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那班人把奴婢和奴婢的父亲一并掳到一处完全与世隔绝的小屋时,曾有一个人出现在那里,让奴婢陷害婉瑜皇后娘娘。可是婉瑜皇后娘娘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怎能做这等忘恩负义之事?所以奴婢断然拒绝了他的要求,这个人竟然……将奴婢与父亲关在小屋之中,两天一夜,未曾进一滴水,未曾吃一粒米。”

“云霓你……受委屈了。”朱砂不无动容地道。

“皇后娘娘,云霓受这点委屈又算甚么呢,”云霓淡淡地笑道,“只是这些人是绝不会善罢干休的,皇后娘娘,您要小心这个人。奴婢是在他走出门的时候,借着门口的光亮看到了他的袍子。奴婢在尚服局已然有一段时间了,每日过手的衣裳何止千百,每一个都不曾记错,绝对不会认错这件袍子!”

“这……这袍子是……”白泽喃喃地说着,面带惊骇之色地抓过了这件紫色蟒袍,“这袍子是……”

夜色正浓,满殿烛火摇曳。

郑尚宫静静地坐在床边,望着躺在床塌之上的庄太后,心里百感交集。

“你看了哀家这么久,要做甚么。”许久,庄太后的声音才缓缓地响起来。

听到庄太后还能说话,这郑尚宫便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她迅速地拭了拭眼角的泪水,笑道:“奴婢只是在叹息,当年那么个清丽的美人儿,而今头发也白了。太后娘娘,奴婢可是一直以为您是不会老的呢。”

“贫嘴。”庄太后的唇边绽出了一抹笑意,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好像几十年来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只是,那个曾经一直陪伴着自己的人不见了……而已罢……

“看起来,哀家的任务都已然完成了,”庄太后满足地叹息一声,“哀家,便是走,也走得心安了。”

“太后娘娘

。”郑尚宫欲言又止,庄太后却轻轻地伸出手来摇了摇,道,“秋妍,你还记得吗,我们曾经说过的梦想。”

郑尚宫的嘴唇微微地颤了颤,终是点头道:“那一年,太后娘娘与奴婢两个人站在一株苹果树下,说若有朝一日能够出宫,便买下一个小院儿,种上许多的苹果树。春天开满美丽的花,秋天结满芬芳的果实……然而先皇就是在那个时候遇上太后娘娘您的,这个梦想最终没能现实,但是太后娘娘您却获得了幸福。”

“幸福?”庄太后轻轻地笑了起来,“幸福不幸福,只有哀家自己知道。”

“太后娘娘……”郑尚宫猜想庄太后定然是想起了曾经一些不如意的如此,便想要张口相劝,却不料庄太后只是抬了抬手,缓缓伸出手,从枕下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

“秋妍,这个,是哀家托顺元替哀家购置的一处房产,就在京城三十里之外的一个小小的镇子上。那里既安静又富足,民风更是淳朴。那院子后面有一大片的果树,已然有家丁在那里料理了,等哀家……走了,你便去那里住罢。”说着,庄太后将手中的盒子,递给了郑尚宫。

郑尚宫怔在那里,久久说不出话来。泪水就在她的眼中打转,就连伸出去的手都在微微地颤抖着。

好不容易接过了这个小盒子,打开,看到里面装着的乃是一纸房契,和一把钥匙。郑尚宫早已然泣不成声地哭倒在庄太后的床塌之上,那庄太后的鼻子微酸,她眨了眨眼睛,沉声道,“好了,把你的眼泪留着等哀家死的时候再哭。”

“太后娘娘!”郑尚宫难过地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庄太后温和的笑脸,“去,给我传那个人来。有些话憋了几十年,该对他说说了。”

“太后娘娘您……”郑尚宫想说,太后娘娘您而今身体有恙,何苦还唤那个人来呢,若是生了气伤了身,岂不是更新难过。然而看着庄太后脸上的平静神色,郑尚宫却恍然明白了她想要做的事情。

或许有些事情,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才敢面对罢……郑尚宫轻轻地叹息一声,转身走出了“慈宁殿”。

岁月就这样慢慢地流逝了,傲轩。你走的时候念的,却终不是我的名字……庄太后目光迷离地望着那些轻轻跳跃着的红烛,她脸上的神色犹为复杂,早已经说不出是难过是悲伤,还是憎恨与痛苦

“你终于想见我了吗?”一个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满室的红烛都因那突然出现的身影而剧烈地摇曳着。带着寒风的清冷,带着那足以破坏眼前这宁静气氛的压迫之感,出现在这里的挺拔身影呵……

庄太后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扬了扬唇角,淡淡地说道:“你来了,阿俊……”

阿俊……

那个人的身形明显地一震,那周身散发而出的锐利之气和压迫感慢慢地收敛下去,他慢慢地走到了庄太后的身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又开始想他了。”他淡淡地说着。

庄太后这才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英俊的眉眼,虽然还带着年少时期的轮廓,却早已然不是当年的他了。

“靖王爷,”庄太后笑道,“我忘不了他,正如你忘不了她一样……”

她……

白隐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已然隔了这么久,已然走了千山万水,已然沧海都变成了桑田,如何,还会有这样剧烈的痛呢……

“你还是忘不了她,是罢?”庄太后慢慢地坐起身来,看向白隐,“你还是放不下那段恨,那段回忆,那种痛苦。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白隐的眸光攸地阴冷下去,他稳稳地接上庄太后的目光,冷声道,“难道要我忘记你的所作所为么,庄太后?难道要我忘了,是谁假传圣旨,让她悲恸欲绝,让她难过落泪,让她便是死,也没能得到一个真相的?你可知道如今的她夜夜在我耳边哀呜,一声声,一句句唤的都是她好怕,她好冷?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白隐从来都没有这样激动过,他站起身来,愤怒地瞪着庄太后,那一刻,他似乎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段青葱的岁月之中。那个从来没有那么深的城府的少年,那个只想要静静地守望着一个人的少年,那个……被迫在腥风血雨中艰难跋涉的少年,那个被迫眼睁睁看着承诺与责任是如何被权力和野心所摧毁的少年……就这样出现在庄太后的眼前,毫无征兆,却在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