马燧和李晟都走了。喧闹了好几天的东都洛阳,瞬时又变得冷清了起来。数十万人云集东都,这样的盛况已经有些年头没有出现过了。百姓们除了诧异,更多的是惊惧。他们以为洛阳又要爆发战争了,一阵人心惶惶。李世民让韩全义张榜结文安抚百姓,并亲自出面与洛阳的百姓们面对面交谈,安抚他们的情绪。洛阳是关内最重要的一处所在,这里也是豪门仕族云聚的地方。李世民在这里根基浅薄,所以也特意多逗留了几天。结识了一些仕子文人,接见了许多豪门大户,也算是跟这些混了个脸熟有了初步的了解。

含嘉仓等地的粮草,有近百万石之巨,装载起来也极费时间。李世民留了其中的洛口仓做为东都的储粮公仓没有动,让韩全义随时供应前方李晟和伊慎所需的粮草。其他几个仓口中的粮草,被李晟和马燧带走了近六十万石。除开留在东都的,要运往长安的粮食仍然多达二十万石。再加上武元衡在雍州可能收集到的粮食,这一次能带回长安的估计在四十万石左右。光是运粮食的民夫,就将近六万人,车辆二万余辆。有了这批粮食,长安就可以迅速的安定下来。李世民心中也是暗自吁了一口气。

这一天,李世民出城到郊野察看民情安抚百姓以后,正从城外赶回上阳宫。在洛阳城门边时,恰巧遇到了之前派出寻找苏菲儿的一队人。苏菲儿换了一身素净的麻服,头上也结着白孝,眼睛红肿红肿的。李世民看到,她的手中抱着两个瓦罐,紧紧的搂着不肯松手。分别多日,苏菲儿见了太子也是分外的有些高兴,准备放下瓦罐行礼时,李世民将她制止住了。

“找到了么?”李世民关切的问。

“嗯。”苏菲儿点了点头。眼神中满是感激和忧伤,轻声说道,“找了七年……终于找到了。”

“好好抱着别摔了。亡者为大,也不必对我行礼了。”李世民看着娇楚可怜地苏菲儿,心中也是一阵怜悯,说道,“你来东都一个多月。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也黑了。快跟我回长安,好好调理一下。”

“殿下……婢子有事求你……”苏菲儿咬着嘴唇,有些犹豫的说道。

“说呀?”

“婢子……”苏菲儿低下了头,怯怯的说道。“想侍奉父兄的骨灰,回徐州安葬。落叶归根,我不想父兄在外做孤魂野鬼。等安葬了他们,我要在他们的坟头守孝三年。我们苏家已经没有别人了,我就是唯一的女儿。坟茔冷清。父兄会不高兴的“三年啊……”李世民心中有些不悦,但也找不出理由拒绝苏菲儿要去尽孝悌之心地理由,只好说道。“好吧。这也许,是你这一生中最希望做的事情。除了成全你,我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但是有一件事情你要弄清楚。现在徐州是在李希烈的控制之下,朝廷的令文也下达不到那里。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地。最多只能派几个东宫侍卫,护送你一路到达徐州。”

苏菲儿的大眼睛圈变得红红的了。她放下了两罐骨灰,就在地上磕起头来,哽咽的说道:“婢子能遇到太子殿下,真是天地垂怜、神明庇佑。婢子守孝三年后。必定回来。终此一生为太子殿下做牛做马偿还殿下的大恩大德。”

“好了,快起来。”李世民上前扶住苏菲儿,让她站了起来,微笑说道,“你跟了我也有五六年了。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不求回报地悉心伺候我,应该我感激你才是。现在你终于达成了心愿。我也跟着一起高兴——汪振南,王大虎,石头,铁老四,你们四个过来。”

四人上前来,齐齐拱手一拜。

李世民看了他们一眼,满意的点头:“你们四个,是我身边最信得过、也是最有能耐的铁血十三。今天,我就交给你们一个任务——将苏菲儿安全护送到达徐州。”

四人面面相觑了一眼,纷纷有些不悦地拱手领命。

李世民知道他们这些习惯了铁血厮杀的汉子,不喜欢这样的差事,于是说道:“你们别以为,这只是寻常的小事。苏菲儿孝悌动天,是我所遇到的最令人敬佩的女子。他日,苏菲儿的事迹必当传遍天下,为天下人敬仰。你们四个人所做的事情,也是十分地重要,丝毫不比阵前杀敌轻松和简单。明白了么?要不然,我也不会派你们四个人前去了,现在我身边可是用人之际。”

四人这才恍然大悟,高兴的领了命。苏菲儿羞愧困窘的说道:“殿下……你让四个将军护送我一个平民女子,这成何体统?还是不要了……婢子一个人绕走小道,只是慢一点,总会到家的。”

“汴州那边就要开战了,一路上兵荒马乱,我可不想你到时候又遇上什么麻烦。”李世民的脸色变得柔和了,轻声说道,“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谁给我洗脚啊?”

苏菲儿瘦俏地小脸蛋儿轻轻的颤抖了一下,仰头看着李世民英武地面庞,喃喃道:“殿下……我会回来的。回来替你洗一辈子的脚。”

李世民呵呵的笑了笑,轻轻拍了一下苏菲儿瘦削的肩头,说道:“好了,你和汪振南他们去吧。记着,一路上小心谨慎不要暴露身份,绕走小道尽量避开兵马部队。三年之后,我说不定就已经平定淮西了。到时候,我派人来徐州接你。”

“嗯!”苏菲儿激动的点头,豆大的眼泪已经从眼睑里流了出来。汪振南等人弄来了两辆马车,将苏菲儿请上了车子。

“殿下,保重呀!”苏菲儿的小手,从车窗里伸出来,不停的对李世民摇动。直到马车转了道,消失在了视线中。

李世民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轻轻的微笑了一下,暗自想道:身边。又少了一个真心关心我的人了。像苏菲儿那样纯真、简单又善良的人,很难再寻第二个了……我会想念你的。

两天以后,要运往长安地粮食终于装载好了,几大公仓里的事务,也料理完毕。李世民下令即刻启程,前往长安。离开长安有七八天的日子了,现在局势动荡。他可不想在外面停留太多的时间。

一路平安无事,几日以后,粮队抵达长安。太仓之中终于有了存粟,浮动的人心安定了下来,军民百姓们一起欢庆。

所幸离开的这些日子里。没有发生什么大事。陆贽、薛存诚等人,在李泌的指导之下,将朝上地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李怀光与浑统领大军镇劾长安,任何宵小也不敢作乱。李世民这才放下了心来。武元衡按押的粮草,也几乎与李世民同时到达长安。一起交割到了太仓之中。

太子回朝,却远比皇帝归朝还要引人注目。朝堂百官和长安的百姓,都各自安了心。

陆贽与李景略审理裴延龄贪污一案。有了重大进展。李世民刚刚回到东宫,二人就向他汇报了一个重大情况:另外一名宰相窦参,可能也涉案其中。只不过太子不在的时候,皇帝将二人传去训了话。说看在皇帝面上,裴延龄一案就模糊处理罢了,不要造成过于恶劣的影响。

对于李适地这个态度和做法,李世民几乎是预料之中。裴延龄和窦参,包括之前被马燧诛杀的窦文场和王希迁。那都是皇帝最为亲近和信任的人。太子这样狠办这些人,无异于就是当着众人的面,在抽皇帝的耳刮子。

很显然,由于有了皇帝地介入,之前干劲十足无所顾忌的陆贽和李景略。也有了一些犹豫不决。毕竟,损了皇帝的颜面。对谁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案情虽然有了重大进展,却又一度耽搁了下来。皇帝这块大石头,挡在了李世民等人地面前。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李世民自然想到了去征询两个老智者的意见。

李勉和李泌似乎早就料到太子会来找他们问起这件事情。二人默契的微笑了一阵,李泌说道:“太子殿下处理完粮草的事情后,又来亲自过问裴延龄一案。如此勤于政务,正是大唐的福份。殿下,请恕老朽直言——殿下自己心中,想要如何处理裴延龄及其共案党羽?”

李世民轻扬嘴角,斩钉截铁的吐出了两个字:“除之!”

李泌和李勉相视一笑,欣慰之情溢于言表。李勉说道:“殿下决心如果果断,是好事。可是现在,天下仕人的眼神,都凝聚在你的身上。裴延龄与窦参,都是皇帝最亲信地宰相。你这样大刀阔斧的剪除异己,就不怕遭人诟病么?”

李泌也说道:“而且,皇帝都亲自出面求情了,太子殿下就更不能无视他的颜面。其实有一件事情,我们都是心知肚明,不必多说。既然裴延龄与窦参是皇帝的亲信……那么,他们所犯的案子,会不会直接牵涉到皇帝呢?如果追查下去,会不会抖出皇帝地**,让天下人心寒呢?这件事情,太子殿下可要想清楚了。”

李世民轻皱着眉头,背剪双手来回的踱了起了步子。深思熟虑了许久之后,终于开口说道:“二位先生说地,很有道理。其实陆贽、李景略,包括我自己在内,也都是有这样的顾忌。但是我算是看清了,现在不是一味顾忌颜面的时候。因为天下人,对大唐的朝廷已经丧失了许多的信任。如果我们还要一味的姑息养奸,只会越来越让人失望。为今之际,就是要让天下人,看到眼下朝廷之上的新气象!皇帝如果真的犯了错,我也会将它公之于众,在天下人面前自诉其罪。用这样一种诚恳、本色的态度,去赢取天下人的认可与支持。这样做,或许会被人攻击一时,但是只要我们坚持这样的处事原则——以诚待人,以诚处事,才能从根本上赢得百姓的支持和信任。这远比藏藏掖掖、欺上瞒下有用得多。要想改变整个大唐官场和民间的现状和风气,就必须从自己做起,从我们皇权和朝廷做起,起到标榜的作用。现在,是时候做出一些改变了。”

李泌和李勉哈哈的大笑起来,各自说道:“太子殿下,果然有办大事的胸襟和胆魄。当年太宗皇帝执政之后,也是秉承了一个诚字,才让大唐出现了贞观盛世。”

“当时的大唐,的确是诚信至上。要不然,也不会有太宗皇帝放死囚回家过年,然后那些人过完年后又回来受刑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大唐最清廉的时代,也是从贞观之时开始的。那时候天下无贪官员尽忠职守,是何等的清平啊!”

两个老头子,兴奋的讨论起了贞观时的许多事情来。李世民在一旁静静的听着,脸上泛着轻扬的微笑。

过了许久,李泌抚着白须,对李世民说道:“太子殿下,其实裴延龄一案刚开始的时候,我就在密切的关注。这不仅仅是处理一个官员那么简单。这对太子来说,是很有重大意义的。如果将裴延龄一案处理得好,无疑会让朝廷来一次脱胎换骨的重大转变,让太子殿下竖立至高无上的恩威。这对你将来登基,大有好处。帝都刚刚蒙生的剧变,正是一个破而后立的时候。你可要把握时机了!”

李世民脱口而出:“破而后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