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爷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招呼属下押上两个人来:师傅和唐雅芙。

而江韶云只有一柄剑。

雅芙笑着说:“秦爷必不肯放过你,你一个人回来有什么用?”

他明白秦爷要他作出选择,是用手中的剑亲手杀死唐雅芙,向秦爷谢罪?还是用师傅教给他的一身本事杀了师傅,同心爱的人一起离开?狂怒之中他哪里知道后果?猛一剑朝秦爷击去,无异以卵击石。

秦爷带着众门徒将他合围,不费吹灰之力地夺下了他的剑。

“既然你不想选,我帮你选!”秦爷说着就举着江韶云的剑向雅芙走去。唐雅芙一心求死,不挣扎,也不悲戚。

“不!我宁可什么都不要,别杀她!要泄愤朝我来,何故迁怒一个女子!”江韶云的呼喊中秦爷笑了,“两个一心求死的人!看来把你们两个一同送到黄泉是最好的选择!你别急,她以后便是你!”说着他就举剑。

一声“且慢”打断了他:唐掌门听闻爱女涉险,及时赶到,不惜拉下脸来向秦爷求情,大意便是自己这没管教好的女儿自己带回去管教。

然而秦爷偏不罢休:“放不放你的女儿取决于那小伙儿。如果他肯用自己的右臂换你女儿的性命,我便放了他们。”

江韶云当即点了头,可雅芙无论如何不愿看到那一幕,师傅则老泪纵横。

秦爷把剑扔给江韶云,江韶云明知道这一剑下去也许一生就毁了,却也只好照做。

霎时间,血溅望江台。耳畔雅芙凄绝的哭声回荡不休。

秦爷下令给了他一顿毒打。

重获自由的唐雅芙跪着求秦爷放过他,甚至想冲过去救他,最终还是被天越门的人架上了马车。

奄奄一息的江韶云被扔到路边,秦爷宣布将其逐出江湖。

然而江韶云早已不在乎所谓江湖,只将视线跟随飞奔的马车向大路尽头延伸,唐雅芙带着哭腔高喊着心爱的人的名字,这声音久久回荡在站满漠然的旁观者的街上。

从那一日起,望江台成了秦家的禁地。

“谢天谢地她没有死,却和死有什么分别?唐掌门下令将女儿禁足三个月后,依婚约嫁入宋家,只是出嫁后不到一个月,她就病逝了。宋家把雅芙草草收葬在荒山中,就张罗起另一门风风光光的喜事。而那名震一时的梨花剑派,也从此一蹶不振,遁迹江湖。这就是所谓武林正派名门,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就是号称恩信齐天的秦家的手段!”

秦石怒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以为仅凭你的一面之词,我就会不辨善恶了吗?”

江韶云仰天大笑。秦石分明觉得这是讽刺。“乳臭未干,到底懂得多少善恶?单是一个烽火岭,就藏着所谓正派中人的多少丑事?你父亲怕我,知道他为什么怕我?因为我把他牢牢攥在手心。你知道宋家的大火如何会烧起来?你知道多年前楚原大侠为何遇害?你什么都不知道。秦爷在其中做了多少不太光彩的事,大约他不会让自己儿子知道吧!”

“血口喷人!”

“去烽火岭吧,去看看那些人到底做了些什么。”

“我凭什么相信你?”秦石紧紧靠着护栏,已经退无可退。全身酥软,毫无招架之力,几乎就要倒下,甚至连用于辩驳的舌头也变得僵硬。

“你可以去找楚涛,问问他勒死楚原大侠的钢丝是否事后再也无处找寻。你可以去找唐耀,他会迫不及待地告诉你江韶云的居所何在。你也可以看到齐恒。齐家父子表面上漠不关心烽火岭事态,暗地里会筹划些什么不光彩的事?烽火岭必将化为血海!”

话音落,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他的护卫章汉秋携同秦啸竟已带领众人到了跟前。

江韶云丝毫不慌乱:“秦爷到得比我想象的要快。”

秦啸可是一点都笑不出来:“石儿,离此人远些,越远越好!”偏偏秦石像被施了定身法,半步都没有挪动。于是秦啸怒吼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不知他是冲谁吼的,总之,什么波澜都没激起。

江韶云惨然笑道:“秦爷以为,我手无寸铁靠着这一条手臂能做到什么?”说话间他把眼神投射向秦石。秦石的脸色一片灰白,就好像纸做的人似的。秦爷一挥手,弓箭手们拉满了弓,却没有一个敢放箭的。见秦爷不敢擅动,江韶云大笑了几声,从容退到栏边,一纵身遁入了黑夜。

秦啸挥手驱散了众人,与秦石对视良久。秦石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如此急躁不安的神情。

“没什么事吧?”

秦石摇头。

“去烽火岭得小心这个人。烽火岭……必须去一趟了。”秦啸叹息着,对着夜空,若有所思。

秦石讲述完与江韶云的那个照面,冷汗已经湿了额头:“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来找我,更不明白他所说的事为何与我所见到的分毫不差。他从中挑拨目的何在?或者这一切根本就是他的策划?楚掌门,楚原大侠真的是在烽火岭中遇害的么?”

“江韶云所言非虚。”楚涛仿佛看破了什么,轻蔑地一声笑,站起来抖了抖袍子,“烽火岭早已是一片血海。”

“那么……他是回来复仇的吗?”秦石急急地追问,却挡不住楚涛快步往外去的身影。

谢君和重重拍了拍秦石的肩膀:“倒希望,他只是为了复仇而来。”

秦石的神色逐渐黯然。他此刻只想回望江台——他只以为自己不想要父亲交在他手中的江湖,只以为可以在望江台上躲开众多杀戮,安安静静度日,只以为一柄刀一张琴就足够满足自己。他永远看不透父亲心里一重深似一重的谋划,更看不透一重重迷雾般的江湖恩怨。是是非非尔虞我诈里,他早已辨不清真相。

走出岩洞,正见楚涛指挥若定,汪叔低首听令,剑客们各自忙着手里的工作,仿佛立刻就要启程。谢君和一翻身已然上马。楚涛把手中地图往他的方向一掷,他便顺势接了个稳当。“东边山头,来的方向。”楚涛指令一出,那马就飞奔着绝尘而去。

楚涛又转向汪叔:“妥当了便出发,别耽搁。保证齐大少的安全。向段寨主问个好。”环顾四周,一切皆井然有序。目光最终落在了雪海身上。此前,雪海已经伸长了脖子盯了他半天。他俯身温柔一笑:“跟着汪叔,行吗?”

“雪儿是多余的人吗?”

“汪叔会给你安排任务的。我也有个任务交给你,必须完成。”

“什么?”

“注意安全,不准受伤。”

雪海哈哈笑得欢:“哥,我可不是孩子了!放心吧!”

楚涛这才如释重负似的招呼秦大少一起上马,追着谢君和的行迹。

秦石走出老远还回望营地,目光里含着几分同情:“你这位汪总管倒是个老实人,可惜,若谢君和有他这样的脾气……”

“秦大少这是在说笑话,”楚涛很不客气地打断,“天底下哪有老实的痞子?”

秦石讪讪地笑:“天底下只有两个人能容忍那家伙。当年的他,脾气也还不至如此……”

“另一个是秦爷吧!”

“楚掌门知道?”秦石讶异。

“不,我不知道。”楚涛摇头,“猜测罢了。”

“父亲一直以为他已死了,即便活着也如同行尸走肉……却……”

楚涛突然打断:“我不想知道。揭别人的疮疤,非英雄所为。有一日他愿意开口,我会听他细说。”

“那么楚掌门竟就放心一个不知底细的人?”

楚涛轻笑一声:“该知道的必须知道,不该知道的自然不知道。比起这些,你不觉得我们对这烽火岭发生的事知道得实在太少了吗?”他突然勒紧缰绳,狠一抽马鞭,飞驰起来。哪里有受伤的样子?分明是玩命的架势。秦石艰难相随,竟也无暇顾及江韶云带来的恐惧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