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雨。”秦万东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大雨,自言自语道。

“大门已经全部关闭了,地下停车场是唯一的出入口,所有车辆都发了停车证了,没有证的一律不准进入,董事长您放心,这回秦总经理安排得妥妥当当。”小油头在秦万东旁边勾着腰说道。“歌舞团已经准备就绪了,晚上陪唱的姑娘们都在包间里候着,都是精挑细选的。”

“礼品呢?”

“都准备好了,每人什么礼品全部有登记,等您和各位领导吃饭的时候,我们会派人放在他们的车上,不会有问题的。”

“很好。”秦万东没想到儿子秦少强这次能安排的这么周密,他变懂事了。

“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您是在这里休息一会,还是……”小油头问道。

“张总经理呢?”他半天都没有看到张泽沛。

“哦,他在停车场接待贵宾,上来的人说到的差不多了,就差胡社长了。”

胡枫他会来了吗?秦万东担心,人是他出面邀请的,应该不会故意缺席吧?这次的客人名单,让秦万东有些失望,有头有脸的只来了几位,毕竟是非常时期,都不敢轻举妄动。

“少强呢?”

“在大厅招呼客人呢!”小油头略显得意地说道。

“好。”看来这孩子是真的懂事了,以前绝不会如此主动地出席这种场面。“带我去厨房。”他对小油头说,今天的菜是关键,胡枫最爱品尝美食,他自己要亲自看一看。

一旁的司机高建成没有反应,秦万东抬头看时,他正在走神。秦万东故意咳嗽一声,他才回过神来,这几天他一直这样,到底是怎么了?

“今天的主厨是小秦总按照您的吩咐,从荆州市请过来的大厨吴荣宝,他一个人能做出几十种荆楚地区的菜肴来,特别是沔阳菜,他曾经在沔阳市里学过厨,我们一邀请他就答应了,”小油头弓着腰,边走边讲解道,“他说现在的沔阳菜已经不地道了,他要自己的原班人马,所以师徒十三人全来了,还抬来了一口大铁锅,我说咱们这里不缺锅,他说没有这口锅不行,只有这口锅才能做出地道的沔阳菜来。”

刚到电梯口,一个小个子服务员跑来说:“领导们都到齐了,就差胡社长了,小秦总让董事长赶紧过去,准备开席。”

“那我们就不下去了,直接去宴会厅。”

可是胡枫还没有来,难道他是真的不准备来了?今天的主题是他的退休宴,如果他不来的话,场面会很尴尬。

无论如何宴会还是要开始。

秦万东坐在轮椅上,被推进大厅,众人站起来,和他打招呼,秦万东抱着拳头,向大家拱手,朝两边喊道:“欢迎,欢迎!”

现场一共五桌,秦万东在靠近舞台左边的一桌,座位都是他亲自排的。桌子上应该有胡社长、张泽沛,还有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但胡社长的位置还是空着的,张泽沛还在楼下等。

他看到儿子秦少强在隔壁一桌,斜着身子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放在椅背后面,一只手拿着高脚杯,扫视着全场,脸上挂着他一贯的轻浮和不屑,秦万东虽然看不过去,但是他也做了不少事,今天只要不出大问题,他不会责怪他的。

“董事长,要上菜吗?”小油头跑过来问。

怎么办?胡枫还没有到。“上吧!”不能等了,万一他不来了呢?

突然门口有人喊道:“胡社长到了!”

“胡社长!”众人纷纷站起来打招呼。

终于来了,还算及时,只见胡枫带着金丝眼镜,佝偻着背,一只手插裤兜,另一只手向左右两边的人打招呼,示意大家坐下,张泽沛跟着旁边引路。比秦万东刚进来时要热闹多了。

“秦董事长,今天气色不错呀!”胡枫走近说道。

秦万东笑了笑,做了一个请他坐下的手势。

不一会儿,九宫碟上来了,酒席开始,秦万东举起酒杯,大声说道:“感谢各位来宾,各位领导的光临,真是蓬荜生辉,今天我秦万东做东,我们欢聚在这里是为了给胡社长送行,胡社长马上就要退休了,他为我们市的宣传工作作出了重大的贡献,我仅代表沔阳市人民对胡社长表示由衷的感谢!”底下掌声雷动。“今天能冒着大雨前来给胡社长欢送的来宾和领导,都是胡社长的好兄弟,好哥们,能够结识胡社长这一贵友,我秦万东真是三生有幸!今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说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下面有请我们今天的主角胡社长给大家分享一下退休感言!”掌声又起。

胡社长端着酒杯笑着站了起来,说道:“说实话,我之所以把大家邀请来,不是因为我退休,我胡枫一介书生,退不退休,没多少人在意,也不重要,今天之所以邀请大家来,完全是想借机打个牙祭,”说完底下一片笑声,“你看看这个菜准备的,我们秦董事长是用心了的,是把我胡枫当朋友,也是把我胡枫的朋友当朋友,来,今天我们先来敬东道主一杯!”众人都喊敬酒,秦万东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我们都知道,秦董事长的企业要和在做的各位所在的部门打交道,也好,趁此机会,大家都认识认识,将来办起事来也畅快,要知道你们的办事速度,直接决定了沔阳市的发展速度啊!”底下笑声一片。“好了,废话就不多说了,大家吃好,喝好!”

众人吃了一会,九宫碟下桌,正菜也一口气全端了上来。

秦万东看那菜时,果然都是沔阳市常见的当地菜,但看品相与平常的完全不同,就看着莲藕排骨汤,汤发黄藕发红,一看就是熬了很久的,香味沁鼻,闻一下便难以忘怀。再看那红烧武昌鱼,鱼是立起来的,里面有支撑,鱼形完整,如同跳龙门一样的架势,四面八方的人都可以同时夹。再看那沔阳三蒸,蒸的晶莹剔透,如同白玉,摆放奇特,格调十分高雅。几道菜真是一道比一道赏心悦目。

“地道的沔阳菜,吴荣宝师傅亲临,专门为你送行准备的。”秦万东对胡枫笑着说道。“让你常常惦记这里的味道。”众人跟着笑。

“不敢当,不敢当,大家还等什么,动筷子啊!”

看着这些美味佳肴,一个奇怪的影像出现在秦万东脑海里,那是那年洪水后的事情,孤儿们都被送到临时的福利院,每天的午餐和晚餐极其简单,不是白开水上飘着几颗白菜叶子,就是水煮萝卜,一只只小手拿着盛着稀粥的红色塑料碗朝铁桶上面伸去,等待着铁勺子的眷顾,都希望大片白菜叶子和大块的萝卜落入自己的碗里,秦万东也不例外。

“不要抢,不要抢,再抢就都没吃的!”一个粗声大气的男人声音总是指责他们。

不抢肯定只能喝到一点白菜汤,物质缺乏,他们每天都吃不饱,秦万东奋力地挤到前面,身体被其他孤儿们挤得东倒西歪。

“大家听好了,”一个妇女的声音叫道,“测试成绩出来了,点到名的今晚收拾行李,明天早上出发!”

秦万东边吃边竖起耳朵听着,临时福利院要解散了,有一位华侨愿意支付5名孤儿从小学到大学的全部费用,谁都想去,但名额有限,所以就用数学、语文等简单综合测试来决定谁去,前五名的入选,其余的孤儿将会被送往自己的亲戚那里,秦万东也参加了,他的父亲曾经是村里的老师。

“严海清!”

“到!”

“孔锡乾!”

“到!”

“秦万东!”

果然入选了,秦万东拿着碗站了起来,喊了声响亮的“到!”

“鲁良科!”

“到!”

“李春龙!”

“到!”

“好,就这五名,今天晚上收拾行李,明早出发去大福小学。”妇女念完就快步地走了。

“怎么办?你没有入选,我们就要分开了,我不要这样。”瘦小的孔锡乾拉着江怀远的手说道,表情像是要哭了,秦万东失去家人的那天晚上,一名武警救了他,他在房顶上认识了他们,一起被送到这里。

“没事的,弟弟,你以后要好好读书,我还有姑姑在辛口村,我可以去投靠她。”江怀远安慰道。“来,给你吃。”他将自己碗里的一小片菜叶子夹到孔锡乾的碗里,孔锡乾呜呜地哭了起来。

旁边的秦万东,边吃边看着他们,心里也难受,听他们说他们从小是邻居,在一起长大,感情很深,父母都被洪水冲走了,他们在洪水中活了下来,住进

福利院后更是形影不离,一直是江怀远照顾多病的孔锡乾,这一下要分开了。

晚上,秦万东快速地收拾好了行李。看到江怀远给孔锡乾收拾行李,江怀远一直在微笑着安慰眼睛哭得红肿的孔锡乾。煤油灯熄灭了,在被窝里孔锡乾的抽泣声也没有停止。

“别哭啦,弟弟,你上学了,记得给我写信,就跟没有分开是一样的呀。”睡在旁边的江怀远安慰道。

“好。”孔锡乾鼻子抽泣着答道,声音在颤抖。“等我有时间了就去辛口村找你玩。”

“傻瓜,别来,辛口村远着呢,写信就好了,有时间我去学校找你。”江怀远说道。

在黑夜里,秦万东听得出来,江怀远也在轻轻地抽泣,怕被孔锡乾看到。

“他们一定是搞错了,你……你成绩那么好,不会没考好的。”孔锡乾又说道。

“快睡吧,弟弟,你到学校了可不能落后知道吗?”江怀远说道。

“嗯。”孔锡乾又哭着答道。

第二天一早,那个凶巴巴的妇女来催入选的小孩上路。叫到秦万东时,秦万东说道:“我不去了,除非带上他!”他指了指江怀远。

“小孩,你说什么?”妇女听他这么一说,愤怒了。

“我说我不去了!除非带上他!”秦万东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噘着嘴说道。

“不是说了吗?只有五个名额,他不能去!”

“那我就不去了,他们是好兄弟,你为什么将他们两个分开?”秦万东倔强地说道。

“你不去,行!”妇女气得直抖,“那你跟他换,干不干?”

秦万东一听,心里一惊,又看了看孔锡乾和江怀远,想起他们昨晚的对话,说道:“好!不去就不去!”他噘着嘴,把肩上的行李往地上一扔。

“小孩,你跟我走!”妇女指着江怀远说。

“不行……他……”江怀远推脱道。

“走不走?”妇女愤怒地说,“不走换别人!”

一旁的孔锡乾拉着江怀远,让他快走。

“我……我要收拾行李呢!”

“谁耐烦等你收拾,现在不走就别走了!”

“怀远,走吧。”孔锡乾小声地说。

秦万东仍噘着嘴,跟人赌气似的,双手交叉胸前,站在床边,直到他们离开许久,他才动了动,发现根本没有人在意他。

“秦总,吃啊,愣着干什么?”坐一旁的王同元突然打断他的思绪,将他从记忆中拉了回来。

一个二十多岁的女歌手上台了,她身穿肉色低胸薄纱连衣裙,白嫩嫩的手臂和长腿露在外面,踩着一双白色高跟凉鞋,走路时轻柔的薄纱裙摆飘起,身姿优雅,秦万东看她面容,一头蓬松的卷发披在肩上,十分柔美,瓜子脸,樱桃嘴,妆画得很浓,鲜艳的口红最抢眼,其次是眼线和睫毛,满含笑意的眼波,好似能放电,带着轻蔑的笑意,微微的扫视台下,一时间台下的的目光就聚集在她的身上,现场的气氛更是热烈了。

这应该就是秦少强请来的“红海”歌舞团的主唱。

音乐声想起,秦万东感觉很熟悉,对,记起来了,这首歌叫《雾里看花》,好多年前的歌了,他发觉儿子秦少强果然用心,知道来人年龄都不小,所以挑的歌也有时代感。女歌手的声音响起,婉转动听,如同电视里传出的一般,台下不断的有人喊“好好!”这个时候喊真不和适宜,不过管他呢,只要他们高兴就好。

“雾里看花 水中望月

你能分辨这变幻莫测的世界

涛走云飞 花开花谢

你能把握这摇曳多姿的季节

烦恼最是无情

笑语欢颜难道说那就是亲热

……”

秦万东不知是听醉了还是喝醉了,一抹笑意突然浮过他的脸颊,二十年前的歌了,没想到在这种场合听到真人唱,还这么好听,二十年前,他还在为生计奔波,炒股亏得一塌糊涂,那时还没有遇见他旁边的这个让他发家的记者,当年在商店的电视里,在路边的广播里,他听这首歌无数遍了,有时候还跟着哼唱。如果时间能够重来的话,他不清楚自己会不会拒绝胡枫。

歌声停止,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台下人开始起哄了。“唱得好,唱得好!”掌声、喧哗声、叫声此起彼伏,这些人脱了平时工作时的外衣,没想到是这样。

“再来一首,再来一首!”台下喊道。

女歌手优雅地撩了一下头发,略有害羞的将一只脚往前移动了一点,身体晃了晃,笑着说道:“好吧,那就再来一首湖北民歌《龙船调》!”

音乐声想起,脸上长了大痦子的胖子王传正突然笑嘻嘻地站起来说道:“等一下,等一下,当中有句应和,我来上来跟你配合,我来上来跟你配合!”说完,笑嘻嘻的小跑上台,旁边的人给他递了话筒,他走到女歌手旁边,像观察盖头底下的新娘子一样歪着头看着女歌手,把女歌手看的不好意思地撇过头去。

音乐声再次响起,声音高亢绕梁。

“……

三月里是春风哪咿呦喂

妹娃子去探亲哪呵喂

金哪银儿索银哪银儿索

那羊鹊叫啊捎着莺鸽啊捎着莺鸽

白:妹娃要过河是那个来推我吗?”

女歌手唱到对白处,笑着用手指了只王传正,示意王传正接上对白。

王传正歪着嘴,沙哑着嗓子,十分滑稽地和道:“是我来推你嘛!”然后走上前去在女歌手的腰间摸了一把,表情极其猥琐,台下顿时跟着起起哄来。

“和的好,和的好啊!”

女歌手见王传正动手动脚的,赶紧往后退了一步,谁知道王传正像个饿狼一样上去搂住女歌手的腰,比王传正高一个头的女歌手尴尬地继续唱着,厌恶的表情不断地浮现出来。

唱完了,王传正捏着女歌手的手腕不放,女歌手笑着试图挣脱,王传正顺势拿起她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一下,然后得意地朝台下挥手,走下台来。

女歌手准备下台,台下的人又开始起哄,“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对,再来一首,王传正再上,王传正!”

“《纤夫的爱》!”

“来一首《纤夫的爱》,王传正上啊!”

王传正乐呵呵地正好走到秦万东旁边,几个人上来推王传正,让他上去再唱一首,没想到他急中生智,一把抓住秦万东的轮椅,“老秦,老秦上去唱一首,大家说好不好!”

“好好好!”台下的人起哄道。

秦万东赶紧摇手,谁知刚才推王传正上去的人,都帮王传正来推他的轮椅。

秦万东无法行动,坐在轮椅上颇为无奈,就这样被几个人给推了上去,碰到台阶的时候,几个人弯下腰,把他连人带来轮椅抽了上去。将他推到女歌手旁边。

“好好唱啊,唱不好就别想下台了。”几个人拿着话筒笑着喊道。

秦万东一脸尴尬地接过话筒,在公司里他是人见人怕的董事长,到了这种场合,没想到居然被人像小丑一样地抬到了台上。他心中有些愤怒,但是人在台上,今天又是特殊的一天,只好忍了。

唢呐声响起,秦万东知道跑不掉了。

“妹妹你坐船头

哥哥在岸上走

……”

唱到 “走”字的时候,秦万东心中突然出现一股悲凉,但脸上仍是笑容。他已经有八年没有下地行走了,甚至都忘了行走是什么感觉。

他不知道从台下看上去是什么样子,一个漂亮的女歌手和一个坐在轮椅上,即将步入老年的人在台上唱情歌,没有比这更滑稽的场面了,没想到今天会变成这样。他奋力地唱着,有些走调,他不管,眼里好似有些湿润,他不愿相信是眼泪,努力控制住,为了这个企业,为了这个家,他都要忍着。

台下的人仍在起哄,有人起身拍掌,有人仰头大笑,有人欢呼……他把这些当做是一种羞辱,他觉得很难堪,他不知道儿子秦少强现在看到自己这个样子会怎么想,他觉得这个父亲可怜,还是觉得这个父亲可笑?他不敢朝他的方向望去。歌曲很长,他只能奋力唱,脸上挂着笑容,为了让他们高兴。

突然,他的胸口感觉像重重地挨上了一拳,然后心脏砰砰砰地乱跳,仿佛要跳到嗓子眼,他

知道老毛病又犯了,只要剧烈运动或者激动过度都会引发他的心率跳动不正常。他强忍着疼痛,终于唱完了这首歌,表情在痛苦与微笑之间切换。

“唱得好,唱得好。”

他用目光搜寻司机,他一个人下不了台,最后他发现司机就在他右手边的台下,看起来很紧张,他知道他可能在为刚才的失职而自责,他给了他一个眼神,司机上来了,将他慢慢地推了下去,他捂着胸口,强忍着下了台。

“带我去少强的办公室。”他对司机说,只有那个地方可以暂时休息一下。

他们经过走廊,将欢呼声、音乐声、吵闹声留在了大厅里。

来到办公室,办公室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司机问他:“要在沙发上躺一会儿吗?”

“不用了,就这样行了。”他的轮椅在办公室中央。

司机给他倒了一杯茶,他接过来对他说道:“你过去吃点东西吧,让我自己呆一会,一会就没事了。”

司机离开,整个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面对着窗户,雨水打在窗户上唰唰地响,窗外红色和绿色的灯光变换着,让附在窗户上的雨珠晶莹发亮。歌舞声和吵闹声不时地传来,他的胸口阵痛依旧,疲倦却在逐渐增加,我真的老了,他想。

“怎么东道主竟躲起来了?”胡枫突然出现在门口,笑着说道。

“我累了,我想休息一会。”

“现在说累,还为时过早了吧?”他走了过来,站在秦万东旁边,看着窗外。

没错,困难的日子才刚刚开始,以前犯下的罪恶,正在被人一笔一笔地清算,他没有资格喊累,但是,我现在的处境,你胡枫也脱不了干系。

“你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不是,我来是为了和你告别的。”他笑了笑,“我准备先走了。”

“你不打算回来了?”秦万东知道他说的走意味着两人永远不会再见面了。

“是的,不会再回来了。”

“很好,很好。”秦万东轻轻地重复着,内心却无比复杂。

胡枫伸出手来和秦万东握手,秦万东撇过脸去,没有理他。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恨我?还是你从来都没有感激过我?”

“感激你?我们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秦万东咬着牙说道,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友谊。

“你这样说也好,至少我们两清了。”胡枫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开,却又回过头来说道,“保重!”

他看着胡枫消失在门口。那个将他从市井小民捧成沔阳首富的人,两人认识了二十多年,他就像自己邪恶的影子一样伴随着自己,不断地挑唆自己去干罪恶的事情,所以得到了现在的财富,同时也失去了太多宝贵的东西,现在他终于走了。

他一个人在办公室里不知待了多久,张泽沛进来了。

“你没事吧?”张泽沛问道。

“没事,宴会完了?”

“完了,想走的已经送走了,不想走的,我安排进了包间唱歌,礼物已经安排人全送出去了。”

“少强呢?”

“招呼他们进包间了。”

“很好,看来他长大了。”

两人一时无话。张泽沛是他从小就认识的好兄弟,自己的腿残废后,集团的事都是由他打理,他也帮忙看管儿子秦少强,没有比他更值得信任的人了。

“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其余的事就交给我和少强?”

秦万东看看表,都凌晨一点了。“也好,让司机过来吧。”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珠叮叮当当地砸在车顶上,顺着车窗像瀑布一般地流下来,模糊了整片玻璃,挡风玻璃上的雨刷奋力的摆动,几点微弱的路灯让夜显得更为漆黑,路上一辆车都没有。马上就要见到若芳了,她应该睡着了,对秦万东来说,那是一张冰冷的脸,但是足以让秦万东温暖孤寂的内心,无论她对他怎么样,他都是爱她的,只要看到她,他就不会感到寂寞。

车突然停了。

“怎么了?”秦万东问司机高建成。

“车……车抛锚了,我下去看看。”高建成慌张地说。

司机打伞下车,站在雨中,翻开车前盖,秦万东完全看不到他的人,五分钟过去了,他从车前盖里出来,又走到后备箱,好像是拿什么工具,突然从后面走到秦万东的窗户旁,拉开车门,手里拿着工具,站在雨中,秦万东吓了一跳,只听他说道:“不好意思董事长,电路坏了,一会就好,请稍等。”

“没事,不怪你。”都不容易,不是吗?秦万东看到高建成这样,忽生怜悯之心。

十分钟过去了,雨还在下,高建成还在车前盖后面,半天没有露面。秦万东等的有些焦急了,但没有办法。忽然一辆车慢慢地停在了旁边,秦万东转过头来透过模糊的玻璃,什么也看不清,他开始紧张起来,想起侯焱上次对他做的事。

秦万东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人从旁边的车上走了下来,看身形像是儿子秦少强。他赶紧摇开车窗,看到秦少强站在雨中,看着他。

“快进来!”看他淋得湿透了,秦万东赶紧喊道。

秦少强从另一侧的车门进来,雨水顺着他的西装流了下来,秦万东帮他抹去肩膀上和头发上的雨水,关切地问道:“冻着了吧?”这一画面就像秦少强还是五六岁时候一样。

“今天真是太丢人了。”秦少强靠在椅子上,脸撇过去看着车窗外。这句话让秦万东大吃一惊。

“有些事是你无法控制的,这种场合就是这样。”秦万东看着秦少强说道。

“你是盛达集团董事长,也是……我的父亲。”后面一句,秦少强是咬着牙说的,好像很讨厌说出这句话。

司机高建成上车了,说道:“修好了,董事长。”

“出发吧!”秦万东说道。

见司机上车,秦万东不好继续这个话题。

“学校来电话,说你妹妹晚上离开了学校了,不知道去哪了,你做哥哥的要学会照顾她,她小,不懂事,你要给她竖立好榜样。你这几天派人去找找,知道吗?”

秦少强没有回答。

“还有你妈妈经常一个人在家,她最高兴的是见到你们,你姐姐在国外,妹妹要上学,你应该经常回家陪陪你妈妈。你也长大了,很多事情不需要我提醒就应该知道。”

秦少强仍然没有说话,秦万东转过头去看秦少强,他手放在鼻子下面,半捂着嘴,手肘支撑在车窗上,表情好像很悲伤的样子,他在哭?还是刚才淋在头发上的雨水?

“少强,你怎么了?”秦万东手放在他的肩上问他。

秦少强果然在哭,秦万东坐在旁边不知所措。

“孙佳雨……当年……那个人是你吗?”秦少强突然转过头来问道。

“谁?”秦万东一时想不起来他说的孙佳雨是谁。

车行驶上了天门大桥,忽然停下了。

“怎么又停了?”秦万东问道。

这时,对面一辆车的远光灯照射在车里,让秦万东睁不开双眼。

“是谁?”秦万东慌张地问司机,看了看秦少强,秦少强流着泪,愤怒地望着他。

“对不起……董事长……对不起……董事长……”司机高建成突然颤抖着自言自语的说。

“发生了什么?”秦万东慌张地左顾右看,转过头透过模糊的车窗,看到车窗外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车门开了,一个带着帽子,两米多高的大块头,站在雨中,一把将他从车里拉了出来,他摔倒在地上,雨水不停地打在他的身上,很快他的头发和衣服全湿了,他想站起来,双腿却不听使唤。

那个长相丑陋的大块头向他靠近,他很害怕,看到车里的秦少强仍在哭泣,头转向另一边,一个不好的念头出现在他心里,没错,是他!

大块头一把将他抓起,发出奇怪的叫声,他被举过大块头头顶,像一把伞,雨水肆意打在他的身上,他挣扎着,看到自己离桥栏越来越近了,他大叫着,然后整个身体飞了出去,他看到自己正在快速坠入漆黑的江里,他继续大叫着,知道落入冰冷的江水中。

他拼命挣扎着,像小时候在洪水里一样,脑海中不断地闪现着童年时期的画面,爸爸、妈妈还有弟弟三个人在洪水里奔跑,他抱住大树……在屋顶上……三个孩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