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刚刚消融的大草原上,飞奔的马蹄卷起草屑和泥土,四贱飞扬。鼓鼓的东风吹醒了鸷伏的鸟虫,也送来了战火的气息。

乌德犍山的回鹘狼师、朔方骑兵和金帐以东五十里的飞龙骑,全部出动,迅速集结。整个大草原上弥漫着一种紧张而肃杀的味道。金戈铁马猛士激扬,数万大军飞快的集结在了金帐前。

奉城可汗阿啜、李怀光和李、房慈其他一些将领,全部到齐,指引着大军集结。

阿啜将金帐的六万狼师全部调动了。自己分了一半人马统领前去支援都播行宫;另一半人马则是屯扎在了金帐以西五里外的军屯里,并没有一起参加点兵出征仪式。

为此,李怀光有些不解,问他是何缘故。阿啜说,为了表达对大唐的尊重,特意派了自己的人马在前开道。为此,李怀光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军情如火,誓师大师进行得很简单。阿啜与唐将房慈、石演芬,共计率领五万人马,马上就要出发。李怀光手下的四万飞龙骑也打点好了行装,准备开始漫长而遥远的西征。

正当阿啜骑着马跑出金帐的时候,一个人挡在了他的面前。

来人,正是梦词。

“梦词……哦,文安公主殿下!”阿啜惊讶的道,“你这是做什么?”

梦词依旧穿着一身宽松的道袍,表情安详又平静。她稽首施了一礼,说道:“可汗,请恕贫道无礼。但事关重大,贫道也只得在此挡住可汗圣驾了。”

身后的大军都停住了,阿啜眉头皱起,平静的说道:“公主殿下有什么事情,就请说吧。”

梦词轻抬眼睑看了一眼阿啜身后的数万大军。淡然说道:“可汗,带我一起去都播行宫吧!”

“你知道了?”阿啜先是惊讶,然后有点怒意的说道,“是谁告诉你的?”

“重要吗?现在,整个草原都知道了。”梦词淡然说道,“黠嘎斯的少主阿热奴,为了贫道一人而起数万大军前来攻伐草原。事情皆因梦词一人而起。就让梦词亲自去了结吧。在下只是一名道姑,根本无足轻重。而且,我也愿意舍弃自己而平息这一场战火。修道之人能为苍生做一点事情,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公主何出此言?!”阿啜正色大声说道,“你贵为大唐公主。金枝玉叶千金之躯,怎容黠嘎斯蛮人欺辱?再说了,就算你是普通地百姓,既然已经身在回鹘,本汗就有保护你的义务!更何况。你还是大相的义女,是我大唐父皇的妹妹,那算起来也就是我的姑姑!姑姑被人欺凌。做侄儿的还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吗?”

“姑姑……”梦词愕然不解。

身后地将士停住后都在不停的往前观望,渐渐的有些混乱了。阿啜不想多言,说道:“公主殿下,请你先回去歇息。黠嘎斯的事情,我自会处理妥当,绝不让你受到一丝的伤害。”

“不!”梦词突然一下变得激动起来,倔强地挡在阿啜面前,“我讨厌战争!我讨厌流血!更加讨厌因为我而引起的战争与流血!可汗。你若是不带我一起去都播行宫,我马上自尽如此。只要我死了,阿热奴也就不会再作非份之想,这一场战争就会消弭于无形!”

“公主殿下,你不要逼我!”阿啜性子有点急。大声说道,“事情不是你想像中的那么简单。黠嘎斯要南下草原是蓄谋已久。前来寻你或许只是借口。就算是你死了,他们一样还是会杀过来的,或许还会更加凶狠、更加残忍。你的死,将会毫无意义。而且,因为你地死,会影响到大唐皇帝和子民与回鹘的感情。到时候,一切损失都无法挽回,将会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梦词愕然惊住了,脸蛋有些发白,身上也轻轻地颤抖起来。本来她只是出于一腔热诚想牺牲自己平息这场战争。没有想到,事情比她自己想像的远远要复杂许多。这个称自己为姑姑的少年,居然能够懂得那么多。梦词心中又涌出了一阵惭愧和犹豫。

“而且,就算我答应你。李怀光大帅不会答应的。数万唐军将士也不会答应的。”阿啜叹了一口气,“还有一个男人,更不会答应。如果我那样做,他肯定会杀了我!”

梦词顿时如遭雷击的浑身一颤:“是……他!”

身后传来一个低沉而幽远的声音:“没错,是我。”

梦词骇然的转身,衣袂飘飘,头发飞舞。蓦然回首问,一名骑着高大骏马、白马银枪地少年,已然映入了眼帘。

“房、慈!”梦词顿时失口叫了出来,然后惊慌的用手掩住了自己的嘴,呆立当场。

房慈眉头微皱,定定的坐在马上看了梦词一眼。然后插住枪,翻身下马,缓步朝梦词走来。

梦词的眼睛,也直直地看着这个朝自己稳步走来的英武少年,脑海里一片空白。

房慈走到了梦词身前,微低下头看了她片刻,然后矮身,单膝拜道:“末将房慈,见过文安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房慈说得一字一顿,好像生怕文安公主听不清他地每一个字眼。

两个人时隔七年之后,就以这样一个开场白见了面。

文安公主呆呆的看着那个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眼眶里已经有晶莹的泪花在流转。

数万人都眼睁睁的看着眼前一幕,没有人说话。李怀光本来已经亲率大军从另一侧大门出发了。看到回鹘大军忽然停住又折了回来看状况,也亲眼目睹了眼前一切。他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

文安公主仿佛是痴呆了,杵在那里不知道要干什么、说什么。房慈也就低着头单膝拜倒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文安公主仿佛回过了神来,长吸一口气说道:“你……起来吧。”

她的声音。在颤抖。

房慈站起了身来,表情十分的平静,眼神也很淡然,平直的看着文安公主。文安公主脸上的颜色却是瞬息万变,眼神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又知从何说起。

房慈将手伸进了铠甲中,摸出了一个用绣帕包裹的物什。缓缓展开。

七只纸鹤。

“我说过,我会给你地,不会欠你。”房慈将手往前轻轻递了一递,“其实当年要离开长安的时候,我就已经准备好了。只是陛下带着我们走得急。我也进不了皇宫不能当面交给你。现在,终于可以给你了。”文安公主双手微微颤抖的接了过来。感觉就像是接过了一份沉沉的包裹,有些不堪重负。

因为她知道,那张绣帕里不仅仅是有七只纸鹤,还有房慈对她七年来的思念。

如此沉重。

文安公主一直没有说什么。其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阿啜的眼神很焦急,她的母亲还在都播行宫危在旦夕。房慈看到了他焦切地神情,对文安公主说道:“公主殿下。请你先回去歇息吧。皇帝陛下才是主宰乾坤的真神,黠嘎斯叛乱是事关大唐、回鹘两国的大事,不是你能处理的。也不应该让你来承担任何的压力与责任。如果牺牲你真地可以换来和平,我想信也没有人愿意那么做。”

“为什么?”文安公主声音枯涩,本能的问道。

“因为……”房慈的嘴角轻轻**了一下,低声说道,“尊严。”

阿啜心急的拍马上来,说道:“房将军所言极是。国家有国家的尊严。公主和百姓,也有自己地尊严。假如我们就此向黠嘎斯人妥协,还有什么资格苟活于人世?公主殿下,房将军对你情深意重,你应该能理会到他的心意。在我们草原上流传着这样的传说。假如一个男人真地爱那个女人。就能变得十分的神勇,能一箭射下苍穹飞翔的大雕——房将军。证明给公主和我们看吧!”

文安公主的脸刷的通红,头也低了下来。

房慈凝眉看了文安公主一眼,抬头看看天空,的确有几只大雕在飞翔。他不言不语,大步转身骑上了战马,拍马疾奔开来。

李怀光在一旁看得性起,大声道:“房慈,接弓!”

呼的一声,一柄七彩宝雕弓向房慈凌空飞来。房慈抖擞精神提马一跃,当空接住了李怀光扔来的宝弓:“谢大元帅!”

“那可是皇帝陛下亲赐地宝弓、当年在吐蕃毳帐与赤松德赞射过牦牛用的!”李怀光大声喊道,“你可别给皇帝陛下丢脸!”

房慈紧紧一咬牙,斜挑剑眉目露精光,死死的瞅着天空飞翔的大雕。

搭弓,上弦,瞄准。战马绕着金帐军营在飞奔,而且越跑越快。东风劲烈马蹄疾扬,一声声凄厉的鹰啸在头顶盘旋响起。数万人抬头仰望苍穹,紧张地注视着眼间的一幕。

蓦然间,房慈突然奋力一夹马腹。那匹宝马受了疼,发出一声长嘶怒啸向上纵跃起而。房慈脚底一发力,一只脚就踏上了马鞍。人如电马如虹,搭弓引箭向苍穹。

“着!”随着一声清啸,那支箭如同飞花火电直入蓝天。眨眼间,刚刚还在半天空展翅翱翔地雄鹰,扑腾着翅膀就落了下来。

数万人顿时高声欢呼,如奔雷落地。

梦词的感情也在一刻奔发而出,浑身无力的坐倒在了地上,双手掩面长长的哭泣。

不远处的李怀光也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给杨锋丢了个眼神,让他带着几个人将文安公主请了下去。

房慈将宝弓扔回了李怀光,重新拾回了银枪。他回头怔怔的看着文安公主消失在人流中,然后挺枪跃马大声喝道:“出发!”

飞龙骑早已整装待命,这时宛如出闸猛兽追随在房慈身后,向前奔腾而去。紧接着阿啜和石演芬也各自率领大军,朝北方奔腾而去。

梦词的眼泪一直没有停歇。她站在乌德犍山高高的山岗上,看着大唐的军队消失在了遥远的北方。

另外一名道姑在她身边一直陪着。看着梦词眼泪成河,不禁摇头叹道:“有男如此,夫复何求?梦词,你尘缘未尽姻缘深重,此生此世定然不能安心修道。既然如此,你还是还于尘世,与他共续情缘吧!”说罢,轻飘飘的转身就走了。

“师父……”梦词转过头来,看着师父消失的方向,颓然的跪倒了下去,连连磕了几个响头。眼上的眼泪,也是越来越多。

李怀光与李、段佐、高固、野诗良辅四将,带着四万飞龙骑朝西面奔腾而来。李怀光将刚才亲眼目睹的一幕告诉了众人,李自然是心花怒放的哈哈大笑,其他人也跟着一起乐了起来。

“怪了。回鹘人的军队干嘛要停在五里开外?”段佐问道,“他们没有誓师出发的习惯吗?好像也有吧,不是还杀牛宰羊祭天地了吗?”

李怀光说道:“奉城可汗说,为表达对我大唐军队的尊敬,他让他的军队在前为我军开道。”

“哦,是这样……”段佐也就不以为意了。

可是片刻以后,李怀光突然一下骇然的瞪大了眼睛,对众人说道:“看来,奉城可汗也有骗人的坏习惯!”

众将几乎异口同声:“我们也发现了!”

因为就在他们前方,一骑正飞奔而来。

马上那个人,身穿一席华丽的貂皮大袍,头上的帽子有两条长长的白狐缀边。身形婀娜声音娇脆。她奔到众人面前,学着中原人的礼节拱手一拜:“末将药罗葛-绿城,见过大元帅,见过众位将军!末将率领三万狼骑师,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

李的第一反应,是差点撞下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