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楼冷笑一声,眼里仿佛有一团火,陡然燃烧起来:“三殿下,感谢您的一片好意,但我若是后退半步,一个无辜的人就要受到冤屈,所以我不能退,也不能让!事情明明有疑点大家却视而不见,现在全都希望我三缄其口,是为了掩饰真相么?”

赫连慧听到这里,面上怯生生地道:“小楼,不要再说了,楚汉的确犯了错,你就由他们去处置吧。切莫因为这一点事连累了你的清誉,身边有个不干不净的护卫,别人会怎么想你?依我看不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让一场风波就此消弭。在场的诸位都是明白人,大家都会替你遮掩,不会让事情传扬出去的。”

她说得轻巧,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玷污入宫女眷这罪名谁都承担不起,楚汉第一个是杀头的罪过,而江小楼纵容护卫犯下此等大错,还有脸面再在庆王府待下去吗?世上并无不透风的墙,消息断然捂不住,到时人人都知道江小楼身边有一个色胆包天的护卫,且每日跟着她出来进去、形影不离,还不知会传出多么难听的话来。但江小楼现在并没有考虑很多,她只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选择相信楚汉这个人,这么久以来他一直深深爱慕着郦雪凝,又怎会无缘无故侵犯一个女戏子。

她的呼吸变得缓慢而悠长,双眸犹如漆黑的天空,深不见底:“我瞧楚护卫神色不对,必须请大夫来验。”

赫连胜猛然抬眼,盯住她道:“明月郡主,你就不要再替他费神了,犯了错装疯卖傻就可以逃脱吗?请来大夫如何,证明他身子有恙又如何,他的的确确是调戏了陛下的女眷,这是板上钉钉的死罪,绝无翻身之地!”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定罪不用审判的,不知安华郡王和谁学来了这一套?没有确凿的证据,只凭墨玉和一个婢女的三言两语,当得什么证词?!”江小楼同样毫不犹豫地与他对视,她的眸光如同一支利剑,刺得赫连胜只觉心口冰寒无比。旋即她转开了目光望向庆王,声音冷沉:“王爷,今日是您的寿宴,没想到中途出了这样的事,我也深感抱歉,但我信任自己的护卫,他绝非胆大妄为的好色之徒。如果楚汉真的玷污了墨玉姑娘,我愿意一力承担这罪责,但若他是被人冤枉,故意陷害——”说到这里,她面上的寒意越发馥郁,“那我也绝对不会放过那些无缘无故陷害他的人!因此,小楼斗胆请王爷允许我找大夫替他验看。”

庆王一时有些犹豫,江小楼的要求合情合理,楚汉的确有些神志不对,如果中途真的有人使绊子,那他们应该理应查出真相

。他心里这样想,正预备答应江小楼,却突然听见墨玉大声泣道:“明月郡主,你这是说我故意冤枉你的护卫?我虽然是戏院出身,却只是干干净净的唱戏,从无半点不清白的事。入府后更是小心谨慎,刻苦练习,绝没有得罪你的地方,为何你为救自己的护卫可以这样冤枉好人?好,既然你们不信我的清白,那我只能一死以证!”说完她突然站了起来,径直一头朝假山撞去,假山旁边有那么多护卫,怎么可能真让她就这么撞上去,众人便一左一右将她死死扯住,阻止了她寻死的举动。

墨玉原本就生得粉面桃腮,媚眼生春,比花儿要娇俏,比美玉更芬芳,此刻哭得越发伤心,一双眼圈通红,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越发更引起众人同情之心。

三皇子和五皇子对视一眼,目中都有迟疑之色。

太子连忙道:“墨玉姑娘,请你不要激动,不论如何我们会给你一个公道就是!”

江小楼心头一沉,原本只要大夫来验伤,定会发觉楚汉身体状况出了问题,但墨玉这样一闹,事情反倒不好办。世上女子名节无比重要,墨玉铁了心要陷害楚汉,只她一张口便胜过其他人无数辩解。

果然,被墨玉这一打岔,庆王再想提起去请大夫的事,太子却转头,目光凛冽:“王爷,此事已经罪证确凿,请你即刻处理了这护卫,我们兄弟也会替你遮掩,再不把事情传扬出去,如若不然……”

庆王心里犹豫不决,如果现在悄悄把楚汉处置了,再好好打点一下,把江小楼推出去向皇帝请罪,这事情说不准就被压下去了。可若真的把事情闹大,只怕陛下怪罪下来,连庆王府都要跟着遭殃。他想到这里终究下了决心:“来人,把这楚汉立刻乱杖打死!”

江小楼正要上前阻止,却突然被庆王妃扯住了袖子。庆王妃目光中有着恳求,希望她不要再为了楚汉辩解。她心头一颤,瞬间明白庆王妃的意思。在王妃看来,楚汉再忠心耿耿,再得力能干,他都只是一个下人,不值得江小楼为他辩解。更何况此事罪证确凿,尤其是墨玉这个人证已能说明一切。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壮士断腕,果断舍弃楚汉。王妃只想着事后想方设法求皇后出面保住江小楼,可她却忘了,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表面看是针对楚汉实际上是为了对付江小楼。如果她连自己身边的护卫都保不住,以后谁还会为她效忠,谁还会为她拼命?更重要的是,楚汉不光是她的护卫,更是她的朋友,她怎么能任由对方就这样被人迫害而不顾?

江小楼恰在开口之时,花园内一道风轻朗月的声音响起:“王爷,我来迟了。”

众人闻声,不由向发出声音的花园门口望去。月下一位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俊眉朗目,鬓若刀裁,一身华服,碧玉腰带,得正气之清,聚月色之华,如尘世谪仙一般,纤尘不染。敛眸抬眼之间,犹如画中之人徐徐走出,一派动人心魄的惊艳。

太子目光一拧,瞬间勾起一丝笑意:“原来是醇亲王。”

今日早朝陛下刚刚册封了一位亲王,还把京城最宽阔最雅致的宅子赐给他作为府邸,诏书下后,众人一派哗然,然而谁也未曾亲眼见到此人究竟是何模样,可现在他居然来向庆王祝寿?三皇子和五皇子对视一眼,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心神,掩住了心头莫名震撼。

当今陛下名为独孤晋,但他不过是先帝幼子,被封为高阳王,他还有一位文武双全的长兄,史称德馨太子。若论起战功,高阳王的确十分显赫。在白沟河一战中,御驾亲征的先帝几乎被叛将赶上,是高阳王率领数千精锐奇兵上前决战,将叛将首领谢军斩于敌前。可惜他虽有救驾战功,然而德馨太子才是长子。不止如此,德馨太子仁孝至善、勤于政事、谦虚有礼,非常善于招缆人才,受到文武百官的爱戴尊敬。

在先帝执政期间,因为连年天灾,先帝幼弟独孤望于晋州起兵,德馨太子亲自出征,恩威并进,率先攻破晋州,生擒独孤望,在回军途中,他又以怀柔为主,武力为辅,接连平定东州、河州一带多年的反叛势力,充分展现了卓越的军事才能。除了军事才能之外,他还擅长招贤纳俊,协助先帝处理内政,在制定大周律法,恢复经济,安定国内,平定内乱,铲除越西、大历等国奸细的颠覆和破坏,助理朝政方面,皆是文治斐然。

高阳王有这样一个出色到天怒人怨的兄长,原本等八辈子也出不了头。可惜德馨太子在战争中受过重创,身体一直不好,没有等到继承皇位就这么病逝了,高阳王名正言顺成为太子,并且顺利登基。德馨太子子嗣不兴,接连生了三个儿子都夭折,唯独留下一个遗腹子,据说这么多年来一直养在宁州,极少在众人面前露面。所以皇帝突然公开宣诏醇亲王,并且向众人说明他就是当年德馨太子留下的那个小儿子,当然会引起满朝震动。

所有人都盯着这俊美异常的醇亲王,只有江小楼愣在当场,一时几乎忘记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

醇亲王走上前来,面上噙着淡淡浅笑:“今天是大喜日子,王爷怎可为了这些末小事就如此烦心?”

太子情不自禁皱紧了眉头,目光如鹰隼般森冷:“醇亲王此言差矣,这名女子是要献给父皇的人,虽然还未进宫却与宫中妃嫔无异,现在莫名其妙被人玷污了,这罪责谁能承担?你说是小事,一旦引起父皇震怒,王爷又该如何自处?

!”

醇亲王轻轻微笑起来,当他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满天的月华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叫人觉得难以抑制的心醉神迷。他的语气很轻,却很坚定:“太子殿下,如果这女子是正经嫔妃,应该经过正常选秀程序入宫,秀女是不可能住在王府的,这一点你应当很清楚。如果她是作为戏子被选送入宫,不过被编入宫廷的歌舞坊,勉强算作一般匠人。宫中没有被陛下临幸过的妃嫔永生不得出宫,然而音师、歌妓、戏子则满了五年通通都会被放出去。所以这位姑娘待选妃嫔,不过是个匠人而已,殿下兴师动众,实在贻笑大方。”

醇亲王深谙宫廷规矩,皇帝喜欢戏子是不错,但本质上看选这样身份低贱的女子入宫是违背宫中礼制的,你们悄悄的送去就算了,现在这女子被人羞辱了,居然还大张旗鼓问罪,等于告诉天下人皇帝迷恋戏子,不惜违背大周多年来的传统。一件连皇帝都不愿张扬的事,你们在这里闹得人尽皆知,究竟是何用意。

太子没想到醇亲王当头一棒,面色隐隐发寒。

赫连胜眸色变得无比冷凝:“那又如何?纵然她不是陛下的妃嫔,她也是一个清白人家的好姑娘,就这么被楚汉玷污了,难道不需要楚汉偿命吗?”

醇亲王只是淡淡一笑:“那就要看楚汉到底为何会玷污她了。”说完,他主动走到楚汉的身边,示意护卫们放开对方,轻轻问道:“楚汉,你抬起头。”

楚汉额头上有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下来,虽然依旧说不出半句话,却强撑着抬起了头。

醇亲王细细打量着他的面孔与神态,甚至是他手掌心的泥土与衣角的污渍,终于慢条斯理道:“大家有没有闻到,空气中有一种奇异的甜香味道。”

众人闻了闻,空气里除了淡淡的花香和湖水泛起的土腥味,什么味道都闻不出。赫连胜率先冷笑一声:“那不过是从远处传来的花木香味罢了,醇亲王不要小题大做。”

醇亲王轻轻笑了一声:“不,这不是花木香味,这是七星海棠的味道,此花从利州传来,其叶与寻常海棠无异,却是花枝如铁,花朵鲜艳

。迷踪游记上记载,七星海棠根茎花叶均剧毒无比,但不加特殊的炼制,便不会致命。如果只是将花粉溶于血液之中,当血液流动时毒气便会肆意纵横,可让人在两三个时辰内心智迷乱,狂性大发,如果药量过重——还会致命。”

赫连胜的脸色刷地一下变了,因为他意识到醇亲王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十分笃定。

醇亲王幽幽叹息着,眸光如深凝的潭水,在月下散发着清幽的光芒:“七星海棠在所有让人心智迷乱的毒物中是最不易让人察觉的,效果也是万无一失。但它有一种特殊的香气,一旦沾了人的身体便会随着汗液挥发出来,因为花园的环境十分开阔,大家又分散站着,风吹来只能闻到淡淡的甜香味道,如果是在封闭的狭小屋子,这味道会变得更加浓郁,也会对人体有所损伤。”

“醇亲王,莫非有人给楚汉下毒?”庆王心头一跳,忍不住问道。

醇亲王面上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的笑意:“若我没有猜测,楚汉的身上一定有伤口。”

话音刚落,楚汉已经勉强撑起了自己的身体,把自己手心的一道伤痕露出来给众人瞧,那伤痕只是淡淡一道红痕,连血都未曾流出,难怪大家都没办法注意到。

“楚汉武功高强,寻常人根本接近不了他,更别提在他身上用毒,所以必定是有人故意想法子刺破了他的手心,让毒液顺着他的血液流到四肢百骸,让他彻底发疯发狂,才会做出无礼的行为。墨玉姑娘,我说的对不对?”

墨玉的脸色已经完全惨白一片,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就连瘦弱的肩膀都跟着颤抖不已。

小蝶快步上前,盯着墨玉上上下下打量着,墨玉惊恐之极,下意识地蜷起手指,小蝶眼明手快,一把扣住她的左腕,恶狠狠地训道:“一定是你藏了什么东西在手上!”

墨玉畏惧得眉心一跳,只觉一层汗粘腻在冰冷的掌心,却赶紧摊开手道:“什么也没有!真是冤枉,我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在他身上留下伤痕——”

江小楼一直默然观望,此刻才突然走上前来,轻轻握住了墨玉的手指。墨玉心头猛跳不止,眼瞳惊恐地睁大了,却见一丝微笑从江小楼的唇畔缓缓绽放:“这戒指倒是古朴大方,何妨借我一看?”

赫连胜锋利的眼神不由一滞,呼吸竟已赫然停止

墨玉整个人都吓傻了,喉咙里仿佛堵了一团厚厚的棉絮,五脏六腑瞬间纠结在了一起,压根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众人分明瞧见她的左手中指带着一只式样简洁的白玉戒指,江小楼一把掳了下来,轻轻扭开戒指机关,戒指左侧赫然出现一根细如牛毛、短如三分之一指盖大小的银针,在月下发出幽幽的光芒。

醇亲王从江小楼的手中取过银针,淡淡道:“原本墨玉是准备将银针全部刺入楚汉身体,只可惜楚汉及时察觉不对动作极快地抽出手,这样一来便多了一道划伤。待毒气如同蝎子的剧毒流过全身,他会疼痛难忍,神经麻痹,甚至会渐渐失去全身意志,不知不觉变得狂乱。”

墨玉浑身上下颤抖不已,所有血液瞬间倒冲到头顶,几乎就想这样落荒而逃。而江小楼的笑容却轻柔如天边的彩云,语气格外温和:“墨玉姑娘,这精巧的戒指是用百年古玉制造,七星海棠更是极难寻找,你的卖身银子只怕连十分之一都凑不够,这戒指又是何人给你的?”

庆王一张脸已经猛然沉了下去:“好哇,你处心积虑进府原来就是为了这个,简直是混账东西!”

墨玉一张脸已经变得没有半丝血色,整个人也摇摇欲坠。赫连胜已看出形势不对,他悄悄隐没在人群之中,只是冷眼瞧着,并无施加援手的意思。墨玉是知道轻重的人,如果在这里供出自己决计没有半点好处,只会让庆王府颜面尽失,庆王也会更加震怒。

庆王妃缓缓松了一口气,面色却沉沉的:“墨玉姑娘,你是在陷明月郡主于不义,陷王爷于不义,根本是想拉着整个庆王府跟你一起身败名裂!不过是个小小的戏子,哪里来这样的胆子诬蔑郡主身边的亲信,分明就是有人蓄意设下陷阱,以你为饵耍出奸猾手段!若你再不老实交代究竟谁是背后主使,小心你的性命!”

情势急转直下,原本的受害人变成阴谋家,众人仿佛在看一场跌宕起伏的大戏,一时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江小楼望着人群里的赫连胜,浅玉般的面孔在月下泛出淡淡银光,那烈烈燃烧的眸子带着深切的冷漠。赫连胜一眼望去只觉无比酷寒,一颗心也猛然沉了下去。

这场局表面针对楚汉,实际是冲着江小楼去的,而且墨玉自从被买入府中就与外头断了联系,能够收买她的人只有……庆王的手指越攥越紧,指节隐隐发白,忍了好半响,嘴角才慢慢停止不经意的**:“把这女子压下去,容后我会亲自审问

。至于这护卫……也带下去治疗吧。”

护卫们立刻一拥而上,把腿脚发软的墨玉硬生生提起来,另外两人则合力把楚汉搀扶下去医治。

江小楼明净的眼眸带着丝丝冷淡:“王爷,我的护卫太过粗心,居然会着了那人的道,这件事我也有疏忽之处,请您处罚我这个管教不力的主子吧。”

庆王手下意识地抖了一下,勉强叹了口气,面上硬挤出一丝笑意:“罢了,今天的事情分明是这女子故意陷害,与楚护卫无关,让他回去好好养伤,谁也不许再提起此事。”说完,他便转身向太子道:“殿下,让您看笑话了,明日我会主动进宫向陛下请罪。”

太子心中大为懊悔,如果是楚汉主动玷污了墨玉的清白,他们还有理由责怪江小楼,可如果这女子只是一个诱饵,那楚汉就是无辜受害,只能便宜了江小楼!思及此,他面上的笑意越发尴尬:“哪里,是我没有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似这等女子若是献给父皇,岂不是贻笑大方?”说完,他的目光转向月下最为耀目的男子,语气带了一丝莫名的阴沉:“今日多亏有了醇亲王在,事情才能水落石出,王爷应该好好感谢他。”

庆王立刻向醇亲王致谢,表情无比诚挚。

江小楼远远望着醇亲王,月光耀目,让她几乎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色究竟是喜悦还是释然,亦或者——毫无动容,心里千言万语,口中却是半句都说不出来,恍惚间,她的唇畔慢慢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三皇子独孤克同样微笑起来,面上十足热情,口中不急不缓道:“改日我专程请醇亲王喝茶。”

“多谢三殿下。”醇亲王微微侧目,笑容和煦。

这边寒暄热闹,气氛立刻缓和了下来,庆王见到这种情况,赔笑道:“咱们离开宴席已经很久,万一别人追问起来反倒不美,请各位回席吧。”

太子和三皇子、五皇子在庆王的陪伴下离去,望着独自被留下的赫连胜,江小楼轻轻一笑:“安华郡王,今天这出戏安排得不错。”

赫连胜的指甲深深掐进血肉,带来一阵鲜明的钝痛,语气却无比平缓:“江小楼,路还长着,别这么早下定论

。”

江小楼眼睫微动,瞳孔好似最纯的水凝成的冰晶:“那我就在这里恭候你来。”

事已至此再无转寰余地,赫连胜心头已是一片冰凉,眸子里的寒冰陡然颤动,一甩袖子快步离去。

江小楼目光转向了醇亲王,白腻如玉的面上闪过一丝笑意:“现在我是应该叫你谢连城,还是独孤连城?”

独孤连城清俊的容颜上只有浅淡的微笑:“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你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我并不在意。”

花园里一时静到了极点,只闻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声音清晰入耳。江小楼眸色深深,如水波轻漾:“原来这就是你的秘密。”

醇亲王笑容和煦,但那笑容之中却又有一种淡淡的感伤:“世上没有什么秘密可以保守一辈子,如果可能,我情愿自己只是谢连城。”

关于德馨太子和当今陛下,历史上留下很多传说。人人都知道这两兄弟感情极为要好,对于军国大事和重要政务,高阳王和德馨太子都是共同谋划。高阳王曾因身上的战伤复发而卧床不起,德馨太子亲自前去探望,针灸的时候高阳王若觉疼痛,德馨太子便命太医先在自己身上实验。德馨太子还对人说过,高阳王龙行虎步,出生便有异相,将来必定是太平太子,是他所不及。据说有一天大雪飞扬,德馨太子命人诏高阳王入府,随后禀退左右与他酌酒对饮,共商国家大事。半夜时分,婢女和护卫在烛影摇晃中远远看到高阳王时而离席摆手后退,似乎在躲避和谢绝什么,紧接着还听到德馨太子大声喊道:“弟当承之!”

护卫们心中疑虑重重,却又不敢轻易上前打扰。两人饮酒至深夜,高阳王告辞出来,德馨太子解衣就寝,然而到了凌晨,德馨太子就病逝了。得知太子去世,皇帝十分哀恸,只能招来高阳王道:“国事只能托付于你了。”因为有这一句,独孤晋名正言顺登基为帝。后人纷纷传言,当初德馨太子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想要把国家托付给自己的亲弟弟,才有“弟当承之”这四个字。

然而,民间却又有另外一种说法,众人怀疑是当今的陛下毒死了德馨太子,意图窜谋皇位。

这种说法看来也很有依据,因为当今陛下登基之前就十分注重培养和提拔自己的亲信

。他担任高阳王期间,光身边出色的幕僚便有六七十人,还有意无意的结交不少文官武将。即便是德馨太子的死忠臣子,只要他们掌握实权,他都着意加以讨好接纳。高阳王即位后,他的幕僚例如张平、王洋、贾严都陆续进入朝廷担任要职,同时拨出一批元老宿将,把他们调到京城附近做官便于控制。紧接着扩大科举的取试人数,一旦被录取,天子门生便会出任各种职务。这样一来,即便当时朝野内外对他的即位有诸多异议,他却可以将权利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将整个朝廷逐渐变成专属于他的庞大机器。

到底这个皇位是独孤晋夺来的,还是德馨太子让给他的,如今天底下知道真相的人只怕没有多少了……眼看独孤连城竟然就是德馨太子的遗腹子,江小楼说出了心头的疑惑:“我以为你会选择一辈子躲下去。”

“刺杀已经让我清醒过来,躲避是没办法躲一生的。有时候你不找上别人,别人也会找到你,到时候就会沦落为被宰杀的命运。你是否对我的身世十分好奇,为什么不问?”

江小楼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我是很好奇,但有些事情如果你不说,我绝不会问。”

独孤连城明亮的眼眸定定望着江小楼,却并不回避自己的身世:“当年我的父亲病逝,陛下将他的妃嫔都妥善安置好,唯独我的母亲被接入了王府。因为她和当今的皇后娘娘是亲姐妹,不过因为是庶出,所以只是德馨太子的一个侧妃。”

江小楼一瞬间气息凝滞,眸子里似乎有熠熠的光芒闪过,却是静静听着。

独孤连城唇畔极淡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当时我的母亲已经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父亲的死对她打击很大,于是她开始不吃不喝,甚至主动要求殉葬。陛下和皇后使尽浑身解数想方设法让她开怀,可她依旧无法缓和过来。不止如此,她还对取代了父亲的高阳王,也就是当今的陛下十分怨恨,她认为父亲的死定然和陛下有关。所以不管陛下对她如何悉心照料,她还是悄悄逃出了王府。后来她流亡到辽州,遇到了我的父亲,受到他的照料,父亲并不嫌弃她曾经嫁过人,对她十分敬重、百般呵护,母亲便以为找到了依靠,终于同意下嫁。父亲后来虽然也迎娶了王姨娘,可对母亲的态度永远是那样体贴温柔。可惜好景不长,就在三弟出生后,母亲突然发现父亲一直在和京城秘密通信,信的内容……纵然我不说,你也应该猜得到。”

他略带怅然的声音缓缓进入耳畔,江小楼很快明白过来:“莫非谢伯父他是……”

独孤连城轻笑了一声:“不错,很多年来父亲一直隐瞒着这个秘密,他不过是在替陛下照顾我母亲罢了

。陛下和皇后都知道我的母亲不愿意再回到宫廷,也不希望我在平民的环境里出生,所以便要求父亲一直悄悄地照料着我们。如果父亲是朝中官员,一定会引起母亲的怀疑,然而他只是一个四处奔波的普通商人,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之处。母亲知道这件事后受到了很大打击,她并不认为父亲是在替她着想,正相反,她觉得自己的丈夫只是一个间谍、一个奸细,一个时时刻刻躺在她身边监视她的人。从此之后,她不再信任父亲,径直搬去了佛堂居住。后来的事情……其实你应该已经很清楚了,她觉得父亲的一切关怀都是虚情假意,哪怕父亲去世都依旧无动于衷。父亲一直在忏悔,可母亲骨子里是一个特别倔强的人,她根本不肯相信父亲其实对她抱有很深的感情,只笃定他是个骗子……”

江小楼没有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隐衷,这简直是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虽然早在前朝便有后宫嫔妃流落出宫后再嫁的故事,但独孤连城的身世未免也太令人震惊了。他的生父是德馨太子,生母是当今皇后的妹妹,而他却在一个商人的家庭长大。正因为皇帝的照顾,谢家才能如此富贵,所以当谢连城打定主意做一个商人的时候,皇帝不但成全了他,还一直在暗中庇护他。可想而知,这就是谢康河为什么把整个谢家交到谢连城手中的原因,因为只有他才是谢家唯一的护身符。他在谢府一日,皇帝就会照拂谢府一天。若独孤连城离开了谢家,大祸便近在眼前。

江小楼轻轻叹息一声,谢康河果然是个生意人,他其实一直都在为自己的亲生子女着想,可是那些人却愚蠢的完全不理解他的苦心,甚至迫不急待的将谢连城驱逐了出去,不,或者说将他们唯一的保命符给赶走了。滔天的富贵,他们没有命来享,又有什么用?谢康河最后的默许,分明是对谢倚舟的残酷惩罚。

思及此,她定定望着对方,眼神十分清亮:“所以,你如今要真正做回自己了吗?如果不是我的话……”

独孤连城眼中似有一道温情闪过,却只是摇了摇头:“不,这事跟你毫无关系,一切都是我的命运。”

命运,没有任何人可以与之抗衡。

夜宴结束,宾客们纷纷告辞离去,庆王脸色阴沉地回到书房,一派风雨欲来。

墨玉被绳子五花大绑,强行压跪在地上,满面皆是恐惧之色

庆王目光阴冷地逼视着她:“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墨玉在对方的疾言厉色下,整个身体颤抖得如同在寒风里颤抖的叶子,却是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庆王语气冰冷:“这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一句话能让你生、也能让你死!说,背后指使你的人究竟是谁!”

墨玉一下子瘫软在地上,脸色青白的看不出半点血色,恰在此刻,一道声音响起:“父亲,这一切都是我的安排。”

庆王陡然转身,一身华服的赫连胜面色沉凝地站在书房门口。

庆王证实了心头的猜想,语气已带着无尽森然:“果真是你的主意?”

赫连胜眉峰一挑,眼底划过一丝淡淡的阴霾:“是。”

庆王猛然抄起桌上一方青玉砚台就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赫连胜不躲不避,额头上顿时青黑一片,不多时又有一道鲜血笔直流下,一直流进了他的左眼,看起来极为可怖。庆王浑身气得发抖:“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我精心培养你这么多年,你好的不学,却用这种鬼蜮伎俩参与内宅争斗,没脸没皮的小畜生!”

赫连胜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心脏在一瞬间砰砰跳动着,语气却是无比镇静:“父亲,我这样做的真正理由你不是都很清楚么?江小楼没有来到王府之前,你是那样宠爱我娘,她温柔美丽、端庄可亲,我们一家人和和乐乐过得非常幸福。等江小楼来到王府,转眼之间天翻地覆,你迷上了那个叫翩翩的贱人,将我娘丢在一边,竟然还信他们的那些谗言,剥夺了她的封号,将她贬为奴婢,最后你甚至让她去挑粪!父亲,是你喜新厌旧,背信弃义,如何怪罪儿子?我是为母报仇,天经地义!”

庆王怒从心起,瞬间扬手恶狠狠的给了赫连胜一记耳光。赫连胜白皙的面上立刻就多了五道指痕,他的眉心隐隐跳动,嘴角抽搐个不停,像是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父亲,现在我连实话都不能说了吗?”

“报私仇可以,但不可连累整个庆王府,更不能拿我赫连氏百年声誉当赌注!看你这样不懂进退,不顾后果,全都是你娘教育出来的!若非她死了,我非要把她揪出来剥皮抽筋不可!”

不论后院的妻妾之争如此残酷,赫连胜都不该牵涉其中

。今天这样的行为,分明是损敌一千自伤八百,更别提还当着太子的面儿,事情暴露出来第一个受到损伤的就是庆王府,他如此不为自家考虑,庆王又如何能容他!

墨玉惊恐到了极点,扑到庆王跟前苦苦哀求:“王爷,我只是按照安华郡王的吩咐去做,他许诺我事成之后便让我和情郎远走高飞,绝不为难我的……我是实在没办法才会遵从他啊,王爷,求你饶我一命!”若非与人有私情的事被安华郡王捉住,她何至于冒此大险,甚至于放弃唾手可得的富贵。

庆王转头盯着她,一丝寒意已无法抑制的从声音里渗了出来:“我不想再见到这个女子。”

墨玉吃了一惊,大脑里已是空荡荡的,口中连忙呼道:“郡王,你答应过事后保我无事的,郡王!”她一边叫着,护卫却已经扑上来堵住了她的嘴巴,强行将她拖了出去。

从始至终赫连胜没有瞧她一眼,他只是望着庆王,眼神认真到了可怕的地步:“父亲,若你再不将江小楼赶出王府,这样的事情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庆王心头怒火飞窜,心头无比懊悔。赫连胜文武双全,才华横溢,一直是他的骄傲,可是今天他失望了,非常的失望。他隐约觉得自己过去所做的一切那么可笑,从前他讨厌庆王妃,便总是疏远世子亲近这两个庶出的儿子。他以为他们文武双全,将来可以为庆王府争得荣耀。可现在他才发现,文武双全掩饰不了内心的冷酷,才华横溢掩饰不住品性的卑劣。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是他太过宠爱顺妃,给了他们不切实际的希望。一旦希望破灭,他们会发疯、发狂、不可理喻。

庆王长长叹了一口气,突然感觉到异常疲惫,道:“我不想再听你说一个字,立刻就滚!”

安华郡王面上浮现一丝淡淡的笑影,眼底的残酷冷漠却隐隐流动:“父亲,我会向你证明我是对的,我会亲手割下那贱人的头颅,祭奠我娘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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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你们的留言,完全就是在刷屏啊……一点节操都木有了……

德馨太子的原型是赵匡胤,至于当今皇帝的原型则是赵匡义,风雪之夜是斧声烛影的故事,当然接下来的故事不会顺着历史的轨迹走`(*n_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