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染红了夜晚的天,将原本晚秋的山谷炙烤得如同白昼。

火场中央是座雄伟的大殿,坍塌了近半,摇摇欲坠。

大殿深处两根极粗的石柱支起了个小小的空间,里面蜷缩这个小小的身影。

火光闪闪中她止不住地颤抖,像是冬日里的蛾子一般。

脸上不知是炭灰还是烧伤,黑乎乎一片。头发也弯弯曲曲耷拉在肩上。

凤神,鸿儿不是你的血裔么,为什么今天会被烧死在神殿……

火势渐猛,小小的身影一边颤抖一边将迎神曲背了一遍又一遍,到最后被火炙烤得喉咙底发不出任何声响,还是扯着嗓子做口型。

指尖出了血,是方才跌破的。

没有意识地,小小身影拿指尖在地上配着迎神曲勾勒出记忆里的远古图腾,一遍,两遍,三遍……嫣红的血从左边书写到右边,末梢已经干涸。

她转了个身,又将手指抵到了方才干涸的印记上,把新的图腾继续覆盖上去。

火灼烧了她的眼,她早已看不清东西,哪里知道哪些地方是空位?

火光,残影,小小身影周围包裹着一圈血色图腾。

忽的,顶上房梁落下一截,砸在她身侧,惊得她赶忙收拢了身体抱紧膝盖,意识却逐渐涣散,只是埋下头沉沉喊着,呢喃着:“凤神……救鸿儿……凤神……”

火势越来越猛,染红了她的眼。

眼前已经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是艳红艳红一片,如同不久前祭祀拿刀捅进姐姐胸口溅到她身上的血一般,也是烫得要烧起来……

不,已经烧起来了,那袖口!

“凤神……”

哆哆嗦嗦把袖子上的火扑灭,她战栗地从怀里掏出个绿色的铃铛倾尽全力拽紧在手心,嘴里喃喃着那个她信仰了毕生的什么,却抑制不住眼底戾气肆虐。

你真的存在么,凤神!你若有灵,为何任由祭祀的刀cha进教主的胸口,你若有灵,为何眼睁睁看着你唯一的血脉活活烧死在你的神殿上!

轰——

又一截房梁落下,她身周的热度又加了一分。

她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摸索着手里的玉铃,那是她身边唯一被火烤着还不变热的东西,突然发狠地将那玉铃儿扔了出去!

玉铃儿一路清脆响去,她的意识也随之走远。

火烧得木头做的殿堂劈啪作响,像是死亡剥蚀着生命般。

要死了么?她惶惶地想。

只是不甘心,大仇未报……

忽而,身上一凉,有**泼上她的脸,顺着脸颊流进脖子,冰凉冰凉的,让她舒服地轻哼出声。继而身子一轻,似乎是被人抱了起来!

“你,跟不跟我走?”

惶然间,她听见有声音自耳边响起,惊得胡乱挣扎起来。

你是谁……发不出声音,她只能扯着喉咙吐出些许气流表达她的震惊。心狂跳起来,她还有活的希望么?

“跟我走,改日卷土重来,灭祭风,报血仇,好不好?”

那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在火场喧哗中飘荡开来。

可以活下去……可以报仇……

小小的身躯依kao在那陌生人的怀抱里,禁不住颤抖起来。

勾住那人的脖颈,她将脑袋埋进了他的胸膛躲闪空气里的炙热,倾尽全力从喉咙底挤出一个沙哑的音节。

“好……”

凤神血裔,祭风教储,一切从这刻开始,灰飞湮灭。

剩下的只是个身负血仇的——

第一章归去花1

夜正央。

正是秋高气爽时候,皓月当空,照得千丈断崖雪白一片。

此处是个死地,有退无进,四下死寂一片。偶有树影摇曳,鸦声几许,将这个荒芜之地衬得越发苍凉。

崖上有一石壁,借着月光清晰可见壁上斑斑驳驳印着许多小字。仔细看下便可依稀辨认那些是许多不同的人名。不同的姓,不同的名,连书写笔记也参差不齐,唯一相同的是上面那些名字的主人都已经在十年前死于非命。

壁上的墨迹已经快凋零殆尽,亏了上面有块巨石遮挡风雨,才让墨迹依稀保留到十年后。

逢月圆,往生崖,买卖人命。

江湖传闻,往生崖上有石碑,带着足够多的钱财,在上面刻下你要买命的名字,不出半月,那人必定命丧黄泉。

而江湖中唯一明目张胆干得起这买卖的只有离殇阁。

只可惜这离殇阁自从十年前与祭风教一战,举阁被歼,连君上青暮也死在祭风教那场大火中。而这往生崖上买卖人命的江湖神话也是那时候断的,一如石碑上的墨迹最后一个名字写在十年前。

没了离殇阁,往生崖不过是处千山鸟飞绝的死地,十年都不曾有过人息。

不过今夜月圆,却有些不寻常。

空旷的崖顶之上,一根手腕粗细的麻绳晃晃悠悠地垂下峭壁,伸向底下无尽的黑暗中。隐隐约约有几个黑点,顺着那绳子缓缓滑下,不一会儿功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崖上空留绳子晃荡,像是从来没有什么发生过一般。

那是些体形健硕的黑衣人,趁着黑夜沿着那根绳子悄无声息地潜下了深不可测的崖底。几十个人组成一支小队,顺着绳子下滑的途中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连气息都掩到了最隐蔽。

就这么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将那绳子用尽。崖底也到了。

传闻往生崖下是黄泉入口,了无声息。却不想从未有人到达的崖底竟然是个草木茂盛,流水潺潺的世外桃源,叫一群黑衣人吃惊得屏住了呼吸。

灌木丛生处,有两条小径伸向不同方向,明显是人为开凿的。

“头儿,怎么办?”

终于,黑衣人中有人压低着嗓音出声,问的是为首的男人。

想不到这千丈悬崖之下,果真如同那人所料,有人生存。领头的男人眼中掠过些许诧异,望了眼指向不同地方的两条小径沉默。

“分成两队,”沉默半晌,男人沉道,“十人跟我,其余跟你,记住万事小心,不可放过一个人。不然教主可不会放过我们之中任何一个。”

男人警告毕便急急带了一队人迈开了步子,行色匆匆。

小径沿着错落的灌木向远处延伸,仿佛永远不会有尽头一般。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男人眼底有些厌烦之色,却只是一瞬间,下一刻眼神就恢复坚定。如果这次任务失败,等着他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忽而有流水声传来,而他们眼前的小径也已经到了尽头,密布的荆棘灌木将小径彻底堵死了——前面应该是湖河,这小径竟然是条死路。

“头……”

有手下轻唤,却被带头的男人忽然捂住了口鼻,霎时明白过来,闭口不语,跟着带头男人一起屏息kao近小径尽头,悄悄扒开了灌木丛。

待到男人看清对面东西,突然瞪大了眼,呼吸霎时急促了几分。

灌木后面如他所料是个大湖,被月色包裹着,泛着柔光。然而使男人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湖面之上,竟然有个水中亭,在这本该荒无人烟的崖底!

叮——

忽而清脆一声响彻静谧的夜。

男人寻声望去,只见银光一闪,是兵器的寒光。湖中有白影踏水掠过湖面,直接翻身上了湖中亭。

其后紧随着一个暗色身影,跟着跃上了亭子,举剑直接朝白影背后要害处刺了上去。

白影轻巧一侧身,那一剑便险险擦颈而过。趁着偷袭之人收剑的空挡,白衣猛转身,一记手刀翻转,目标是那人的右侧脖颈,执剑右手无法迅速回防之处!

一记落下,却被那人闪身躲过,眼见第二剑袭来,白影急退几步,左手抚上右腕。

铮——

一道银光环着手腕散开,化作细长一缕,击上袭来的剑锋。细看之下,才知是一线金属丝状软剑。

叮——

两兵相抵,冲击的力道将两人都逼退几步。

两人的动作奇快,男人根本看不及。白影似乎只片刻的思考,便让那人逮着机会,足下一点一跃而起,剑风直抵他胸口要害,风驰电掣而去!

就在男人以为白影就要死在那个尾随的暗色人影手上时,忽见寒光一闪,向他急速袭来!

下一刻,他突然感到胸口一阵撕裂般的痛,低头望去才发现那里不知何时被穿了一个窟窿,此刻血正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如此情景,男人啪地坐倒在了地上,手摸上软软的东西,侧面望去发现刚才跟来的手下尽数横尸野地,每个人都是一道暗镖直cha胸口。

愕然抬头,男人发现凶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无声无息地站到了自己面前。

这才看清楚,方才与人打斗的白影居然是个姑娘,长发及腰,明眸皓齿,白衣素净,分明是个豆蔻少女。

“你……”

男人只来得及发出短促的音节,便再也支撑不住断了气。

那少女见此情景稍稍勾了勾嘴角,手一挥,那一缕银色又缠上了腕间。

“影,你又冲动了!”

方才与她过招的暗色身影正站她身后,见她回头一脸阴沉,顺势收回剑,身上的锐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瞪了白影一眼,怒道:“若是刚才有人从你身后偷袭,你不死也得掉半条命!”

被唤作影的女子咧嘴笑了笑,随意拨弄着腕上的软丝剑,神情变了味儿,讨好地拽上那人衣角,嬉笑:“有师傅在,安稳日子肯定不用怕。”

“你真的这么想就好。”被唤作师傅的人叹了口气,“这几日祭风教频频派人来探查,我怕这崖底我们待不长了,如果你真的想过安稳日子,可得放下仇恨……”

白衣忽然抬起头,满脸惊异地退后几步。

“师傅的仇,我的仇怎么办?”

“你该知道,我答应过你姐姐,保你一生平安……”

“我也答应过一定会报仇!”她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猫儿,方才还狡黠温顺,片刻突然激动起来,别过头,咬下嘴唇道,“毁了我一切,他们欠我的,我要他们十倍偿还!”

“影!”即便是杀身之仇灭门之祸,这样的影也太偏激了,如何报仇?

“师傅不必管!”

“影,你何苦……”

他的话未出口,看着那倔强的脸,终化成了一声叹息。十年前从祭风教火场中救下的女娃已然长成,并且如同他当初预想的一般誓毁祭风报仇雪恨。只是人生无常,冤冤相报,其中的利害谁又说得清呢?

天已经泛白,晨曦微lou。

湖畔地上横错着的是昨夜偷袭的尸体,十数人,除了近处的那人,其余全是脖颈上极细一抹血色,一剑致命。

十年崖底生涯,祭风教当初的教储早就不在,留下的人名唤,叶步影。

回去的路上,叶步影与男子都未开口,一路静默。直到隐隐见着那熟悉不过的院落,两人同时变了脸色。

那原本该是白石子铺成的羊肠小道只隔了一夜,竟然被染成了血色。

清晨微凉的空气中弥漫的是化不开的血腥味,风过带来了深入骨髓般寒,让人禁不住战栗。

死亡的气息。

叶步影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忽然觉得神智有些模糊,霎时惊醒。这院落中竟然有迷眩的药物?

“师傅!”

她惶然回头,却只瞥见师傅身形一闪,掩了口鼻飞身掠过她直奔院内。

“你留在原地!半个时辰后我若不出来你就快走,上悬崖!”

他匆匆扔下一句,将叶步影拦在了院落之外。

天色渐明,师傅却始终没有出来。只是笼着院落的迷药气息渐渐淡去,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叶步影本是想偷偷从后院翻墙潜入院中查看的,孰料即使捂住了口鼻一落地还是一阵晕厥,不知不觉倒在了后院里那一处灌木丛中。

再醒来时,她是被院中嘈杂惊醒的。朦朦胧胧张了眼,入眼帘的景象让她几乎停滞了呼吸。

离殇一阁,数十师兄弟的尸首被整整齐齐弹放在院内,周围是看守的黑衣人。再近些,是浑身浴血的师傅,被捆绑着强制跪在草地上。身上的衣服被鞭子撕裂得破碎不堪,双眼紧闭,脸上毫无血色。若不是浑身还禁不住地战栗,就跟死人无异……

如此景象,怎能叫她毫无反应?

趁着黑衣人略微有些松懈,叶步影悄悄抚上腕间软丝剑,准备抓住空挡杀出去救师傅一命。孰料她才准备行动,却见着师傅紧闭的双眼陡然睁开,朝着她所在的灌木丛狠狠一瞪。

师傅……

叶步影惊愕万分,低头便瞧见原来裙摆一角lou出了灌木丛。师傅定是很久前就发现了她晕倒在这隐蔽的地方,方才察觉她要贸然行动才瞪眼制止……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忽然听见有脚步声传来,不由悄悄将裙摆拉了回去,屏息细听。

“好个离殇阁主!”来人一阵大笑,猖狂得很,“教主英明,早就猜到了离殇阁人不惧迷药,才特地配了这新方子来对付你们这些十年前的漏网之鱼,青暮,你输就输在被这些不中用的手下牵制!”

那人说着,拔剑抵上青暮的脖颈,稍一用力,一条长长的血痕就出现在了他的脖子上。

青暮却扯了一抹笑,冷道:“祭风教主找寻离殇阁残余十年,真是好大耐性!”装作不经意地瞥向叶步影藏身的灌木一眼,他脸上lou出些许松懈,“今日落在你祭风教手里,是我的命该如此。只是莫要忘了因果报应,离殇阁上下的血债,总有人会找祭风教要的!”

叶步影知道,青暮那番话后半句是对她讲的,意在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只是此情此景,让她情何以堪!不能动,只能看着师傅被鞭打受辱,而她却像一个废物一般……

十年前祭风叛变,害得她家破人亡,十年后祭风追杀,害得她师门遭残。像是有什么东西点燃了她脑海里那根导火线,她一时间思绪如潮,手狠狠地掐着臂膀才遏制住冲上前的冲动……

那群人虽然逐个打不算厉害,但少说也有数十个……她不是对手,不可以白白送命……她的命,得留着报仇!

“好个嘴硬的人!哈,我倒要看看,你脖子有没有嘴那么硬。”

那人被青暮说得气急,忽然朝他的脖颈一刀砍去!

顿时血光四溅。

叶步影拼命遏制喉咙底的呜咽声,嘴角有温热的**流淌出来,顺着下巴往下淌。不知道是方才咬破嘴唇流出的血,还是气血翻涌从胃府中泛涌上来的。

师傅!

“谁!”

黑衣人中有人察觉声响,大声呵到。

形势已经容不得她细细考虑,叶步影凝望了青暮一眼,咬牙一提气忍着胸口滞痛跃上了围墙,翻墙离开了这她待了十年的院落。

黑衣人马上反应过来,跟着翻过了围墙追赶她。所幸叶步影在这崖底待了十年,道路的熟悉程度不是生人可以比拟的,七弯八拐不知奔走了多久,直到她精疲力竭之时才再也看不见紧紧跟随的黑衣人——总算是暂且将他们甩在了身后。

而天色已经是晌午了。

崖底有条捷径是通向山外,只是道路险峻得很。

叶步影一路沿着小道攀爬,到达崖顶时已是接近黄昏。此时此刻最危险的地方莫过于这往生崖,所以即使又饿又渴,她却也不敢休息,只是就近找了些水乱灌一气就急急往山下赶。

到了黄昏时候,她总算是安然到了山下,那些个黑衣人没有跟上来。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她这才发现原本山上的小溪已然回流成了大湖。这才觉得饥渴到了极点,踉踉跄跄地跑到河边想取些水止渴。

水里的人脸上身上到处是血,是匆匆奔走时被树枝划破的伤口溢出的。

她忽然想起半日前师傅望向她的最后一眼,竟是微微带了笑意,神色说不清的复杂,他只张嘴朝她做了个口型。

当时形势紧急并未看明白,如今对着水里的倒影,叶步影寻着记忆学着做了一遍,顿时浑身战栗……

师傅说,影,平安……

“师傅……”

叶步影忍不住喃喃出声,这才眼眶湿润起来。那个救她出火场,教她功夫,助她报仇的师傅——不在了……

而这一切,都拜祭风教所赐!

一时愤恨,叶步影骤然立起身,却忽然一阵头晕目眩,竟然栽进了湖里!

冰凉的水灌进口里耳里,反倒让她原本模糊的意识清醒了几分。她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在不断往水下沉!

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将她的身体往下吸……

叶步影一瞬间惊醒,难道说这湖下,还连着另一处山谷的湖泊,才有这暗潮?!

第二章归去花2

冰凉的水灌入鼻中,引得叶步影咳嗽不止,伸手掐住自己的脖子阻止水灌进喉里,只觉得胸口难受得像是要裂开来一样。

奋力挣扎了几下,她突然觉得身周冰凉的水变暖了,一瞬间舒服得仿佛呼吸都可以省去。浑身软绵绵的,似乎枕在云里,渐渐在往上漂浮。不知道漂了多久,突然,又是一阵窒息。

叶步影的手无意识乱舞,居然摸到块石头,她借力奋力一挺身,居然就此探出了水面!

好不容易触着空气,她哪里管得了身周是什么,随处找了处支撑的石头kao着拼命喘气。不知不觉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明月当空夜幕深沉。她身周杂草丛生乱石堆砌。

隐隐约约有水声传来,寻声望去,叶步影霎时惊呆。

池潭深处,依稀有人影飘然而立。

皓月如轻纱披得那人未着半缕的身躯肤如凝脂晶莹,一头青丝缠绕着过颈,贴肩,绕腕,抚腰,最后在水里如水藻般漫了开来。

潭周只有杂草,灌木远在十数步外。这说明这个水潭极深,而月下纤然的人影却只及腰浮在水上——究竟是人,还是精魅?

那身影一动未动,周围的水却似暗潮涌动,连同青丝一起荡漾。

这小潭子里难道会有漩涡?

叶步影悄悄屏息站起身,却不经意瞥见那身影周围的水波并非水纹,而是几丝光亮围着那人旋转。波形不定,且依稀是四色,尺长,与其说是光线倒不如说是——虫子。

赤,橙,碧,墨。

四色越转越快,并越来越有向那身影kao近的趋势。

蛊?一瞬间,冒出她脑海的是十年未听人提起过的词。

皿虫为蛊,蛊即腹中虫耳,要是让那四色之虫入了体,那人可是非死即伤。

思索片刻,叶步影蹲下身捡了颗石子掂量几下,瞄准那道最接近潭中身影的赤色线虫狠狠掷出,正中目标!

她本想继续,不想脚下一滑一不小心噗通一声重新落了水。脚下缠上什么东西任她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突然余光里红影一闪,猛抬头时赫然发现那道赤色线虫就在离她三丈之处!

有人操纵的蛊虫多半认人袭击,莫不是这虫子打算转移目标?

她正惶惶想着,那赤色线虫用行动证实了她的猜测。一甩身,绕过她的腕,从静脉处直接钻了进去!只几秒,手腕上就只剩下针眼大小的一个红点。而那线虫,失踪了。

“什么人!”

忽然一声呵斥,却是那湖中人随手套了件衣服,一跃而起足下两三击水便风驰电掣掠向岸边,直取叶步影喉咙!

“你是谁!”见这女主一点惊慌都未曾表lou,那人怒道。

好快的身法!叶步影此刻脚下被水草缠绕得动弹不得,感叹之余才记得解下腕间软丝剑,手却被突然近身的那人一把抓住。脖间一痛,却是那人掐上自己的脖子逼自己和他直视。

只见那人肤如脂,眼含烟,唇如朱砂一抹,眉间一点嫣红。那人的脸生的不若凡尘,却显然是个男子。

一贴近,有香入鼻,不似寻常的熏烟,这香味让叶步影有片刻失神。

那香很淡,却处处透着凌厉的霸道,闻久了还会悟出些浅浅的腥甜。

这是……记忆里那一把火化了的,凤神之花么?

她正欲反抗,忽的腕间一阵剧痛,一路攀延至肩继而是心口,竟像是那赤色线虫在胸口游走,搅得心中奇痛无比,如针扎一般。

叶步影心中一抽,浑身顿失了力气,强打起精神望向掐着她的那人,竟也是双眉紧皱痛苦得不得了的模样。

赤色进了她的身体,那其他三色是不是进了那人的身体?

正当她疑惑,忽见那人眼色一迷,埋下头一口咬上她颈边动脉!

颈部一阵剧痛,她甚至依稀可以听见耳边皮肤撕裂的碎锦声,继而是弥漫开来的腥甜气息——那个人,正在吸她的血……是人,还是……妖?

“放开!”

趁着那人换气的空挡,叶步影倏地抽出被钳制的手,抽出左腕上缠绕的软丝剑直击沧陌腰间要害。

腰腹右侧两寸之处,刺则必亡。

叮——

软丝剑被什么东西挡到,发出声响。叶步影心下一凉,糟了。一击不中就没有第二次机会!惶然抬头,对上的是那人已然没有半分迷蒙的眸,杀气泛滥。

没想到没有被没有淹死,居然会是个这么莫名其妙地死法。昏迷前,叶步影如是想,还真是失败。

眼看不速之客失去了意识,那人眯起细长的眼,杀气毕现。擅闯祭风教总坛杀无赦,就算她体内有赤念虫也不例外。念头一起,手上的力道随之加重,修长的手指渐渐cha入叶步影的脖颈。

“祭祀大人请三思!”

潭边人影一闪,一个绯衣女子突然出现跪地行礼,神色甚是焦急:“属下把守不利随便大人责罚,可如今大人身上情蛊未解,最后一味药引到了这女子身上,杀不得。”

“你在命令我?”他眼色一凛,冷睨绯衣女子。

虽然早就习惯了沧陌不近人情喜杀好怒,可被他这么一瞪,绯衣女子还是有些发颤。“属下只是为大人着想,大人虽然kao她的血暂时压下四念虫反噬之痛,可四念虫一日不齐便一日不能与情蛊相消,如果她死了大人的性命……”

杀,还是不杀?他回头看了叶步影半晌,终于缓缓松了手。

“朱颜,把她关到地牢。”

时近午夜,潭边错乱的杂草一直蔓延在他回府邸的路上。夜半无人,男子也不管纱衣湿湿地粘在身上,一路发丝滴着水离去。

月光之下,依稀可见异香源头是路边的荆棘花,紫藤紫花,无叶无尾。

传闻江湖第一教祭风有凤神之花名曰归去,香淡而异,久闻而夺魄。

拖拖拉拉漫步回到自己的庭院时夜已及半,他低头望向左腕,腕上有三点,麻麻的触感翻涌往上延伸,不由恼怒至极一甩袖。院里顿时漫天的飞花。

传闻,凤神之花日开夜谢,花无蕊,新花发昔花心,夜半而逝新旧永不相见。

忽然胸口一阵剧痛,他浑身颤抖地跌了下去。

飞花四溅,一朵嫣红绽放在衣里纱上。

不是发作,只是反应就如此的痛苦么?

突然忆起方才闯入的罪魁祸首那个女子,玲珑剔透,细眉乌瞳,此刻想来居然有几分眼熟,似曾相识。

怎么可能?

第三章归去花3

凤神是什么?祭祀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凤神是庇护我们一族的神,能把自己奉献给凤神的只有最纯正的凤神后裔。以凤神承来之血还祭凤神,凤神将永远庇护我们,是至高无上的光荣。

所以祭祀不会伤害我们对不对?

不会。姐姐是教主,和祭祀是相辅相成的。

穿心而过,血光一片,染红了不可置信的眼。

小小的她一直抱着逐渐冰凉的身体。归去花谢了又开,血洒了怎么就流不回来呢?

花谢的时候唯一的亲人垂下了手,而最敬爱的那人在笑,不染凡尘的祭风教祭祀的刀捅进了教主的胸,在笑。

“姐姐……”

怕,一直缩着好了,躲到所有的人都死了好了。

谁说教主和祭祀是相辅相成的!骗人!

痛……

叶步影迷迷糊糊醒来,耳边依稀还缭绕着当初自己声嘶力竭的呐喊,仿佛就在昨天一般。很久没有记起过的回忆,却在今夜莫名闯入了脑海之中,隐隐透lou着什么,却淡漠得抓不住。

刚才晕过去了?

空气中透着淡淡的腐味,似乎是久不见阳光的干草散发出来的气息。四周静得连她的呼吸都清晰可闻,一记一记,干干涩涩地响彻在耳际,依稀伴随着胸腔里被她强迫压下的急促心跳。

确定周围没有人息,叶步影缓缓张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昏黄的土墙,发腐的杂草堆砌着,还有漆黑的铁栏。

显而易见,这是个牢房,确切的说应该是昏迷前那个男人关押她的牢房。

试着活动了下筋骨,她欣喜地发现手脚并未被束缚住,而且好像也没受什么重伤的样子,这就代表阻碍她的只有那铁栏尽头的一把铜锁而已。而自小师傅教授的东西,入门的便是解锁辨锁,以防不测。

幸而随身带了些小器具,叶步影出牢门比想象中容易得多。这个牢房空旷得很,似乎只关了她一个,一路上也不见半个守备。本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却不想拐了个弯看见的事物让她停下了脚步。

行了那么久,她见到的第一个关押之人。

那是一个少年,被绑在牢房深处。似乎是才施完刑罚,浑身上下鞭伤横错没有一处完好,一身衣服也破烂不堪。尚且算是完好的脸也是苍白一片伤口零星,却仍看得出是个不到二十的少年。嘴唇上血红一片,显然是受刑时自己咬破的,与苍白的脸交映着,突兀得很。

想着这少年或许有用,叶步影迟疑片刻开了关押他的牢门。

少年在她打开自己牢门的时候就睁开了眼,目光清澈,显然是从未昏睡而是闭目小憩。抬起头,额上眉梢处被发丝遮住的地方lou了出来。左侧眉梢上有一个拇指大小的刺青,纹着一个字,依稀可辨是个怨字。

叶步影一愣,诧异开口:“你是奴隶?”

只有奴隶才会被人在脸上刺字画青。可既然是奴隶,被关押起来浪费的可不多。

少年张了张口却没有出声,眼光闪了闪,见叶步影没有下一步动作又暗了下去,继而是一片空洞。期间奋力挣扎了几下,带得缠在手上脚上的铁链叮当作响,身上的血痕又晕开几许。

“你是哑巴?”见他如此反应,叶步影轻道。

确实有达官贵人会买下奴隶然后把他们毒哑,如果这个奴隶刚好不识字,那就可以干什么事情都放心地不避嫌,不必担心奴隶泄lou行径。如若那奴隶长相不错,还会兼了侍妾侍宠之职。

少年瞪大了眼僵持,满脸凄然之色,算是默认。

叶步影忽而lou齿一笑,道:“这么漂亮的奴隶不救可惜,可是我的兵器都被人夺走了,现在手无寸铁,我先去抢过来再来救你。”手上的软丝剑不见了踪影,这个她醒来就发现了。

眼下这奴隶是个哑巴,显然没有什么利用价值,她自然懒得费心神去带个累赘逃生。

“呜——”

见她转身欲走,少年突然猛力挣扎起来。胡乱喊着些听不懂的声调。

铃——

不同于刚才的一声撞击声。

叶步影回过头,刚好看到少年脚上一个金属环,愣住。

这环,曾经熟悉得不行,她甚至可以背出上面镌刻的每一个远古字符,这是每一个教主储主必须学的,而如今在相隔十年后再次见到了这种脚环。

“这里是祭风教?你是祭风教的奴隶!”这里,真的是她心心念念想了十年回来报仇的世界,还是在祭风教里面!

霎时,叶步影原本清晰的脑袋瞬间乱作一团。脑海里闪过数不尽的念头,最后空留了两个字徘徊,宿命。

手无寸铁果然是相当的麻烦,比手无寸铁更麻烦的是手无寸铁还得带一个累赘杀出重围。

叶步影看着少年奴隶,不由叹了口气,他除了让第一个看到他的狱卒愣了几秒为叶步影争取到了偷袭的空挡之外,其余时候一无所用。

重重的一记扫腿,终于暂且舒缓了眼前的局面,叶步影觉得刚才替他解锁是多此一举,或许绑着更省事,至少不会乱跑触动了机关惹来一大堆人围攻。

“快走,不然就没时间了。”刚才已经触动了警报,她依稀还记得祭风教从触动警报到围剿的人来到只有片刻空隙,才解决最后一个狱卒,便拉过少年催促快走。哪知少年却定在了原地一动不动,不由恼怒,“你不要命了?我可没那么多空闲陪你耗!”

少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已然气喘吁吁的叶步影,指了指不远处的高楼,又指了指自己,比划出一段距离,摇摇头,又朝叶步影挥了挥手,别过头咬下嘴唇。胡乱甩了甩头发,刘海凌乱地遮住了左眼眉梢的怨字,他的身影在寒风里单薄得很。

“走吧。”知晓他是在说让她走不愿拖累,叶步影上前拉了拉他的袖子,笑得眼睫弯弯,“我不怕你拖累。”

似是少年回眸一瞪,目光清冷,倒有几分王者之风。

明白他眼神里的信息,叶步影莞尔一笑,伸手撩开他额前乱发,lou出那个怨字。“那是我看上你了想出去后找个青楼把你卖了当男倌好好赚一把,你走不走?”不知怎的,非常地喜欢那个字,遮着可惜。

这人……少年脸上一红,明白是调侃后又退了几步,大有赖着不走的架势。

时间无多,叶步影没了耐性,一把拽住少年的衣襟。

“若不是你是祭风教的奴隶我刚才就把你扔在牢里了。我救你,你告诉我祭风教的一切并任我差遣,这也算笔交易,你做是不做?”一开始,救他就只是为了探听十年来祭风教的状况,既然他不愿拖累,就索性把话挑明了讲。

许是这才惊觉她救他的原因,少年闻言震惊地回过头,却见叶步影依旧嘴角微微扬着。

有那么一种人,天生就是笑眯眯的表情,眼前的这个人大概就是这种,说着lou骨的世故,脸上始终是无害的笑容。

“决定了么?”她可没有时间等,“走还是不走?”

少年踟蹰,却终究是低头跟上了她的脚步。如今如果不跟着她走,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这次逃狱如果硬说有什么闪失的话就属叶步影先迈开了这一步,以至于两人虽然逃拖了侍卫,却不小心拐入了最不该去的地方。

那是一片紫色荆棘丛,一kao近便有沉香扑鼻,夺人心魄。

荆棘中有一抹白色,赫然是那日湖畔险些对叶步影下杀手的男人。此刻他正一脸苍白得躺在那里,眉心一点朱红格外惹眼。闭着眼,身形纤丽白衣翩飞,身周的气质很纯净,不似凡尘。

而叶步影与少年误闯入,擅自走动怕是会惊动了他,只得躲闪到了不远处树荫掩盖的地方。

“你来了。”

叶步影屏息等候着,忽然听见那人不轻不重的一声,不由心下一惊。正踟蹰究竟该不该出去,却发现他招呼的是跪在不远处的红衣女子,似乎是昨日湖畔阻止他下杀手的那人。

“朱颜无能,请大人饶恕!”她原本是单膝跪地,听了他的话一哆嗦,换成了双膝跪地,头埋得更低,“请大人再给属下一点时间……”

“查不出?”白衣人目光一闪,霎时阴寒,“区区一个擅闯的女子,你居然查不出来历?”

“属下知错,请大人责罚。”朱颜见他久久没有回音,样貌更加惶恐。

“连她所用的奇怪兵器都查不出来历么?”白衣人缓缓坐起身,瞥见朱颜埋得更低的头冷道,“上次守备不利,这次查访不利,照祭风规矩你该自废一臂,自行选择吧。”

语毕手一挥,不知使了什么办法竟没有丝毫痕迹地让朱颜腰际的佩剑落了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啊!”

那声响不仅震慑了朱颜,还吓到了和叶步影一起躲藏在不远处的少年,让他忍不住轻声惊叫。

叶步影脸色顿时有些发白,回头对上的是白衣人凌厉的视线。糟了!

情急之下,她只能一把拽起少年急道:“快走!”

走不走,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决定了。”

听不出情绪的一声传来,夹带在风里分不清距离,似是远处传音而来。叶步影第一反应不是看清声音源头,而是拉过少年转身就跑!

“呜——”少年被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挣扎。

“不想死就给我闭嘴!”

叶步影狠狠瞪了少年一眼,回过头时便瞥见眼前白影一掠,一个人飘然降落在面前拦住了去路。白衣纱袍,容颜清丽,似曾相识。目光触及那人眉心一点朱红,才记起眼前这人正是昨夜害她晕厥又把她抓来这里的人。

瞥见那白衣,她经不住心中战栗。很简单的样式,长长的袖口和下摆,只用几处固定。这着装,曾经在她心里扎了根,永远也忘不了。那日姐姐的血染红的就是这么件特殊的服饰,这件祭风教上下唯一的服饰,只有祭祀才会穿着的服饰!

“你……是祭风教的祭祀?”

不知道用了多少力气,叶步影才勉强将心里的疑问完整道出。心下却已经明了。这么说,这里真的是祭风教……

老天爷居然用这种方式指引她报仇,是苍天有眼让她有望让祭风教还尽恩仇?她曾经是祭风教的神侍,是无可争议的教主储备,如果不是她信任至极的祭祀亲手杀了她唯一的姐姐,毁了她信奉的可以献身的凤神信仰,她或许,是现任的教主……

这就是,万般不由命?

“你擅闯总坛难道不是听说我受了伤么?居然不认识我。”白衣人冷笑。

不知什么时候走漏了风声,江湖传闻第一教祭风教祭祀身中奇蛊,早就野心勃勃的各路人马这几月卯足了劲想绊倒祭风教。光这一月,擅闯被杀的就不下十人。

“认识认识,”叶步影咧嘴一笑,悄悄挡在了少年前面,就怕他一时兴起逐个解决,“昨夜近距离见过了,再不认识就是瞎子了,对不对,祭祀大人?”出浴图都看过了,当然算认识。眨眨眼,自动忽略他眼底泛滥的怒火。

第四章归去花4

“祭风教什么时候换了祭祀?”盯着白衣人一脸的阴沉,叶步影笑道,“原来那个祭祀难道被仇家杀了?”

脸上是春风得意,她的心里却犹如被浇了冰的伤口,麻木一片却有着说不出的痛楚。不能手刃仇人,即便回来了这世界又能如何?祭风教祭祀害她家破人亡,好不容易有个报仇的机会却发现眼前的祭祀早就换了人,这又该如何?

叶步影稍稍回神,轻道:“谁让你是祭风教的祭祀。”

话才落就翻身踢向他,其势如破竹般。十年前就立誓此生必灭祭风,而眼前的这个祭祀就是第一个祭品!

眼见一脚就要落在白衣人脖颈上,却似乎有什么东西挡在了他的前面,脚未触及就传来一阵剧痛。急急收脚,叶步影转了个身便是一拳跟上,目标是那人肩下三分天突穴。哪知竟如刚才,拳头还未触及那人身体就被什么生生拦下,剧痛无比。收拳,却见除却拇指其余四指中间鲜红一道,分明有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淌,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割裂了。

他的面前,有什么东西挡着?

叶步影逼不得已缓下动作,才发现白衣人的手微微弯曲,似乎是拽着什么东西。仔细看下,才赫然发现挡在那人面前的是一根极细的金属丝,乍看之下根本看不到。因为方才染了她的血才勉强可以看到他手里拽着的东西。

这细丝正是害她剧痛的源头。

只可惜软丝剑不在手边,叶步影忍不住皱眉,纵身一跃躲开开始反击。速度一快便看不清白衣人手里的细丝,防不胜防!不知不觉已经来往百余招,她有些力不从心,边打边退。

“不公平!”叶步影愤愤不平嘀咕出声,见也没见过的武器对付手无寸铁的她,手上却不敢放松,退到一角和他陷入僵持状态。这哪里像是她在寻仇,简直是他恩将仇报过河拆桥!

许是听到她的嘀咕,白衣祭祀一个转身避开她犀利的招式,退开几分冷笑:“不公平,你想要回你的佩剑?”眼前女子可以赤手空拳和他来往那么久,放任不管必是祸害,他是没有理由放虎归山的。

还她软丝剑?笑话,叶步影心里回了一记冷笑,脸上不lou声色地挑眉笑道:“早就听闻祭风祭祀仙风道骨,定非不明事理之人,我擅闯不过是意外,不如和解?”

“和解?”似乎在听什么天方夜谭般,白衣祭祀脸上lou出些许愕然,继而被凛冽取代。不知是不屑还是别的原因,倒没有立刻动手的意思。

叶步影得了些许空隙回眸找寻一起出来的少年,却突然瞥见祭祀身边的侍女朱颜拿剑指向一起出来的少年,形势危急命系一线,她来不及多想就飞身上前一把推开了他,躲过那致命一剑,自己却跌进了不远处的紫色荆棘花丛中。初进时还是站着的,便踮起脚想躲开花上的刺撤离,哪知牵动了脚上的伤口腿一软,跌倒在了荆棘丛上。顿时浑身刺痛。

刺痛是小,此刻叶步影的脑袋里轰然倒塌的是意识。

凤神之花素有夺魂之称,这一刺虽不致死却足以让她失去反抗能力任人宰割。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在场的人措手不及,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少年看准了难得的机会,回眸看了眼为了救他而跌入荆棘丛的叶步影,眼里流lou震惊之色,却只是一瞬间,下一刻便狠狠咬下嘴唇,掉头就跑!

他原本没有任何逃拖机会的,此刻却因为朱颜和祭祀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叶步影身上,反倒让他抓住了空子转进了方才的树丛乱草之中,险险逃生。

叶步影可没那么好的机运。打从失足跌入荆棘丛,她一跌压坏了不少归去花儿,压得傲立的紫跌落枝头。

本是多汁的花儿,经不住她挣扎几下便渗出紫色的汁液染上了衣衫。混着被荆棘刺出的星星嫣红,斑斓如雪中梅开。

香冷冽,淡如茶,霸道似冰凌,透着浅浅腥甜,是传说中夺人心魄的凤神之花。

叶步影的眼本是清亮狡黠的,此刻被归去花迷得浑浑噩噩,那晶亮的眸仿佛笼了一层烟雾,像是月下清泉,干净得似乎可以化进身下的紫。

祭祀在叶步影跌进归去花丛时便震惊地瞪大了眼,此情此景,曾经印刻在他心里并徘徊到现在,如今再次看到,心里某处生生地抽痛起来,再也挂不住脸上的冷漠。

他依稀记得很多年前,那个如初雪般纯净的人儿也喜欢待在那片紫色花海里,笑声如银铃响彻云霄。即便是很多年后,即使遗忘了许多事也忘不了的那双干净得如同初春叶子一般的眼。

凤神花海,天青日朗,十年相思一日还。

祭祀手上的细丝不知何时落了地,脸上满是压抑,竟是狂喜,胆怯交加。眼不敢眨,生怕这在脑海里刻了不知几千几万遍的情景cha上翅膀飞了去。

“嗯……”叶步影迷迷糊糊没有多少意识,疼痛还是知道的,身上被花刺出了血不由呻吟出声。身子胡乱挣扎乱滚,身下的花刺刺入的更多了而不自觉。迷蒙里睁开眼,却见到那白衣祭祀身形一闪跃进了花丛,身体一暖,却是他扶起沾满星星点点颜色的她搂进怀里,眉头紧锁。

只片刻犹豫,马上祭祀就抱起她纵身一跃,翩然落在了旁边。复杂眼波闪烁,连指尖都兴奋地微微颤抖。似乎是挣扎许久,终于轻轻伸手触上她的肩头突然指上一用力,将她的衣服撕裂开来。

天微寒,叶步影的肩膀整个lou了出来,禁不住战栗,不由绷紧了身躯,奈何浑身无力,连推开他都是奢望,只能瞪眼看着他。这个人,想干什么?

然而只片刻,祭祀脸上就笼了寒冰一般,一把推开了她。

“不是你……”他喃喃了一句,紧接着是起手举掌,对着叶步影要害狠狠拍下!

叶步影只觉得手脚冰凉,神智霎时模糊了数倍不止。等了许久却不见祭祀要命的一掌,眨眨眼,对上的是他略微发愣的眸。

“把她锁起来,关进地牢。”他道。

没多久就有侍卫带着锁链来捆绑叶步影。那锁链绑在嵌入体内的花刺上,痛得她呻吟出声,却不想这轻微的声响居然让那个祭祀慌乱地转过身,屏退了动手捆绑她的侍卫,俯身将她重新搂进了怀里,顾不得反应不及的手下,抱着她转身就走。

叶步影窝在他怀里,迷蒙的眼底闪过一丝清明。她从小便在凤神之花周围长大,这点毒性虽然让她迷蒙却不足以让她失去意识,刚才的举动不过是权宜之计。真正让她诧异的是那祭祀怎么可能知道她的肩上会有凤神后裔标记?姐姐和自己都不在了,祭风教便再也没有第三个凤神血统的人,他……从何得知?

那个人将她搂得很紧,仿佛是冬日里取暖的困兽,紧贴着的胸膛底下是纷乱的心跳。

没有防备的人的确很好下手,叶步影嘴角划过不易察觉的弧度,悄悄调整手的角度。手上是刚刚从他身上摸到的匕首。只要刺到腰间,抱着自己的这个人就连吭声的机会都没有。

“鸿儿……”

风淡云清的一声,不知是夹了些什么而带了颤音。

鸿儿!

叶步影的手停在了那里,经不住颤抖,为这个十年未闻的名字。凤神血脉,祭风教的教储鸿么,多久,多久没有听到这称呼了?从姐姐死了之后,还是火烧圣殿之后?

他方才想查看查看凤神标记,大概是认出了她。只不过那标记早在几年前就被师傅用药根除了,除了心底的恨还在,她身上祭风教的标记早已不留丝毫痕迹。

“你是谁?”顾不得装晕,叶步影抬起头对上他的眸,却只瞥见他眼底泛滥的不知名的寒焰。下一秒便是浑身一痛,被扔到了地上。

四顾之下她才发现到了间房里。这房间装饰华丽,雕栏画栋,轻纱曼掩,奢华至极。

“我是谁,轮不到你来过问。”祭祀瞥了眼窗外冷笑道,“这屋子外面被我下了蛊,如果没有我在身旁,你自己想逃出去,后果自负。”

蛊?叶步影一愣,随即明了。这祭祀身手了得,她倒险些忘记历代祭祀的必备才能是数术控蛊之行。不过一般祭祀不会武,眼前的人倒是特例。

“蛊,会咬人?”站起身,叶步影拍拍衣摆抬头一笑。装傻充愣她叶步影认第一(二)还没人可以认第二(一),鸿儿可能知道这蛊的厉害,她叶步影却绝对不会知道。

“你若闯出去,初时会头晕,吐泻不止,重时可以听到——”祭祀伸手掐住叶步影的下巴,另一只手指尖划过她的眼,鼻,脸颊,“这里有虫子翻动的声音,开始酥麻无比,随后绞痛难忍,恨不得用手将脸抠破……到死不得安生。”

言毕,甩袖离去,留叶步影一个人软禁在屋里。自然没看到她眼底光芒一闪而过。

这描述,是阴蛇蛊吧。

叶步影苦笑,记起刚才那人容貌,还有怀抱的温度,不知怎么的意外的熟悉。

中毒三十日必死,癫狂无药可救。该感谢那个人换了个比地牢体面多的牢笼么?

第五章归去花4

自从那日祭祀离去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屋子里,转眼间,已是叶步影被软禁在这祭风教不知哪栋屋子里的第三天。

这期间一日三餐倒是按时送到,鸡鸭鱼肉蔬菜点心餐餐精致,除了屋子外面不知道徘徊在哪里的阴蛇蛊,叶步影的日子可以说是相当舒服的。

期间她也想过拖身,却目睹不小心降落在屋前草坪上的鸟儿霎时被数不清的黑影包裹瞬间丧命时,不得不相信那祭祀所说的话,这屋外不知道被下了多少蛊虫。

不知道是第几次站在门槛上,叶步影盯着外面的景色犹豫不决。

百来米的距离外面是石栏,不可能被下蛊,只要越过眼前的这片草坪就可以确保不沾上蛊虫。只是这百来米的距离任凭她轻功如何了得也不见得可以不借力越过去。

她不知如何是好,却再也等不下去了,性命捏在别人手里却什么也做不了,就好像是原地待死的囚犯一般。

正当叶步影原地彷徨的时候,又一鸟儿落在不远处的归去花旁时没有被一拥而上的蛊虫湮没。被她瞧见了眼中一亮,捕捉到了脑海里瞬间闪过的思绪:莫不是凤神之花可以抵御阴蛇蛊虫?

比起那蛊毒,凤神花是她自小就闻惯了的,除非是食用,否则构不成威胁。好在屋里到处是蜿蜒爬进来的凤神之花,横竖都是死倒不如放手一试!

等她终于摘了足够的归去花挤出些汁水抹在身上,又摘了一大捧抱在怀里,万事具备,正小心地准备踏上第一步时,突然一抹白色袭来。未及她反应身体便被一股力量抵得退了数步进到屋里。身周一暖,淡淡的香味入鼻,让她有一瞬的恍惚。好熟悉的气息……

“你想干什么!”

突然响起气急败坏的声音,赫然是那久不lou面的祭祀。

叶步影本能地退闪,却被一把拽得连连后退,不由气急道:“放手!”

“你想干什么……”

祭祀不知所谓地喃喃,拼尽全力冲了上去将那即将触到草地的人儿推到后面,紧紧拥住。

他本不打算见这个会揪起他心上刺的女子,方才实在是四念虫与情蛊冲撞得痛不欲生才决定来这里。哪知到了小屋却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白衣,紫花,踮着脚儿小心触碰着草地。

晶亮的眸纯洁欲滴,她盯着前面的时候眼神闪闪发光。

那是——鸿儿啊……

草地里有阴蛇蛊!如果说惊见刚才那一幕时狂喜,那此刻沧陌只觉得魂飞魄散!

他抱着那柔软的身躯,入鼻的是阵阵熟悉的夺魂暗香,彻底失了意识,这世上会沾着归去花香而不是避它如蛇蝎的,只有他的鸿儿……

“放开!”

最讨厌被人不明不白的触碰,叶步影沉下了脸,手早已不动声色地摸上别在腰间的匕首。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能放过!左手稍稍用力隔开一段距离,右手抽出的匕首就架上沧陌的脖子。

“带我出去。”叶步影拿刀在他脖间轻轻划了道,不足以留伤却足以警告,“虽然祭祀大人的款待让我不怎么想走,可你在外面放这些虫虫鼠鼠的就是你的不是了,对不对?”恶作剧地拿刀抵近一分,叶步影的笑带了几分戏谑,“还是查不出我的来历,祭祀恼火了才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坏了祭风教名声?”

孰不知祭祀看得不是很真切,意识早就渐渐远离,眼前晃动的是鸿儿的笑脸。不知不觉伸出手想触摸那仿佛会发光的笑。可是够不到……够不到鸿儿怎么办?

所谓情蛊者,种于人心,百毁无用,唯有以四念虫为饵,方能与情蛊相抵,辅以药物方可根除。情蛊不是毒,痴情却是毒中之毒。他本是无欲无念,四念虫缺了一色不能与情蛊相消,这情蛊也只是让他剧痛无比而已。

而如今见了心里刻着的鸿儿,就好像是潜伏的毒药被下了药引,再也控制不住情蛊发作!而他,明知留着她会是这个结果,却甘之如饴。

“鸿儿……我怎么抓不住你?”好远好远,怎么伸手都抓不住。是不是像十年前的大火一样,等我追到你,你却消失了?然后,我就再也,找寻不着?

血,一滴一滴从匕首上滴落。

叶步影有些发愣。眼前的祭祀像是失了魂,眼底迷蒙一片,只是痴痴地望着自己,像是看到了梦中阁楼,月下生仙。

屋外,天青色,骤雨将袭,远处翻滚着的烟云像是染上了眼前这人的眸,肆虐得令人不安。

而他,正不知死活地往匕首上乱蹭企图kao近她!

“鸿儿……我们不是约好圣殿见面的么,你怎么,失约了?”

他是……叶步影心里重重的一击,手里的匕首落了地。圣殿,约定,失约,他是……

匕首一落,祭祀便kao了上去,将那熟悉的花香纳入了口中。额,眉,眼,唇,终于停在了叶步影嫣红的唇上,辗转。

柔软的触感仿佛可以吸去他的灵魂,还有那夺人心魄的归去花香,让他不自觉地想汲取更多。

叶步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本想推开,却突然记起了眼前这个人是谁而忘了动作。

沧陌,他是沧陌!

那个自小相伴,那个在姐姐被杀那夜掩护自己逃离约定圣殿会合的沧陌!

那个总是温柔笑着拉着她夜看凤神之花轮回,总是爱看她在花海里乱窜的沧陌……

儿时同伴相聚本是狂喜,可现在他——却偏偏是祭风教的祭祀。

“沧……嗯……”

叶步影才打算开口,唇间突然一痛。却是一直温柔辗转的沧陌突然咬破了她的唇。唇齿间腥甜满布。

他在干什么!恼怒之下,她一把推开沧陌,抬头怒视。发现沧陌的眼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了清亮,对着她,目光里的杀气早凝聚成了冰。

啪——

脸上重重一击,却是沧陌一巴掌打上叶步影的脸。叶步影一时重心不稳跌在了地上,愕然抬起头。

“贱人!”沧陌冷道。凭你,也敢冒充鸿儿?

叶步影的血缓解了情蛊,此刻他自然清醒无比。

叶步影不可置信地抚上脸颊,火辣辣的痛,是拜刚才她手下留情的儿时玩伴所赐,果然够犯贱。一时间,对沧陌仅剩的那点儿时情意也消失殆尽。

“沧陌,”她擦了擦唇,挤出一抹笑,踉跄着站起身,“你可知你打的是谁?”

沧陌脸色有些异样,阴晴不定。

很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叶步影眼里光芒一闪,随手抓了身边的椅子向他掷了过去,见沧陌又拉开了他那细细的金属丝狡黠一笑,突然一个转身对着他还来不及防备的腰间一记手刀劈下,趁着他吃痛的空挡,顺势捡起方才掉落的匕首再次架上沧陌的脖颈。

“祭祀大人,贱人我只想保住小命,打不过你只好这样您可别和贱人计较。”眼见情况已在自己控制中,叶步影嬉皮笑脸地调侃,却也不敢真的放松,边说边拽着沧陌往外退。她的身形较沧陌小了许多,怕是控制不了多久,越早退离越好。

沧陌阴寒着脸,脖子上被一个女子架着刀让他愤懑至极,白皙的脸泛起了红,冷道,“奉劝你小心点,别一不小心触动了我身上带着的蛊。”

蛊?叶步影拿刀逼近几分,才软软道:“再毒的蛊也要主人催动,你又不会杀我对不对?”言罢又拉着他退后几步。虽然不知道他留着自己有什么用,但至少可以确定她一定有用,有用到必须留着她性命软禁为止。

沧陌紧皱眉头沉默不语。情蛊已经彻底催动,如今,是性命相关了。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抓住了他的死角,逼得他不得不就范,只好顺着她的意带她离开了软禁之地。

十年,祭风教其实并未改变许多。

叶步影出来牢笼时已是正午,不知是心闷还是骄阳袭人,有些喘不过气。

你若是反抗阻止我离开我就自杀!既然她的命有用,叶步影出了软禁的屋后如是威胁。

沧陌居然真的没有追上去,而一路上遇到的人马竟也无一出手阻拦的。

让她不得不庆幸这条命或许真的挺值钱。

都说缘分即是相见,而她在出软禁之地时迎面碰上那当初丢下她自顾自逃命去的少年奴隶大概也是缘分。

只是没想到少年居然能坚持到三日后才被找到,倒出乎她意料之外。

不知受了什么苦,少年原本就染了血破破烂烂的衣服现在看来是黑乎乎一片,原本没什么大伤的脸上被划破了好几个口子,血凝成了块。此刻被祭风教一干人等围在死角,已是无路可逃。脸色满布的神色是绝望。

显然他也发现了她,一瞬间原本晦涩的眼里迸发出光芒。却被她忽略不计。

坚持到这份上实属不易,只可惜叶步影不打算惹这个麻烦。最后瞥了眼少年,她转身就走。

“呜——”

身后传来口齿不清的呜咽声,回过头,叶步影对上的是少年瞪大的眼。

突然银光一闪,少年从怀里掏出了什么东西,直直掷向她。

叶步影本能闪过,却突然发现那抹银光甚是熟悉,竟是她被沧陌拿去的软丝剑!

少年如此拼命,是为了替她拿回软丝剑?

叶步影一怔,接剑,转身,一跃而起。

这世上,她最欠不得的便是人情帐。

多年之后,少年站在那至高点时,还记得当初那白衣素净的人儿飞鸿一跃。

如惊鸿一刹,与那抹银光纠缠到了一起,剑影凌乱,衣袂飘然。

一招一式凌厉无比,整个人却没有沾染一丝血腥,反而散发着几分纯净,却同时夹带着浓烈得令人胆怯的杀气。

归去花开,染血的人倒了一地。

待到少年反应过来已是方才剑影中的女子站在自己面前,巧笑嫣然。

“我救了你,你得听我的。”她笑道,“你眉梢有个怨字,叫你怨如何?姓何名怨,何怨如何?”

许是迫与她莫名的气势,少年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那年立春,少年得名何怨,情愿也好被迫也罢,跟随了不明而来的叶步影。

都是年少意气时,一入江湖,万般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