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热茶冲淡了春夜的寒。凤仪左手揭盖,小啜,品出了旧时味道:苦茶的香与蜜水的甘甜交织在一起,还有些水果的清爽。温润的暖流让她的心也微微湿润。她不喜欢苦茶,他仍记得。

“手上的伤不轻吧?”没有什么寒暄,楚涛径直走向她,托起她受伤的右手掌。

“没什么。”她想撤回手,无奈他钳得紧。一股温热迅速蔓延在心口。双颊不觉已是一片绯红。

楚涛拆开丝帕的包裹,只见黑红的伤口从虎口处斜切而下,延伸过掌心。血色依旧缓缓渗出。她痛苦地皱了皱眉,忍痛而不得。

“刘医师!药箱!”他着实皱了皱眉,“驿馆没有医师么?我让汪叔安排一个。”

“带了医师,只是出门太急了。”她脸颊上的红霞已如火烧。左手拂颊,只希望降降温,不必那么羞怯。却不由自主地,连心跳都有些抑制不住。

“弹琴的手,怠慢不得。”楚涛亲自为她上药、包扎,恰如其分得就像个专职的医师。倒是刘医师站在一旁端着油灯插不上手。

不觉疼痛,也不再倔强。凤仪抬头,望见柔和的油灯光下他认真专注的样子,似笑非笑:“你还是没变,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楚涛一声苦笑:“可你仍是拒绝了……”

刘医师闻言一低头,赶紧收了药箱退下去。

空荡荡的客堂一个人也没有,两个熟人竟对坐沉吟无话。

楚涛先打破尴尬:“齐大少竟没来找我麻烦,他这回倒还沉得住气。”

“刚刚被谢大侠在凝香阁修理了一番,不敢再来丢人。我和云鹤都劝过他,楚掌门的妹妹都受了伤,怎么都不会放任这凶徒。何况那两个门客混迹赌场,交友不慎也未可知。”

“这可不是一般的杀手,凤仪。近日我会多派人手。你自己也要小心——你见过他,更加危险。”

“我自知他不一般。那么,有眉目了?”

“我会尽快把他找出来。”

“两个门客的伤,不简单。锁骨下一道淡淡的划伤,细如发丝,长约一寸,出血不多,却有淤紫。这极小的伤口往内扩展则极深,沿血脉直通五脏,致使失血过多而亡。一柄剑,何以造成这样的伤,楚掌门见多识广,可曾听闻?”

“梨花剑。”楚涛脱口而出,“杀人不见血的剑法。如此,杀手只能是所谓‘白衣圣使’——江韶云的徒属果真寻来了。放心吧,我会解决。程大侠那里,请代为转告。”

“白衣圣使”的名号,在传说里太过让人熟悉了。也是近年颇为活跃的一股力量。他们听命于神秘人物的掌控,杀人如麻,在偌大江湖卷起好一阵风浪。而这个神秘人物,除了江韶云,无人敢担当。

冷凤仪瞟他一眼:“秦大少揣测得对,你果真是要与江韶云宣战?”

“对,迟早。不过他的动作比我想的快了些。”

气氛陡然间变了味。

冷凤仪不满道:“可你也不用四面树敌吧?白衣圣使从来只在江湖的暗处行动,神出鬼没,没人掌握过他们的踪迹。如果得不到北岸的支持,你这无疑是自寻死路。看看现在齐家上下哪一个不想取了你性命而后快?就连你曾经的下属沈雁飞也未曾说过你一句好话。楚掌门,三思为上!”

“你是想说碧莲洲么?”楚涛大笑着把她的潜台词道出,“你让齐爷不必过于紧张,那些剑客只是替我打探白衣圣使的消息而已。烽火岭里的动静,我不得不防。他若尽快答复我撤出碧莲洲的时间,就不会给白衣圣使们以可乘之机了,届时,我的人自然会撤回来。”

“你竟以为我只是为了碧莲洲而来?”

楚涛惨笑一声:“难道,还另有图谋?”

“我是真心相劝。与齐家之争,何苦?”

“齐家又何苦为难我?”

“别玩儿过火了,楚掌门!”冷凤仪的神情已然如遭了霜打。

“玩儿?”楚涛起身行至她的面前,灯光投射的黑影笼罩下,那张脸让她恐惧不已,“请你提醒齐爷,父亲去世的当年,他是怎么整我的,我可一点没忘——排挤倾轧、挑唆离间、行刺暗杀……如今我只不过要求取回楚家被他强占的产业,有他自己的字据为凭。凤仪,你说这是玩儿?”

“如此相逼,徒增仇恨而已。”

“是谁在逼谁?”楚涛顿了顿,回视,冷笑。

凤仪知道,这是警告。

楚涛继续道:“这些天所谓北岸来客在南岸联络过什么人,说了些什么,我清清楚楚。同样的手段,当年你兄长就已用过。我只等那些人离开后用我的鸽子分别问候了他们,他们就坦率告诉我,与其相信齐家的空头承诺,不如在南岸平平静静规规矩矩做他们的本分。凤仪,非得我把话说到这一步么?”

这些人的行动都是在她冷凤仪的指挥下。楚涛心里一清二楚。她本想用釜底抽薪之计孤立楚涛,但看来并不奏效。

凤仪找了个借口道:“交友罢了,楚掌门也要干涉?”

“那你承诺了他们什么,敢不敢放在阳光底下敞亮了说?”楚涛提高了音量,“我可没有威胁他们,我只提醒他们交友慎重。如若齐家在江湖还有信誉可言,我也不愿恶语相向。”

“看来,话不投机了……”凤仪不想解释什么,尽管原本只想来看看楚家是如何情况,原本只想听他说一说怎么找寻那个杀手。却不知为什么,一眨眼,又牵扯出那么多的不愉快。还不是她自己搅和出的是非么?

“凤仪,”楚涛故意顿了顿,稳了稳自己的声音才道,“若非看在昔日,当你指责我四面树敌之时,我早已将你扫地出门……你怎么变得和齐家人一样不讲理……”

冷凤仪听出他的声音有些发抖。着实的心痛,她和他,一样。

楚涛再也忍不住心中愤慨,直言道:“告诉齐爷,我有足够的耐心忍着齐大少,直到收回碧莲洲!”

“不敢想象,这竟是楚掌门所为……”凤仪冷笑三声,摇头不止。

但楚涛没给她更多说话的机会,径直入了后堂,闪身进了夜色。甚至没有一声礼节上的告辞。一切情感,已在利害得失面前荡然无存。

下人的指引下,冷凤仪愤然挥袖而出。

当夜,一只鸽子从驿馆腾空而起,越过长河,带去一行娟秀小字:鹰羽已丰,另作他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