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晟、武元衡、薛存诚与陆贽这四个人当中,唯有李晟的资格最老,品衔也最高。皇帝既然发问了,也自然应该是李晟先站出来说话。

李晟也不推脱,站出来拱手拜了一拜,说道:“陛下,微臣以为,不必答应吐蕃的和亲。”

李世民不动声色,说道:“说说你的理由。”

“是。”李晟说道,“从大唐开国武德年间起,仡今已有百余年。这百余年来,大唐与吐蕃争斗不休,且战且和。这些年来,我大唐嫁入吐蕃的皇族女子与王公大臣们的女儿,已不下百余人。最著名的文成公主,当年也不过给汉蕃两族带来三十年的和平。当今吐蕃的赞普,其生母还是大唐的金城公主。如果和亲真的能缓解矛盾带来和平,那么高原上的铁骑就不会时常欺凌践踏我中原子民了。吐蕃人生性多变没有诚信可言。我大唐汉民受礼仪教化却是一直一厢情愿的相信疏不间亲,以为与吐蕃结成亲家,就可以息事宁人。可事实上,我们尽是干的赔本的买卖。每一次和亲,我们都要带去大量的嫁妆,以显示我泱泱大国的天朝气象。金银珠宝倒也罢了,还有大量的书籍、工匠、技师。我们大汉民族优秀的文化与智慧,全都毫不保留的传授给了他们。结果,吐蕃人却用从我们这里得到了财富武装自己,用从我们这里学到了知识来对付我们。更何况,远嫁到吐蕃高原荒蛮之地的女人,孤身置于千里之外,过的也不是她们想要的生活。虽然女子低贱,但好歹是皇帝陛下的同宗骨血。倘若将来两国再生战事,这些女子的生死祸富无从保障,她们受辱,无疑也会让皇帝陛下脸上无光;倘若吐蕃人以这些女子作为要挟。阵前的将军们也会投鼠忌器左右为难。因此,微臣以为当前这种情况下,我们大可不必答应他们的和亲请求。之前陛下在西川两败赤松德赞,我们完全有底气这么做。”

李世民微微点了点头,也不发表意见,转而看向陆贽和薛存诚:“你们这两个谏议大夫,有什么意见?”

陆贽是宰相。薛存诚自然也不好抢在他前面。于是陆贽先开腔说道:“陛下,微臣以为,和亲一事事关重大,不可感情用事。李相公注:相公,唐时只用来口头尊称宰相。其他皆是误用所言,不无道理。但微臣却认为,当下和亲,是一件很划算也很有利地事情。”

“理由。”李世民静静的看着陆贽。

陆贽侃侃说道:“皇帝陛下新御天下,国力不济百废待兴。眼下最需要的。是偃武修文,休养生息。和平的环境,比任何东西都要重要。李相公所说的。是大唐近百余年来的现状,道出了和亲之中的许多弊端,微臣也深表赞同。但是,和亲最大地一个好处,却是能够稳固和平。纵然是有百害而唯有此一利,也不妨照此行事一回。取大舍小,顾全大局,方是国君之所为。一些私人的感情。可以暂时放到一边。”

陆贽话音刚落,薛存诚就忍不住开口说道:“陆相公,照你说来,皇帝陛下与李相公,都是在感情用事了?这要算起来。我们大唐子民谁不与吐蕃人有切骨之仇恨?从安史之乱起,吐蕃人欺凌我大唐的事情还少么?他们霸占皇城妄立伪帝。掳我子民占我江山,就在皇帝陛下登基以前,他们的使者甚至敢在朝堂之上,公然咆哮威胁我大唐的皇帝和满朝臣工!要说感情用事,我地态度就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与吐蕃决一死战罢了!但是我们都知道,现在大唐打不起仗了,和平难能可贵。不过,我依然反对和亲!理由,与李相公所说相差无几。另外我再加上一条:要是皇帝陛下的姐妹嫁给了赤松德赞的儿子,那皇帝陛下岂不是也成了赤松德赞的晚辈?赤松德赞本来就是大唐公主的儿子,和大唐是舅甥关系。现在又嫁个皇室女给他儿子,有**之嫌。所以,断不可行。”

陆贽有些恼火:“薛资明,我也是就事论事没有针对谁,你为何处处跟我过不去?我们是在商议国家大事,你不要太过儿戏。”

薛存诚也当仁不让地回顶道:“在下也是在就事论事,商议国事,没兴趣跟你陆相公逞口舌之辩。”

“不要吵。”李世民一扬手,二人安静了下来,各自后退了一步,拱手退下。

“武元衡,你的意见呢?”李世民看向武元衡。

武元衡站出身来,拱手拜道:“陛下,微臣赞同陆贽的观点,同意和亲。”

李世民微微一怔,李晟等三人也是略一惊疑,都看向了武元衡。

“理由?”李世民问道。

武元衡答道:“陆相公说得十分明白了:现今最重要地就是和平。而和亲,则是巩固和平的有利措施。为了和平,皇帝陛下身先士卒浴血生死,将士们流血牺牲埋骨他乡;皇室的子女,也要忍辱负重做出一些牺牲。为国为民牺牲小我,作为皇家子女,这也是他们既定的宿命。”

李世民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你们四人,两人赞同,两人反对。看来意见还有些分岐。这件事情,我没打算拿到朝堂之上公议,否则满朝臣子肯定会争论不休闹得满城风雨。原本只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没想到你们四个人也分成了明显的两股意见。这件事情,容朕细作思量,明日再议。天色已晚,你们都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四人都不再说什么,拱手退后,准备离开御书房。

“良器,你留下来。”李世民说道,“朕找你,还有一些别的事情。”

李晟仰头看向皇帝,发现地眼神颇有一些凌厉,心中暗自惊异。

“坐吧。”李世民让俱文珍给李晟取来一张椅凳。说道,“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前,良器已是年逾六旬,连胡须都发白了。”

李晟端端正正的坐了下来,拱手回道:“岁月催人老,微臣也是老迈无用了。”

李世民笑了一笑,说道:“良器。你我是故交,出生入死也不止一回两回了。虽然我现在贵为国君,在没有旁人的时候,你也不必太过拘礼了。其实我把你留下来,就是想让我们像从前一样。能够放开的聊聊天,不要有什么君臣的顾忌。”

李晟只好回之以微笑,心中暗自思忖:皇帝究竟想说什么呢?

李世民说道:“刚刚武元衡说那些话……良器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么?”

李晟微微一怔,眉头锁起思索了片刻,有些犹豫不决地说道:“按理说……以武伯苍地为人品性。应该是不会赞同和亲地。当时他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微臣也感觉有些惊异。”

李世民轻扬嘴角,微微一笑:“看来良器。也察觉出来了。武元衡与我心肝相知,宛如左膀右臂。他何尝不知道,我心中其实也是反对和亲的。可是这时候,他偏偏说出了相反的意见。你认为……他这是何用意?”

“这……”李晟冥思片刻,恍然说道,“武伯苍,这是有意帮助陛下维持朝堂平衡?”

“不错。”李世民赞许的点头,说道。“刚刚这四个人当中,除了陆贽,你们三个都是我的旧僚。而你们则是我现今最倚仗地四人。把其中任何一人孤立了,也不好办事。我登基伊始,最难的就是得到大臣的忠心和信任。如果陆贽感觉到我在孤立和疏远他。事情就会有些难办了。弘文馆里的这些人,个个都十分的重要。都是我最亲近地大臣,不能让他们生出任何的猜疑和顾忌。朝廷新立,要稳固人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李晟恍然大悟的连连点头:“我说这武伯苍,今天怎么这么奇怪……若不是对他早就有所了解,我还以为他当今是赞同和亲了。李世民笑了一笑:“武元衡看似文弱,其实骨子里十分的强硬,他怎么可能赞同和亲。”

李晟微微一怔,轻声道:“这么说……陛下也是反对和亲地?”

“从感情上讲,是的。”李世民也不讳言,说道,“之前你那番话,说得很有道理。如果和亲真的能带来和平,那还养这几十万大军做什么?赤松德赞身上还流着一半李家人地血脉,可他什么时候想过对他舅舅客气一点?只不过,陆贽说的那些也不无道理。和亲能够巩固两国和平,能带来一些好处。这个时候做出一点牺牲,也是在所难免的。”

李晟突然眼睛一亮,说道:“陛下!如果和亲真的是有好事,那么……为什么总是我大唐嫁出女儿,而不是他吐蕃嫁女儿到中原呢?”

李世民哂然一笑,呵呵的说道:“吐蕃那地方,能有漂亮的女人么?那里的女人茹毛饮血不加修饰,天生粗蛮后天又不打扮。他们贵族王室的女子,恐怕还没有我们大唐寻常巷陌里地女子好看。要不然吐蕃干嘛每次入侵中原就要抢女人?原因就是他们自己的女人实在是太差劲了。”

李晟也呵呵的笑了起来,说道:“事实虽然如此……可是让他们嫁个女儿进来,也未必就非要恩宠于她,只是做个样子罢了。皇帝陛下既然对吐蕃的女子如此不感兴趣,就可以将他赐给其他人么!”

李世民也感觉心中一动,不由得笑道:“这个主意,倒是不错……让赤松德赞嫁个女儿过来。我那么多皇叔、皇弟,随便赐给哪个去都行,反正我是不会要了。只是怕赤松德赞不会答应啊,哈哈!”

李晟也忍俊不禁的大笑:“那陛也就不必要他赤松德赞地亲生女儿了。同样的请他嫁个宗室女来不就行了?本来皇帝陛下就没有嫡亲地女儿可嫁给他么。这样一来,也算是对等了。他赤松德赞愿意嫁女过来,那就是最好。如果不愿意,那也是他的事情。”

“如此甚好。”李世民笑道,“本来我是想找个借口拒绝他的。现在看来,将这个烫手的山竽扔回给赤松德赞,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我只担心,赤松德赞得知我想让他嫁女入中原以后,会感觉有些郁闷……因为他知道,我们从来都不喜欢吐蕃女子啊!哈哈!”

二人一起大笑了一阵。李世民说道:“其实和盟是必然的趋势,什么时候再有战争,也不是女人或是一段婚姻就能阻止得了的。赤松德赞是个聪明人,就算我拒绝了和亲,他也不会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同样的,如果我答应送个漂亮的宗室女给他儿子,他也不会感恩戴德从此真的对我大唐友好相待。既然和亲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我又何苦将同宗血脉送入火坑?这一回,我是打算拒绝和亲了。看他赤松德赞,能奈我何?”

李晟略有些激动的拱手一拜:“陛下英明!有陛下在,我大唐就绝不会向吐蕃妥协!”

过了一会儿,李世民说道:“其实我把你留下来,是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同你商量。”

李晟正了正颜色,拱手说道:“请陛下赐下。”

“简单来说,是关于淮西与河北的事情。”李世民说道,“至从你出征归来后,我一直于其他的事情没有找你细细的讨论那边的战事和局势。去年年底的时候,太上皇发下了抚谕诏书,安抚淮西李希烈和河北三镇的人。后来由于关内大雪阻隔大路,那边至今没有消息传来。良器,你认为,李希烈等人会接受招抚么?”

李晟眉头轻锁,抚了抚灰白的长须,缓缓的点了点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接受。”

李世民略一醒神,说道:“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