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这是高军华家门前桦树,左侧不远处,就是高军华家的屋脊,屋脊以下已经全被湍急的洪水淹没了。

狂风夹着暴雨,穿透树叶,斜打在他瘦弱的手臂和脸上,他双手双脚紧紧地抱着粗大的树干,不住地哭喊,恐惧让他忘记了悲伤和疲累,他只有紧紧地抱住才不会被洪水冲走,才能活下去。

一切来的太突然了。

几个小时以前,6岁的秦万东和4岁弟弟秦亚东还在里屋的破烂板**,伴着雨声做着美梦,父亲秦海岩和母亲田文君就睡在前屋,忽然,一阵熟悉而又恐惧的呼喊声将他惊醒,“决堤啦!发洪水啦!快起来呀!快起来呀!”他听出来这个沙哑的呼喊声是他们澎湖村三组的队长方志道的声音。

他在漆黑之中从**坐了起来,弟弟也醒了,哭着要妈妈。母亲提着煤油灯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有水声,屋子里全是水,已经快淹到床沿了,“万东,快带上弟弟,赶紧出来!”

秦万东牵着因恐惧而哭泣的弟弟,带他淌入冰冷的水中,水淹到秦万东的腰部,再看弟弟,胸部以下全被淹没了,他一步一步地朝母亲走去,母亲将煤油灯交给他,一把将水中的弟弟抱起,“跟着我,去找你爸爸!”

秦万东走出房间,看到父亲秦海岩正站在门口,等着他们,水淹过了他的膝盖,“快过来,水越来越大了,我们得赶紧上杨柳坡!”秦万东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屋外的水不断地向屋子里涌。

他走到秦海岩跟前,秦海岩一把抱起他,对身后抱着弟弟的母亲说道:“文君,你抱着亚东,跟着我!”

秦海岩抱着秦万东在湍急的洪水中,迎着猛烈的狂风暴雨艰难地向前走。他在父亲的肩上,提着玻璃罩着的煤油灯,看着母亲田文君抱着弟弟跟在后面。

一家人在与洪水赛跑。

队长的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远,哭喊声从他们四周不断传来,那是村民带着自己的孩子逃跑的声音,夜太黑,雨太大了,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却看不到他们。

洪水越来越汹涌,已经淹到父亲的腰部,秦万东的腿泡在水里,母亲抱着弟弟,在后面,离他们越来越远,终于消失在煤油灯照射的范围。“爸爸,停下,停下,妈妈和弟弟不见了!”

父亲停下来,转过身来,焦急地喊道:“文君!文君!”秦万东哭着跟着喊道:“妈妈!弟弟!”

无人应答。

父亲将他抱到胡杰家石头垒起的猪圈围栏上,“万东,在这里等我,我去找妈妈和弟弟,你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秦万东提着忽闪忽闪的煤油灯,站在围栏上,哭着点了点头,父亲喊着母亲的名字逆着洪水向上游走去,不一会也消失在漆黑的雨夜中。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秦万东看着爸爸、妈妈和弟弟的方向,什么也没有看到,视野所及之处成了一片泽国,轰的一声,他看到杨文全家的房子被水流冲倒了。秦万东越来越害怕,不断地哭喊,“爸爸,你在哪?妈妈!弟弟!”

他不知喊了多久,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水位越来越高,即使站在围栏上也已经淹到他的膝盖,煤油灯的灯火摇着摇着熄灭了,周围只剩下一片漆黑。

一道闪电,伴着雷声,仿佛天空将被撕裂,他害怕极了,在狂风暴雨中不断地哭喊,水位不断地上涨,没过了他的腰部,冲击力也越来越强,他开始站立不稳,用手狠狠地抓着猪圈的棚顶,他害怕极了。他不敢离开,他要等爸爸妈妈和弟弟。

突然一阵汹涌的洪峰掀翻了猪圈的棚顶,秦万东整个身子飘进了洪流里,完全没有准备,他呛了一口水,又被洪水拉了下去,洪流将他的身体肆意地撕扯,他在水中不断地翻滚,他试图用脚寻找地面,可是什么也没踩到,只有水,仿佛深不见底,他觉得自己快完蛋了,他要被淹死了,木柴、石头、板凳、油布……这些东西不断地撞击着他的身体,他快憋不住了,他想换气,可是水流的冲击力让他的身体不听使唤,他大力吸了一口气,一口浑浊的水同时涌进他的鼻腔和口腔,他无法呼吸。我死定了,他想。

又是一阵波涛,他的身体翻滚了一下,头从水里探了出来,他睁开眼,一片漆黑,他用力呼吸,水流了肺里,还没来得及咳嗽,洪流又将他拉了下去,又是一阵闪电划过,水里亮了一下,水面上有东西,他伸手向上乱抓,是一根树木,从他的头上飘过,他摸到了粗糙的树皮,他要抓住它,他双脚乱蹬,用尽全力,身体离水面越来越近了,他的头撞在了树木上,好疼,他没在意,从水下一把抱住树木,不行,这样还是会淹死,他放开右手,双手搭在树木上,头探了出来,不停地咳嗽。

树木向前漂流的速度太快了,树木与树擦肩而过的瞬间,将他几乎撞击得昏了过去,他拼命地抓着树木,树木在水面上不断地翻滚,他快抓不住了。又一道闪电划过,他看到前面有棵树,树木即将与它擦肩而过,他将再次受到撞击,他放开树木,在自己身体即将撞到树的瞬间,他抱住树干,他抱住了,紧紧地抱住了这棵粗大的树干,当闪电再次划过的时候,他认得这是高军华家门口的桦树。

随洪流漂流的杂物,不断地撞击他的身体,他不知道在这棵树上抱了多久,只觉浑身酸麻,四肢冰冷,牙齿咯咯咯的直打颤,他想向上爬,爬到上面的树杈上,这样就能坐着了,但是体力只能够支撑自己不被洪水冲走,他想爸爸妈妈和弟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想着想着就哭了,哭了好,哭可以让他更加的有力气,但是想多了,眼泪就没有了,只剩下恐惧和寒冷。他的眼皮慢慢地下沉,手突然松了一下,又立刻抓紧,他太累了,想睡觉,但是不敢睡,一睡着,手就松了。

风依旧很大,雨一直没停,他拼命的坚持着,坚持着。东方开始泛白。

在震耳欲聋的水流声和暴雨声中,他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呼喊,声音越来越近,是谁?

“有人吗?有人吗?”是个成年男子的声音。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听到人的声音,他大声哭喊道,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不要动,我过去救你!”在黑暗中他听到这个声音对他说。

他转过头去,接着清晨微弱的光线,看到一个人穿着救生衣,逆着水流,朝他游了过来。

“你不要怕,我是武警战士,我们接到紧急命令,是来营救你们的,你的家人呢?”对方声音洪亮有力,夹杂着一些秦万东不太熟悉的口音。

“他们不见了。”秦万东哭着说道。

那人将他从树上抱下来,“来,把救生衣穿上,爬到我的背上来!我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他在这个人的帮助下,换上了救生衣,然后趴在这个人的背上,抱着他的脖子,他们顺着水流向下游游去。

大概游了十多分钟,秦万东看到前面一个青瓦屋顶上两个小孩蜷缩着身子紧紧地挨着。

他把秦万东送上屋顶,秦万东看着他气喘不已,显然已经体力不支了,他接着说道:“你们三个都不要乱动,要相互照顾,我看看还有没有人,很快就回来。”说完转身迎着洪水游去。

秦万东走向那两个和他一般大的小男孩,和他们一样沿着屋脊坐了下来。他看到旁边的一个小男孩脸色惨白,双手抱着身子瑟瑟发抖,另一个小男孩伸出右胳膊环抱在他的肩上,像是在照顾他。

“你怎么了?”他问冻得瑟瑟发抖的小男孩。

小男孩没有理他,只是不停地说:“好冷,好冷。”另一个小男孩告诉他,“他发烧了。”

秦万东把自己身上的救生衣解下来,递给他,说:“给他穿。”

“谢谢你,”最左边的小男孩向他道谢,然后给中间的小男孩穿上,“你叫什么名字?”帮小男孩穿完后,他问秦万东。

“我叫秦万东,”秦万东牙齿上下磕碰着说道,“你呢?”

“我叫江怀远,”最左边的小男孩告诉他,然后看了看中间的小男孩,“他叫孔锡乾。”

他突然醒来,发现自己在行驶的车上,车里只有司机高建成和自己,刚才睡着了,做了恶梦,背后全是汗。五十多年了,他一直做着同样的噩梦。以前,只梦到父母和弟弟在洪水中不见了,自己就会被惊醒,现在一直梦到那两个人,他才会醒。

自己果然是老了,这些天,晚上总是睡不着,中午

吃完饭只要一闲下来就会在轮椅上睡着,他似乎觉得自己变成了老年痴呆。不过还好,他至少清楚,即将要赴的约会对他来讲至关重要。

“我们到哪里了?”秦万东问司机高建成。

“您睡着了吧,我们刚过天门大桥。”司机在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说。

秦万东听到天门大桥四个字有些不悦起来,司机透过后视镜仿佛察觉到了,微笑消失,赶紧将视线移到前方。

出发才二十分钟,自己就在车上睡着了。睡着了也好,这样就不会知道自己经过了天门桥,那座他自己捐的桥,就是在这座桥上,他失去了自己的双腿。

年轻时的秦万东,被迫离开舅舅的村庄,去沔阳市里打拼,他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几何。离开的前一天夜里,他心血**,打着手电筒去找独自在野外居住,村里无人敢接近的,据说晚上眼睛变得正常的温瞎子温德乙算命,他推开门进去,看到正在煤油灯前写字的温德乙转过头来,眼睛里全是白色的,他吓了一跳,忍着恐惧,将自己的来意告诉那个死人一般模样的温德乙,温德乙让他把生辰八字写下来,又摸了摸他的手骨,告诉他,“遇水则死,遇火则生,遇木则发”。所以生在鱼米之乡的他,直到现在都不会游泳,他一直刻意避开有水的地方。他捐了这座桥,一为积德,二为压制这汉江之水。于是,在给这座桥取名的时候,他采用了天门桥这个建议,意为“天门中断楚江开”。

没想到,在水里失去了父母和弟弟,又在这汉江之水上,失去了双腿。侯焱那个曾经救过他命的兄弟,八年前的那个晚上,就等在他回家的路上,站在天门桥的中间,将他的车拦了下来,当他看到他亮出刀子的时候,以为自己要死了,没想到,他只是抓住了自己的脚,挑断了他的脚筋。

他让侯焱做了八年牢,却并不怎么恨他,因为他的这条命可以说是侯焱给他的,他完全有理由拿回去,但他没有,秦万东知道侯焱为什么这么对他,他觉得这是报应,迟早是要偿还的。

现在,他听说侯焱已经出狱了,开起了大货车。他如果有经济上的困难来找自己帮忙,说不定自己还会帮他,可是,这个人是永远都不会向他求助的,他太了解他了。

他和侯焱是在菜市场认识的。秦万东和同村的张泽沛来到沔阳市,身无分文,无依无靠,两个人在买菜的集市摆起了卖解放牌鞋子的小摊,旁边就是侯焱的水果摊,他一手熟练的削水果技巧,让人瞠目结舌。

三人经常一起喝酒聊天,日子过得也算太平。过了一年,秦万东仗着自己在赌博上有几分运气,跑到沔阳市最大的地下赌场赌博,起初小赌小赢了一些,没过多久输的精光,还找赌场的高利贷借了不少钱,最后全输了出去,情急之下他在赌局中做了手脚,被人发现,当场绑了,张泽沛把地摊的货都给了对方,被人戏谑了一番,打了出去,告诉他,如果在指定期限内还是无法还清,就把秦万东扔到江里。侯焱知道了他们的情况,将西瓜刀别在裤腰上,带着张泽沛来到满是打手的赌场要人。侯焱一连砍翻几个人,对方见他打架凶狠,当场谈判,但为了保全脸面,只要留下秦万东的手指头,这事就这么算了,秦万东吓得不轻,打死不愿意剁手指头,局面就这么僵持着了。谁知侯焱把左手往桌子上一放,举起西瓜刀就将自己的大拇指剁了下来,说道:“指头你拿去,人我带走!”

也因为这件事,卖水果的侯焱在沔阳市小有名头,三个人就跟了一个叫宗爷的人放高利贷,也是因为一次收债闹出了人命,三个人分道扬镳了。后来秦万东玩起了股票,张泽沛坐牢了,侯焱做了沔阳银行行长江怀远的司机,去江怀远家的时候,和侯焱见过几次面,但侯焱不愿意理他,就像没有看到他一样。

即使如此,他觉得自己现在这个身份,看到水还是谨慎些为好,就像他即将要见到的这个人一样谨慎。

双腿被废后,他换了辆更加坚固的车,换掉了司机,让张泽沛给他找了现在的司机高建成。当高建成问他对自己有什么要求的时候,其实他想加上一句“别在不该停车的时候停车”,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汽车沿着汉江的公路行驶了两个小时,在一个废旧的铁门前停了下来。

“董事长,我们到了。”司机高建成告诉他,然后下车从后备箱里取出轮椅,打开车门,将秦万东从车里扶到轮椅上。

秦万东抬头看到门柱上刻着“杜家台分洪闸”六个字,生锈的铁门敞开着,其中一个门歪斜着,好像是坏了,野草没过了门脚,这个分洪闸坐落在汉江的拐角处,应该从九八年大洪水后就好久没用,也没人管理了,秦万东猜测。

司机推着他进去,里面一个人都没有,这个闸看上去像是一个小型的水坝,水坝全是由水泥砌成了,水泥早已经过风吹日晒,变得灰黑,有的地方甚至长满了青苔。闸顶和地面接壤,他们上了闸顶,右手边是一片即将干涸的沼泽地,左边是汉江,如果汉江的水位升高了,对下游堤坝形成压力,只要凹槽里的闸门一个个开启,汉江的水就会涌向这片沼泽地,实现洪水分流,减小下游堤坝的压力。秦万东看到拉动闸门的铁链由于好久没有用,全部生锈了,他甚至怀疑这些铁链是否还能滚动起来拉开闸门。一切靠近水的地方他都不喜欢,他不知道他约来的人为什么选择这个地方。

他没有看到任何人,可能他藏在左边的凹槽里,他是个谨慎的人。司机推着他在平坦坝顶上前行,他逐一注意每个闸门里的凹槽,看有没有他的身影。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在倒数第二个凹槽里,他终于发现一个人的背影,一个熟悉的背影,只是有些发福了。他带着一顶鸭舌帽,秦万东从后面只能看到他的金丝眼镜架和半个头发灰白的后脑勺,他看到他坐在一个折叠凳上,手里拿着鱼竿,正在钓汉江水里的鱼。他仿佛是来度假的。

秦万东挥了挥手,让司机离开。他自己用力将轮椅向前滚动了两圈,和他一样面对汉江,轮椅发出了咯吱的声音,他知道他听见了,却装作若无其事,秦万东看着他的侧脸,冷笑一声,说道:“好久不见了,胡社长!”

他是沔阳日报的社长胡枫,秦万东约了他好久,终于答应见面了。

胡枫仍然纹丝不动,如同雕塑一样,没有理他。

“如果我不找你,你准备这辈子都躲起来不见我了吗?”秦万东继续逼问。

胡枫忽然抬起手,将食指竖在嘴边,“嘘!”他示意秦万东安静。

秦万东望向浮标,看到浮标动了两下,然后就没有动静了。“看来你已经提前享受起了退休生活了?你倒是轻松!”秦万东指责道。

“你不该来找我。”对方说道。“至少现在不行。”

“你以为我想再见到你?我不是快走投无路了,我会来找你?”秦万东气愤地说道,最近环境大变,盛达集团的业务开始萎缩,各方面的环节都走不通了,让他很是头疼,“这些年我替你做了多少事情,我有难的时候找你帮忙,你就想一走了之?”

“替我做的?”对方笑着说道,“你觉得你现在的名声,你现在的财富都是哪来的?是你自己挣的?没有我,你能有现在的地位吗?你还不知足?”胡枫语气缓和但是句句有力地说道。

没错,自己之所以能成为沔阳市的“股神”,都是因为胡枫。

九十年代初,秦万东放高利贷闹出了人命,无所事事,开始转行炒股票,没想到股市凶险,碰到大跌,秦万东被套得饭钱都没有了,天天在营业厅里晃荡。有一天,碰到了前来营业厅找新闻的胡枫,两人无意中认识了,在餐桌上,胡枫提出和秦万东制造一个大新闻,就是把秦万东包装成沔阳市的股神来报道,这样既顺应了沔阳市的金融发展战略,也能让两人获得名气和经济利益。秦万听这个主意不错,就答应了。没想到偶像的力量是强大的,炒股有人发财了这样的文章一见报,立刻引起了沔阳市人民的热烈关注,秦万东一夜之间成为沔阳市第一个靠炒股发家致富的人,他刚开始成名还有些慌张,最后发现还挺享受的,还堂而皇之的办起了讲座来高弹阔论,他真正是否赚到钱,没人调查,也没人知道。那一年,他当选为沔阳市的“金融之星”。后来,他们发现这个事情可以继续发展,在这胡枫的代笔之下,秦万东完成了一本教人炒股的书籍,从此,走上了“股神”的神坛,而胡枫

因为这件事的影响力,一路高升,做到了社长的位置。

“听说你在加拿大的房子都买好了?”秦万东气愤地说道,“好,好,走的一干二净,留下我给你擦屁股,哼,但是你别忘了,你在加拿大买房子的钱都是谁给你的。”

“现在的沔阳市和以前的沔阳市不一样了,你应该懂得什么叫急流勇退。”

“你什么意思?我现在这么大的家业,难道你让我放手不管?”

“新来的市委书记已经开始关注沔阳银行倒闭案了。”秦万东知道他指的是成乔波,秦万东几次想找机会接近新来的市委书记都没有成功,私底下也派人送过礼品,都被退了回来,这个市委书记让秦万东很头疼。

“你怕了?当初怎么不说怕?现在才知道,已经太晚了。”

胡枫笑了笑,没有回答。

“你笑什么?我知道你不怕,如果我们两个还能像以前一样联手,猛虎斗不过地头蛇,保证他查不到我们头上来,而且我会让他很快走人。”这些年来,秦万东都听他的,秦万东负责出钱出力,这个人负责打通政治关节。胡枫掌握的政治资源,远远超过秦万东,秦万东所谓的联手就是要让他把政治资源拿出来。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身的匪气。我都快退休了,现在没人愿意听我的。”对方嘲讽他,“你知道万鸿证券里炒股票的死了两个人吗?”

秦万东有所耳闻。“听说过,怎么了?”

“沔阳银行的事情,有人开始来‘讨债’了。”

“你的意思是,他们是被人杀的?”秦万东诧异地问道,他又想了想,“他们的死跟那件事有什么关系?”

“还会再死人的,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秦万东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意,那几个死去的家伙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为什么要自己小心? “不管怎么说,现在我有困难,你必须帮我,我保证这将是最后一次,你要是不答应,你是知道后果的,我倒下了,你也跑不了,我手上掌握的证据足以让你在牢里度过下半辈子,现在不是你说走就能走的时候。”

秦万东话音刚落,胡枫手里的浮漂开始剧烈抖动,他迅速站了起来,开始疯狂地摇动线圈收线,鱼竿的前端被拉的弯曲,终于浮上水面,是条不大不小的鲤鱼,不过也够重了。他将鱼提到水桶旁边,慢慢地将鱼钩从鲤鱼的嘴里弄出来。

“你知道吗?”他突然说道,“在东北黑龙江,每年都有捕鱼的传统,第一条被捞起来的鱼,叫做头鱼,象征着富贵,可以卖不少钱,”他边找新的鱼饵,边说道,“不过,头鱼之所以成为昂贵的头鱼,并不是因为它有多勤奋,多努力,而是它运气好。”他低头串好鱼饵,用小桶里的清水洗了洗手。“这就是你成功的原因。”

秦万东知道他什么意思。“我是人,不是鱼。”

他用纸巾擦干手,看了看桶里的鲤鱼,“有时候作为鱼,比人好,”他朝秦万东走来,“它不会像人一样要求的太多,”他抓住秦万东轮椅的手把,轻轻地向前推去,“生前它是自由的,在水里游来游去,不用竞争,也没有烦恼,”秦万东听着他细声细语地说道,感觉轮椅在向前缓缓地移动,很快就到水库的边上了,他难道想将自己推下水库。

“你想干什么?”秦万东身体向后靠,紧张地问道。

“直到它们因为诱惑而被人抓住,”离水库越来越近了,“最后被烹成美味佳肴,供人食用,也算死得其所。”秦万东的脚悬在水库上面,再往前就会掉下去,他没有任何办法,心砰砰直跳, “这就是鱼的命运。” 忽然,轮椅停止了移动。 “但是,你终究不是鱼。” 他又被拉了回来。“这是最后一次……我最后一次帮你。”秦万东长舒一口气。“你准备一个饭局。”说完秦万东看着他,收拾东西离开了。

他总算是答应了。

过了一会儿,司机来了。“去金钱豹。”秦万东上车后告诉司机。

他好久没有去金钱豹,也有好几天没有见到自己的儿子秦少强了,这个让他最不省心的儿子。他依稀记得他小时候的天真可爱,自从高中和一个叫做孙佳雨的女孩走到一起后,父子俩就产生了隔阂,他说的什么话他都听不进去。

他明令禁止公司的资产拿去做投资,可是秦少强却几次在集团会议上提起,惹得秦万东大怒。秦万东知道股市是什么,就是赌场,不是谁都可以玩的。现在自己家大业大,他不愿意看到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家业在投资上渐渐流走,即使整个沔阳城都为股票在疯狂,他也不为所动,他知道“股神”的头衔怎么来的,知道炒股最终的结局。

他坐在轮椅上管不了他,让张泽沛带他,同时让他监视秦少强的一举一动,以免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他知道他背地里放高利贷,瞒着自己筹划股市投资的事情,还知道他前几天打伤了一名女子。秦万东本想教训他,可是自己实在太忙了,秦少强也一直住在金钱豹没有回家。今天除了找他算这笔账,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交代给他。秦万东觉得秦少强对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自己现在对他的严厉,全是为了他将来能继承自己的家业,他亲手创下的家业,不知道他明不明白。

另外的两个女儿,他觉得最对不起的是大女儿,最心痛的是小女儿。大女儿在美国,八年没有回国,他怀疑她被孔锡乾的儿子绑架了,可是每回在电话中她又告诉他说自己过得很好,听不出有什么异样,他想去美国找她,她又不让他去,他为此困惑不解。他最善良体贴最懂事的大女儿生活在电话里。

小女儿的叛逆已经超过了他的哥哥秦少强,一直住学校,从来不回家,抽烟、纹身还有飙车,听说上次飙车摔着了,幸好没有生命危险。他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自己身体残疾,只好交给身为哥哥的秦少强看着她,也提高一下秦少强的责任意识。

作为这座城市最成功的人,秦万东有时候感到莫名的孤独、恐惧和无奈,他不知道向谁诉说,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所谓的成功会是现在这样的状况。

车到了金钱豹门口停了下来。

秦万东在司机的帮助下坐上轮椅,他很少来这里,但是他知道白天这里没有多少人。当初自己将沔阳银行旧址买下来,也没想过要把这里变成娱乐场所。多年后,这里竟然被儿子秦少强变成了一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以前秦少强再怎么胡作非为也不用担心,但是现在,环境变了,自己必须小心行事,无论怎么样,这里必须关门了。

一个服务员看到他进了门,恭恭敬敬地给他鞠了一躬。

“少强在吗?”

“秦总在楼上。”

他点了点头。

他们来到电梯口,一座电梯正在下来,司机将他推在了电梯口。门开了,出现在面前的人让他吃了一惊。

脸上的那道疤痕,秦万东一眼就认了出来,站在面前的人是江怀远的儿子——江楚成。

没想到,他都这么大了,前两天报纸上的报道,有人拿给他看了,他没想到是江怀远的儿子,出狱后做了数学老师,不知道怎么就炒股票出名了。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很好奇。

谁也没有开口,气氛很尴尬。他会像小时候一样叫自己秦叔叔吗?他想开口说什么,可是看到对方低下了头,径直朝外走去,他又止住了。司机推着他,进入电梯,他们就这样擦身而过,电梯门关的刹那,江楚成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这让秦万东的心砰砰乱跳,他有些紧张,他摸了一下胸口。

“董事长,您怎么了?”司机问他。

“哦,没事。”他故作镇定。

他来干什么?他一直思考着,来找自己儿子的吗?一会儿见到少强一定要问清楚。

很快来到秦少强办公室的门口,门半掩着,他听到里面传来小油头的声音,他示意司机停了下来。

“秦总,江楚成那小子跑了!”

“什么?”秦少强大叫道,“没有我的允许他敢跑?欠我们的一百万,他赚到了吗?”

“没有,秦总,你看这是账户,一分钱都没有赚到,要不要我派人把他追回来?”

“那还等什么,马上把他抓回来!”

“我看谁敢去!”秦万东坐在轮椅上,气愤地推开门,“不争气的东西,又在干什么坏事?”他怒斥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