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展开奏折来看,没读几行,就有些不痛快了。李晟看着皇帝的脸色有些不悦,惊讶的道:“陛下,马燧在奏折中说了什么?”

“怎么,你都还没有看吗?那拿去看吧。”李世民将奏折递给马燧,脸色有些不好看。

李晟看了一遍,也愕然的惊道:“马燧……要乞骸骨归田?怎么会这样!”

“这个马燧,跟朕玩起了矫情了!”李世民有些生气的说道,“朕只是想让他归朝做宰相,辅佐朕来进行兵制改革。他肯定是以为朕担心他拥兵在外放不下心,调他回朝是要夺他的兵权。”

“这……”李晟也一时语塞,接着看了奏折,说道,“马燧又举荐了他手下大将李光进、李光颜兄弟二人,统兵镇守河北。他这样做,倒是有点安排后事的味道。”

李世民问道:“李光进和李光颜这两兄弟,你熟悉么?”

“略知一二。”李晟说道,“大哥李光进,今年还不到四十岁;二弟李光颜,比他兄长年少十岁。他们兄弟二人,一直是马燧麾下最为得力的战将。李光进擅于用兵极富谋略;李光颜武艺超群勇冠三军。这兄弟二人在河北军队里的声望极高。军中的将士们称呼李光进为大大夫,李光颜为小大夫。再加上一个段佐,这三人就是马燧最为倚重的三员大将。这些年来,马燧之所以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离不开这三人的鼎力相助。”

李世民眉头轻锁思索了一阵,缓缓点头道:“朕明白马燧是什么意思了。”

“何意?”李晟疑惑不解。

李世民微微笑了一笑,说道:“马燧和他手下的那一批战将,都是太上皇与前太子的人。虽然在最关键的时候他们倒戈投效了我,但是心中仍然无法割舍对太上皇和贤王的感情。同时,又担心朕会对他们不放心。会削他们的权,甚至是暗中忌惮治办他们。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马燧为了保全部下,愿意自己退出朝堂不问政事。这就是为了向朕表示,他马燧无意在朝堂之上争权夺利。如果没有了他马燧,朕要控制他手下那些大将,就会更容易了。”

“哦。原来如此……”李晟恍然大悟,说道,“可是陛下一直以来都对马燧十分的信任。当初陛下还是太子地时候,就将十万大军和大唐在河北的半壁江山都交给马燧了。事到如今,他为什么还这样疑心忡忡呢?”

“呵呵!”李世民笑道。“良器,你说错了。不是马燧疑心忡忡,而是马燧的部下们,对朕并不完全信任。马燧的这道折子,朕第一眼见了着实有些不舒坦。可是细心一想。又觉得他这道折子上得很聪明。良器,你想一想。既然他马燧都要退位不管事了,为什么还举荐了自己的两个大将来坐领河北?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对呀……”李晟寻思了一阵。突然醒悟,说道,“马燧,这是为了给陛下一个收拾河北将士之心的机会?!”

“说得很好!”李世民称赞道,“马燧上的这道折子,肯定是事先跟部下说明了地。假如朕是一个小肚鸡肠的昏君,肯定会答应让马燧回归田园,并且不会放心让李光进、李光颜兄弟二人坐领河北。马燧却是大胆的反其道而行之。自请辞官,又举荐自己的两名大将。假如朕先重用马燧为相,然后又启用李光进兄弟的话……”

“那李光进、李光颜以及马燧麾下旧部,一定对陛下诚心佩服、誓死效忠!”李晟有些激动地说道,“陛下能有这样的胸襟和气度。他们没理由不折服!”

“说得好。”李世民面露微笑,说道。“让中书省起草一份圣旨。朕正式任命马燧为尚书左仆射,率八万大军回到长安,入朝理事。任命李光进为河北道行军大总管,总摄河北道诸州县兵马;徐光颜为并州大都督,镇守北都。”

“行军大总管?”李晟疑惑道,“陛下,何不任命李光进为并州节度使?行军大总管一职,大唐已经弃用多年。现今,其职务范围已是有些模糊。微臣担心圣旨下达后,李光进与河北诸官将会有些迷惑不解,导致职务混乱。”

“放心吧,不会的。朕会另外下旨给河北其他各州县的官将,让他们的兵马一起听候李光进调谴。”李世民说道,“马燧归朝后,兵制改革势在必行。这个时候,朕怎么还能任命节度使?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地脚么?节度使一职军政大权独揽,朕会逐渐的取缔这一项不合理的制度。”

“取缔节度使?!”李晟眉头皱起,缓缓摇了摇头,“怕是难哪!”

“难,确实是难。可是为什么难呢?就是因为大唐已经被节度使荼毒得病入膏肓、积重难返了。”李世民说道,“每个人都默认了节度使地存在,认为它的存在是合理的。也没有人想过要怎么去解决这一问题。就像当初朕在西川百对赤松德赞的猛扑一样。悬殊的实力差距让许多人都认为朕是必败无疑。可是结果呢?朕两次击败了赤松德赞,让他丢盔弃甲退回高原。事实证明,越是困难的事情,就越要有信心去面对它。先要让自己确立能够战胜它的决心,才会主动的想出能解决地办法。如果打从一开始就认定了必败无疑,那才是真的会失败。”

“陛下说得是……事在人为。再困难的事情,只要敢面对、肯努力,其实也不是不可能做到的。”李晟说道,“如果要取消节度使制度,那么诸军镇行军大总管一职,就职能明确了。到时候,刺史治民,大都督或是行军大总管治军。职能分工明确,相互监督相互制衡,能很大程度的避免军政大权独揽地局面出现。可是。那些尾大不掉的节度使们,已经习惯了在自己地领地如同帝王一般的生活。他们……会甘愿放弃这样的权力和地位么?”

“所以,这是一个长期而又艰苦的工作。期间,也少不了流血和战争。”李世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道,“良器,等马燧归朝后。再加上你和李怀光、浑他们,一起帮朕出谋划策改组当前的兵制。就先从大唐的关内和西线开始。朕是打算先将朔方节度、泾原节度、凤翔节度和剑南西川节度这四个地方的兵力,进行一个重组,先做出一个示范和表率。效果如何,将直接关系到大唐天下的局势。风险很大。所以,朕要请你们竭力相助。”

李晟拱手弯腰拜了下来:“微臣一定竭尽全力!”

“嗯……”李世民点了点头,问道,“李怀光和浑,最近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没有?”

“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李晟说道。“浑老家就在长安,现在每天除了在兵部当职,就在家中陪伴家小。只是李怀光……微臣曾听说。他有些想念远在朔方地养子和将士们。而且……”

“而且什么?”李世民追问。

李晟犹豫了一下,说道:“微臣之前曾和他在酒后闲聊几句,也曾试探性的提到了一些,将来不久可能会进行军制改革,会有一批人退伍回家种田。李怀光好像很不高兴,说是跟随自己征战了那么多年的老兄弟,还有许多在战场上负伤致残了的兄弟,就算是老死。也要死在一起。他坚决反对裁退老弱残兵……”

李世民眉头微皱点了点头:“朕知道了……李怀光是个性情中人。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预料之中地。这件事情,不要跟别人说起。朕心中已经有数了。”

“微臣明白。”李晟拱手拜了拜,告辞退了下去。

李世民独坐在那里,不由自主的长吁了一口气:革新。就像是一把双刃剑。不管是如何挥动,总会刺痛一批人。兵制改革还没有推行。就已经见到这么大的阻力。将来的吏制和农田改革,所遇到的压力和阻力将会更大!大唐天下积沉日久地弊病和痼疾,看来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祛除的……

从弘文殿出来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办了一下午地事情,李世民还真是感觉有些累乏,肚子也有些饿了。想起了上午曾答应晚上去陪吴月琳,于是摆驾往两仪殿而去。刚到两仪门附近,正遇到淑妃独孤墨衣的车驾。

墨衣遇到了皇帝,慌忙让车驾回避给皇帝让路。李世民心想也有些日子没和墨衣亲近了,于是让身边宦官去将淑妃请了来。墨衣下了车儿朝皇帝这边走来。身上却是穿着十分工整的贵妃朝服。李世民暗自有些疑惑:墨衣穿得这么正式,又打着这么隆重的排场,是要去哪里?

墨衣见了皇帝自然是十分的高兴。见过礼之后,就被皇帝请到了御车上同座,一起往两仪殿而去。

李世民看着一身端庄盛装的墨衣,问道:“你今天怎么穿戴如此正式?是去办重要的事情了么?”

“是呀!”墨衣略有点自豪的说道,“陛下下旨,让宫中裁减宫女和宦官。这样地大事,臣妾怎么能不挑起责任来替陛下分忧呢?臣妾今天一整天都是在掖庭,亲自主持办理那些宫女和宦官出宫的事宜。”

“呵呵,你倒是上心。贵妃好像就没有插手这件事情。”后宫里的事情,本来就是妃子们该管的。现在没有,墨衣出面来管也是职责之内的事情。

墨衣笑了一笑,说道:“陛下可别责怪贵妃娘娘不管宫里地事情。关于辞退宫女和宦官的这件事情呀……贵妃她不好插手。”

“哦?怎么说?”李世民倒是一时没想通。

墨衣掩着嘴吃吃地笑了一笑,凑到李世民耳边轻声说道:“以陛下的智慧和经验,莫非还想不通为什么吗?”

李世民眨了几下眼睛,心中暗自思索了片刻,恍然大悟的笑道:“朕明白了!”

吴月琳是长安望族出身,郭家和吴家在长安甚至是皇宫内,都是人脉极广交情颇多。后宫要清退宫女和宦官,这可是一件大事。对许多的宫女宦官们来说,从此能够离开墙门高耸的皇城,无异就是一次重生为人的机会。所以,肯定会有许多的人家,托关系、讲人情,想要托保出人来。吴月琳这个贵妃牵涉到的人际关系太过广阔,所以谁也不好得罪,谁也不敢应承。与其这样,她索性就不插手。墨衣只是从西南小国进京的陌生人。由她主持这件事情,旁人再想见缝插针,可就不容易了。自然也就容易做到公正、公平。想通这一层,李世民不由得笑了起来:“看来,你们姐妹二人倒是将后宫里的事情,打理得挺清楚。后宫稳固,朕也就可以安心处理朝政了。多谢你们了。”

“为陛下分忧,也是臣妾们份内之事,陛下有什么可谢的?”墨衣浅浅笑道,“臣妾今日,还去看望了一下被陛下毒打的大总管俱文珍呢!”

李世民看了墨衣一眼,只是微笑。

墨衣靠紧到他身边,低声说道:“臣妾赏了俱文珍一些治伤的药膏,又好言抚慰了几句。臣妾告诉他,正因为他跟陛下亲近,陛下才打他。不是亲近的,还懒得打呢!弄得他又是磕头又是痛哭的。俱文珍跟随陛下多年,虽然有一点油滑,但还是比较能干又忠心的。后宫里的事情,许多都还要他办着呢。陛下用威,臣妾就用恩。保准这个小宦官,从此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志。”

李世民拍了拍墨衣的肩头以示嘉许,心中暗道:看来后宫的事情,的确没有什么值得让我担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