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辽无际的荒漠之中,刮起了大风。一层层风沙被卷起,砸到将士们的盔甲上沙沙作响。阳光照射到被风沙侵蚀了的岩石之上,反射出斑驳陆离的光影,有时还透出几分狰狞。

荒漠在远处与长天接壤。八万伐大军沉默无言的走在大荒漠上,也如同孤独的旅人,显如此渺小。

李舔了一下有些干枯的嘴唇,伸出摸到了挂在马鞍上的水袋。这时,他情不自禁的往自己左侧身后看了一眼,恰好与绿城公主的视线相对。

李将手中的水袋朝绿城一递:“给你。”

绿城拍马靠近了一些,拿过水袋来咕咕的喝了几口,然后对李笑道:“将军自己不喝吗?”

李笑了一笑:“你先嘛,你是公主。”

绿城撇了一下嘴不悦的说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再叫我公主。现在我和你一样,是李大元帅麾下的将

“哦,行、行。”李笑呵呵的拿过水袋来喝了几口。正准备放下袋子,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大叫:“小娃娃,还有水没有?给俺喝两口!”

众人回头一看,是野诗良辅。只见他光着一个帮子浑身都是泥灰,正骑着大黑马跑过来。

绿城嘻笑道:“喂,大黑子,你昨天可是一人拿了三袋子水,就喝完了吗?还要来抢李将军的,哼!”

野诗良辅哈哈大笑的过来,也不顾李愿不愿意就从他马鞍上拿下了水袋,咕噜噜的喝了个干净。然后爽爽的长吐了几口气说道:“你这泼辣的小娘们,还没过门呢,就学会给男人帮腔了!”

绿城脸上一红,扬起马鞭说道:“大黑子,你胡说什么!”

“哈哈,俺怕了你了。俺先走一步!”野诗良辅大笑了一阵。拍着马离开。

李也感觉有些尴尬,哈哈的干笑道:“黑子大叔就是这样的……其实他人很好。哦,今天我们再多装两袋水好了。”

绿城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李,低声骂道:“呆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呃……”李一下愣住了,看向绿城时正好迎上她清澈而又温情地眼睛,不由得一阵心花怒放。

一直没吭声的徐韬哈哈的笑了起来:“哈哈,骂得好,呆子!”

李和绿城一起对徐韬瞪眼:“笑什么笑?”徐韬脖子一缩,嘿嘿偷笑的闪到了一边。

前面地段佐回头看了一眼,也不禁笑了起来。对身边的高固说道:“军中有了这一对活宝,也还多了一些意思。”

高固淡然道:“可是大帅不喜欢。”

段佐回头看了绿城一眼。低声说道:“换着我是元帅,也不会喜欢一个女人在身边当将军。奉城可汗还真是孩子气,居然让一个女人统领两万大军随我军出征。照我看,她就是来追男人了。”

高固笑了一笑:“还用你说?这事八万人全知道。不过她来不来关系都不大了。回鹘的两万人马,也就是负责开路和当向导,几时让她真正的领过军?她一路来都只和李小子腻在一起,又几时和回鹘的将士呆过一天?”

段佐笑了起来:“哈哈。说得也是。名义上她是个将军,实际上也不过是个随军家属罢了。早知道这样,我也把我家婆娘带来……这一路上,还真是闷得慌!”

高固看了他一眼。冷笑说道:“你可以试试。大帅肯定会将你婆娘腰斩弃尸。”

段佐身上一寒,不再说话了。李怀光治军之严,素有威名。以前唐军军中带几个女家眷或是军妓,没什么大不了。一般的将军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在李怀光手下,休想干这样的事情。他早有严令发出,谁敢私携女子进军营,立刻军法处置绝不姑息。

所以,挂着将军名头随军的绿城公主,就是八万北伐军中地唯一女性。

此时,李怀光也正拿着水袋子大口大口的往嘴里灌水。嘴里还在骂咧咧的道:“这天杀的戈壁荒漠,还有边没边了?比朔方的戈壁大了十倍不止!”

他身边的回鹘向导官说道:“大帅,从草原边境到天山北庭。足有一千七百多里。八成以上的地界都是荒漠戈壁。”

李怀光闷闷地吐了一口气。不再说话。他是在担心,自己的军队这样长途跋涉下来。会耗尽体力锐气尽失。这一路来就是沉闷无味的赶路、赶路。能把人活活闷死。再加上这一路上罕有人迹,水源也很难搜寻,军队的补给时常捉襟见肘。

天色渐晚,李怀光下令大军止步,驻扎屯营歇息过夜。这戈壁之上到了晚上,气温就会斗降,就像是到了冬天。勉强行军就会吃不消。

大军安顿下来之后,李怀光和众将照例凑到了一起喝茶。一来聊天扯淡能消磨时间,二来也好商议一下行军用兵之事。

李怀光拿出随身所带地羊皮纸地图,对众人说道:“我军已经走到这里了——差不多已经过了金山山脉。再往前走,就到了北庭治下的金满治地。”

段佐身兼行军司马,这时拿出典籍翻阅了一下说道:“金满,方圆数百里,又称五城之地。是前胡族故居所在。从天山北庭到金满,大约还有四五百里地界。大部份是戈壁,偶尔会有一些草原绿州。”

野诗良辅愤愤的道:“直娘贼的又是戈壁!”

李怀光说道:“戈壁倒是没什么。问题是,我们很快就要进入到吐蕃人的攻击范围了。从天山到金满这一带,肯定会有阻敌。有可能是葛逻禄,也有可能是白服突厥。吐蕃人一向如此,他们会把臣服异邦的兵马推到前面送死拼命,然后自己在后方捡死鱼、得便宜。因此,我军要提高警惕,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放松了。”

李坐在一旁低头沉默不语。李怀光看到后,皱眉不悦的说道:“李。本帅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啊?听到了!”李一个激灵坐得标直,说道,“大帅说,我军可能随时遇到葛逻禄或是白服突厥人的阻挡。会有战斗!末将请缨打先锋开路!”

“你就扯吧!”李怀光不快的说道,“回鹘人在前开道引路,你打什么先锋凑什么热闹?”

众人闷头偷笑,都知道李怀光说地是什么意思。绿城是回鹘大将,按理说是要她打先锋的。李请缨,无非是不想绿城涉险。而李怀光,则是一向对绿城领兵比较反感。

李愣了一愣,拱手拜道:“那末将……听从大帅调谴。”

李怀光也心中暗笑。正色说道:“放心,本帅也没有糊涂到会让一个女娃子领军打先锋,成何体统。回鹘人一路向导也累了,到了这里我军可以自己找到道路,就让他们撤下来垫后吧,歇着。野诗良辅,你不是一直嚷嚷押粮草追屁不过瘾吗?上前开道去!”

“啊?哈哈!好!俺终于有出头之日了!”野诗良辅大笑。异常欢喜。

李心里闷闷不乐,心中道:我才是北伐军御点先锋大将呢!

李怀光仿佛看穿了李地心思,说道:“李,你所率飞龙骑现在需要养精蓄锐。你给我稍安勿躁在后面好好歇着。必要之时,本帅要你一飞冲天、一战而胜!”

李心头一喜,振奋道:“末将得令!”

一向沉默地高固出声说道:“大帅,我军离开回鹘牙帐已经有十几天了,也不知道黠嘎斯地事情处理得如何。万一后方不稳,北伐军就会腹背受敌。大帅是不是也要做出一些应对?”

李怀光点头赞道:“高将军思虑周全,不愧是皇帝陛下器重的良将。其实本帅从一开始就从来没忽略过这个问题。不过,黠嘎斯注定对我北伐军构不成什么威胁。”

“为什么?”众将问道。

“原因很简单。”李怀光说道,“他们还不具备真正南下草原地实力。虽然回鹘生了内乱元气大伤,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要抵挡黠嘎斯人并不是太困难。再加上现在内乱平定。就算没有战胜黠嘎斯的实力,勉强自保总是有余。黠嘎斯想吞没回鹘,就算能成功。也要耗费大量的时间。自己也会元气大伤。更重要的一点,那里有了我大军的驻军。其性质就全不相同了。黠嘎斯敢南下草原,但还没有与大唐公然为敌的勇气。房慈与石演芬在那里,就如同定海神针。黠嘎斯绝对不敢太过放肆。本帅估计,他们气势汹汹而来,也就是为了给回鹘施压想要夺走文安公主。可是,就算奉城可汗有意妥胁,房慈怎么会让他们得逞?于是,黠嘎斯注定闹不出什么大动静。诸位不妨放心。”

众将这才释然。细细一想,又都觉得李怀光的确是老谋深算。他算准了黠嘎斯人不会大举南下当真要吞并草原,又断了奉城可汗妥协的后路。这样既镇住了草原,又保全了文安公主,地确是两全齐美。

稍后李怀光又说道:“我军长途跋涉,已经行经千里,将士劳累,该歇歇了。明天咱们找个有水草的地方,安营扎寨休息两天。给前方的回鹘人传令,让他们把营寨也扎回来,和我军并拢到一起。剑指天山大战在即,我军要养足精神。”

“得令!”众将一起应诺。

李怀光吁了一口气,说道:“也不知道皇帝陛下御率西征,情况怎么样了。”

聊谈了许久,众将依次散去。李怀光特意将李留了下来。

李有心中忐忑,不敢直视李怀光的眼睛。

李怀光却是很放松,拿着一杯茶悠然说道:“李小子,我现在是以世叔的身份和你说话,你不要拘谨。”

“嗯……”李点了点头,仍然有些放不开。

李怀光犹豫了一下,说道:“有一个消息,其实我早该告诉你。但又怕影响了你的情绪。但是一直这么瞒着你,我又于心不忍。”

“是什么事情?”李警觉的问道,心中已然有了一些不安。

“是……这样地。”李怀光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父亲,大唐李良器,已经仙逝多日了。”

“啊!”李嚯然一下站了起来,惊声道:“父亲他……什么时候?”

李怀光平静的说道:“就在你出征后不久。李,冷静一点。你现在是统率千军的大将军,要注意举止行为。”

李长长的吁气按捺住自己地心神,坐了下来。

李怀光怜悯的看着李,说道:“李,我知道你家教甚严,你与父亲的感情也异常的亲密。但是,自古忠孝难两全。我要告诉你的是,眼下要以国事为重。出征在外,性命只在旦夕之间,也容不得人多想。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小侄明白……”李有些凄怆的说道,“其实出征之时,小侄已经有这个心理准备了。只是现在得知了父亲辞世的消息后,仍免不了悲伤和内疚。”

“人之常情。”李怀光说道,“你父亲英雄一世,临死也以为国事为重,没让你在床前送终。他这种一心为公的操守的确是令人敬佩。我与你父亲相识极早,几乎是同时投军。他一直就比我出色,让我嫉妒而且一心与他攀比。可是今天,我不得不甘拜下风。你父亲这一辈子闯下地威名和打下的业绩,我李怀光恐怕是望尘莫及了。还有就是,我的人生之中有太多地污点,相比于他,我永远只有自惭形秽地份。李,我希望你能继承父亲的遗志,不要令他失望。”

“小侄记住了……”李默然认真地点头,神情肃穆而又凄怆。

李怀光看着李,心中叹道:虎父无犬子……我李怀光要是有这么一个儿子,虽死又有何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