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凝香阁的酒客寥寥无几。谢君和干瘦的黑影在大堂的逆光处定格。嫣红袅娜的身段飘过,一杯茶搁在他的鼻尖下。

茶?谢君和利索地扫了她一眼:“不想做生意了?”

“楚掌门关照了整条街,三个月里,他可不结您的酒帐。”

谢君和的手生生攥成了铁拳,一扯腰里的钱袋,咣当一下十个铜钱全抖在桌上——随即愣了神。这些钱在凝香阁还够不上吃一碗阳春面。给雪海买银发簪的时候,他可没想到楚涛会出这么绝的招。

哀叹一声:跟着楚涛那么多年,光顾着四处打打杀杀,怎么就没想到让他多支取些工钱!!!

“小气!”谢君和踹了脚硬邦邦的桌子,换来的只是自己的脚疼。

嫣红大笑着从帐台后取来一坛酒:“不打不相识,算我的。”

正欲启封,谢君和的手却牢牢覆在她的手上:“不喝了,说真的。”一眨眼,态度全然不同,嫣红着实不解了。

“请个朋友喝酒又不犯法。我若不说,谁知道?”

“我答应了他,说到就要做到。何况他那狗鼻子,闻到酒味就地动山摇。你若不想看到明天汪鸿带人杀上门来,就拿壶茶过来——呃,他不至于连茶钱都不结吧?”

嫣红与他相视而笑。

大家私下里不敢评论,但都打心底里觉得,楚涛恨酒恨得毫无道理。也就谢君和敢骂骂咧咧与他对抗罢了。

清茶一壶,虽不及酒味浓郁,到底也是有事可做。

自斟自饮之际,雪海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坐到他的对面,接连叫了五声“君和大哥”,他偏就不回应。

她扫一眼搁在桌上的剑,悄悄伸出手去。

还没碰到就招来一声狮吼:“别碰!”

她好似怕烫痛一样缩回手:“还以为你哑巴了呢!干嘛那么凶!”

他又不吭声,自顾自低头喝茶,用喝酒一样的猛劲。

她也不敢真的惹怒他,小二为她端来杯茶,她便也自顾自喝着,一边喝一边用大眼睛瞪着君和。实在不明白酒馆有什么吸引力,哪怕是来喝杯茶,也爱坐在这座位上。

沉默良久,他才开腔道:“逃出来的?”

雪海这才敢提出要求:“我哥在哪儿?你带我去。”

“镖局,要去自己去,别扯上我大半夜的陪你挨骂。”

谢君和爱理不理地堵上了她的话头,气得她又是一脸绿:“哥哥让你保护我的安全,这会儿就让你送我一程,你也不愿意?”

“无理取闹除外。”照旧爱理不理地喝酒。

雪海看准了君和狠不下心肠带她回去,但除了肆无忌惮地赖在他身边,也想不出别的辙。也许,坐一会儿,他自会起身吧。巴望着,等待着,却只感觉到时间的流逝而已。

但这并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夜晚,立刻有人打破了这种平静。

远远就听得门外叫嚣声不止。闹腾腾地好似争吵一般。

不一会儿那一群人就晃了进来。

为首衣着华丽满脸横肉的那个铁定是齐恒。

谢君和暗暗腹诽楚涛不知打着什么主意,怎么就把这麻烦头放了出来。如果他是楚涛,遇着这么个混蛋家伙,铁定了要扔到冷凤仪面前卸了他两条胳膊,让这个女人也一起尝尝厉害。但楚涛不会这么做的。他叹息一声。

雪海问他叹息什么,他撇嘴道:“你哥太君子了,偏有些小人,看着让人窝火。”

“是他么?”雪海指了指门口。

其实不用指也知道铁定就是那一群粗汉子。

齐恒不知从哪里喝得半醉,涨红了番茄似的脸,歪歪斜斜左冲右撞地摇进店里。身旁还跟着的那些个大约是齐家的侍从,扶着拖着拽着地奉承着,点头哈腰一脸奴相。扑鼻的酒气夹杂着浓重的怨气迎面而来:“小二,给爷上你们这儿最好的酒!”

小二刚端上酒壶,他猛地抢过,一扬手把人推到一边。才喝了一口就“啪”地把酒壶扔在地上:“啥破玩艺儿!你们南岸难道把马尿唤做酒?!人烂,酒也破!”

雪海只觉心底升腾起怒气,狠狠瞪着那家伙。

君和适时踩了她一脚。

回头看谢君和,遮着脸埋头喝茶罢了——这算什么呢?着实看不懂。

这时嫣红已经提着一坛酒站在齐恒跟前:“哪儿来的?那么不懂规矩?觉得我的酒糟糕,你就别踏进门!”

“咱少爷醉了,对不住。”部下的话不错,语气生硬得却好似嫣红有错在先。

齐恒又补上一句:“跟她客气?自家的酒做得不好就别出来做生意!”

嫣红火了,顺势把一坛酒朝齐恒脸上泼去:“老娘今天就拿这坛马尿来给你洗脸!”

齐恒便好似跌进河里洗过似的,浑身淌着水。他却还没醒似的嬉皮笑脸起来:“发火了?嗬嗬,南岸的女人还是很中看的,不过发火的样子不漂亮。”

嫣红怎奈这般羞辱,举起手想扇他,却被他的手紧紧钳住。

“无耻下流!”她想挣脱,可齐恒的力道实在惊人,一拽她的手臂就把她搂在怀中。

雪海“霍”地冲出去踢了一脚凳子,凳子与凳子好一番相撞,齐恒的身子冷不防晃了晃,匆忙躲避。嫣红趁着这样的时机才猛推了他一把逃了出来。

“哪儿来的妮子?”齐恒半不正经地嬉笑着,目光直勾勾朝着雪海上上下下打量,“长得倒是可人,性子怎么就那么烈?”

“大少爷,这,这还是惹不得的……”一个侍从低声劝了一句,“楚涛的妹子……”

这一句话却仿若火上浇油,齐恒一反手“啪”地往那侍从脸上抽去,侍从顿时捂着脸弹出丈把远。“楚雪海?”齐恒厉声呵斥,逼仄在心中数日的郁愤顷刻间冲破胸膛。他正找不着由头发泄,如今这送上门来的,能不报复?

齐恒的拳头如风似电地向雪海挥去,譬如猛虎扑食。

她甚是一惊,迅速后仰,正巧在他胳膊下溜过而已,一窜,游鱼似的滑到了另一边。“臭丫头!”齐恒一挥手,几个部下一拥而上围拢过来。雪海见缝插针,再一次溜出了包围,一蹿身跳到桌上。

正欲起身的谢君和暗暗一笑,依然漫不经心坐在角落,饮茶。

冷不防齐恒的拳头出现在雪海身后,但嫣红的掌已劈向他的手腕,紧接着刷刷几枚袖镖射出,齐恒赶紧闪身直躲。

一个侍从看少爷吃了亏,立刻拔刀朝他们杀来。

雪海忙拉着嫣红闪到帐台后。

瞬间帐台上的物件乒乓作响,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