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连城素来谨慎,提醒道:“裴宣虽是武将,于心机谋略方面略逊一筹,可他身边却有不少出众的谋士,不可轻敌。”

江小楼笑而不语,裴宣深知自己行为怪诞,不为世人所容,所以召集了一批清客在身边谋划,可见他非但不傻,还很聪明

独孤连城微微一笑:“紫衣侯近日与太子来往日盛,时有风闻说他已被太子所拢,为其效力。”

江小楼略一沉吟,明显持不同看法:“萧冠雪精明狡诈,心机深沉,他不会无缘无故投靠太子,必定是太子许下了什么承诺。”

独孤连城与江小楼看法一致,三皇子和太子之争没有明确结果之前,京中各大势力都会按兵不动,不管是庆王还是紫衣侯,甚至是刚刚入京的裴宣,都会坐山观虎斗,不会轻易介入其中。皇族子弟的争斗越是激烈,他们越要不动如山。既然紫衣侯主动与太子亲近,必定是别有所图。只不知太子许下何等承诺,竟让他甘冒大险。

前面就是庆王府,江小楼踩着踏凳下了马车,不知想起什么却又转头望向独孤连城:“你的武功如此之妙,比之裴宣如何?”

独孤连城早知她惦记这个,不由失笑:“裴宣是真正的猛将,善于作战,英勇无敌,我不能及也。”

江小楼眨了一下眼睛,眸子在阳光下看起来闪闪发亮:“果真?”

“果真。”独孤连城唇畔微微勾起,神情格外认真。

江小楼又盯着他,神色古怪地站了好一会儿,这才犹豫地道:“那他今日为何退去?”

“闹市之上公然动手,内心已怯,此其一。身份有别,贵贱有分,此其二。先战楚汉,气力不继,此其三。因为有这三点,我方能取胜。”独孤连城气定神闲地回答。

江小楼怔了怔,仔细打量了一下独孤连城,见他静静坐在马车内,长相俊美,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再加上一派诚挚之色,无论如何都不像是在撒谎。江小楼顿了顿,面上泛起一丝浅笑:“原来如此啊——”说完她便转头上了台阶,不知为何却又回头望了一眼。独孤连城正默送着她的背影,并没有立刻离去。江小楼深深看他一眼,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翘起,转身便进了门。

怀安凑上来道:“公子,咱们走吧。”

独孤连城轻轻点头,旋即却又叹息一声道:“记得,一定要替我盯着裴宣,若他有什么轻举妄动,速速来报

。”

“是,公子。”

江小楼进了门,却立刻追问身旁楚汉道:“你家公子的武功,比之裴宣究竟如何?”

“裴宣乃是当世不二出的悍将,骁勇异常,我远远不敌,今日观公子与他一战,却似乎未尽全力,我……看不出深浅。”楚汉额头冷汗滚滚,下意识地回答。

那日独孤连城对战杀手,江小楼就知道他武功不俗,现在想来,当初他养父新丧,心神大乱,却能乱中取胜,实在是叫人惊叹。再看今日他与裴宣之战,居然在短短数招内将对方吓退……江小楼眨了眨眼睛,突然转头盯着楚汉道:“你家公子是怕我算计他吧,才故作谦逊之态。”

公子是怕被你给卖了,楚汉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敢说,只能连连咳嗽道:“我刚才受伤颇重,小姐恕罪,我得先下去疗伤了。”

楚汉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江小楼也不为难他,反而吩咐小蝶道:“去请一位大夫替楚大哥治疗内伤,从今日起你就好好养伤吧。”说罢,她便微笑着离去了。

楚汉刚刚松了一口气,却发现小蝶睁大了滴溜圆的眼珠子瞪着自己,心头一跳:“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小蝶神情极为复杂地道:“你家公子真是个复杂的人。”

楚汉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道:“这话我只与你悄悄说,切莫告诉小姐。公子性情特别,异于常人,十多岁便游遍山河大川,屡遇江湖奇人,故而练就一身极为出众的功夫。但他为人谨慎,行事周密,从不肯轻易暴露于人前,甚至连谢老爷都不知他武功深浅。而他出身富贵,交游广阔,可以说要什么有什么,比之王侯公子更自由万分,多少人从千里之外慕名而来,只是为了见见俊美无涛的公子。从前谢家那些人争得你死我活,却不知公子身家何止谢府数倍,若非谢老爷有抚养之恩,他早已离开谢家周游天下去了。”

小蝶愣住:“听你说得好像神人一般,既然公子不贪荣华富贵,又是家资巨富,为何还要投入皇宫,恢复尊位?”

“我这样的粗人,怎会知道公子心里在想什么。”楚汉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有答案。

“或许,醇亲王也是为了皇位么?”小蝶胡乱猜测着

。能让一个绝世佳公子不惜身染污泥也要入朝,除了那把金光闪闪的龙椅,还能为了什么?

楚汉闻言一怔,旋即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把她一头秀发都揉得稻草一般,小蝶不禁怒形于色,却听楚汉大笑道:“傻丫头,小姐都猜不出来的事儿,你这个木头脑袋还想什么!”

“我只是替小姐担心,他看起来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天生那么高贵又俊美,就跟个不染尘埃的仙人似的,害得我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只能恭恭敬敬的,万一我家小姐想不开看上他了,以后岂不是要天天相近如宾,等同守着一尊冷冰冰的菩萨过日子,那还有何趣味?”小蝶嘟嘟囔囔地道。

楚汉不由愣住,独孤连城的确是个过分冷静的人,从来没有方寸大乱的时候,大敌当前,就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的确……缺了点人情味:“决定始终都是小姐下的,你个丫头这么担心,难道是怕到时候要你陪嫁?”楚汉不知如何回答,索性径直揶揄道。

小蝶勃然大怒,正待口水喷他一脸,楚汉却抢先一步轻功飞掠而去,转眼不见踪影了。

江小楼刚进院子,王妃便立刻迎了上来:“今日游湖,怎样?”

问的语焉不详,江小楼却立刻猜到了王妃心意,面上含着一缕笑,轻声反问:“母亲不是入宫去了么,这么早便回来了?”

庆王妃摆了摆手,惋惜道:“娘娘病了,我只在里头略站了站,也不好意思提起此事。”

江小楼眉目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只怕皇后娘娘已经知道你的来意,却连提也不提,这已经表明心意了。”

庆王妃面露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江小楼微有笑容:“太子殿下毕竟不是娘娘亲生子,年纪越大翅膀越硬,对皇后亦是越来越不尊敬。娘娘何等人物,怎会任由他如此不知礼数,罔顾尊卑。”

“这么说——”庆王妃脑海中陡然闪过一道念头,瞬间明悟。

“三殿下待娘娘极为恭敬,更是如同生母,所以娘娘想要拿我做个顺水人情,以缔结两家百年之好

。”

庆王妃忍不住咬牙,面色变得难看起来。

皇后的想法没有错,让明月郡主嫁给独孤克,一则显示对三皇子的恩宠,二则警告太子,三则算是对江小楼的提拔。一介商门女飞上枝头成为皇子妃,堪当天大的恩典。

“我以为娘娘会站在咱们这一边啊。”庆王妃叹息着,难掩心底失望情绪。

江小楼语气轻快地道:“母亲,有些话本不该女儿来说,但我不希望你继续为此伤心。要在世间立足,当明白世事无常、人心善变的道理,没有绝对的善人,也没有绝对的恶人。母亲从前与皇后娘娘亲近,便觉得她处处都好,可真实的娘娘必须为她自己的利益考虑,母亲从是否与自己亲近出发去判断一个人,实在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庆王妃愕然地望着江小楼,一时陷入了沉默,良久才道:“小楼,我活了这把年纪,观人之道尚且不如你——”

江小楼水晶般的眸子微微一动,语气越发温柔:“小楼不分善恶,不知对错,只观局势,故而能比母亲看得更明白一些。不过母亲不必担心,皇后娘娘这样做也有另外一个可能。”

兴一利必生一弊,迟迟今日都未见皇帝诏书,说明皇后未曾真正下定决心。她毕竟抚养太子多年,临时起了易储之心,此举绝非易事。皇后极有可能是要借着这桩婚事来敲打太子,如果太子明白过来,必会竭力阻止这桩婚事,对皇后也必定更加恭敬,到时候明月郡主是否当真下嫁,全都在皇后一念之间了。

庆王妃心头暗暗后悔自己的轻率,这桩婚事牵扯了太多利益,实在不是女儿良配。如果江小楼果然嫁了独孤克,必定加入皇权之争。她这一生已经受尽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苦楚,难道从今往后的每一天还要过得如此提心吊胆么?庆王妃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妥,自己的先例在这里摆着,行尸走肉的日子过了这么多年,弄得夫妻不像是夫妻,亲人不像是亲人,整日里互相算计倾轧。通往皇权的路布满荆棘,不知三殿下要花多少年的时间才能够赢得这把龙椅,当然还有更大一种可能,那就是他输给太子。到时候江小楼只会受到独孤克牵累而已,若是果真如此,还不如不要去攀这门婚事。

庆王妃眉心为难地皱了起来,越发显得忧心忡忡:“现在皇后娘娘不肯相救,三殿下又铁了心,应该怎么办呢?”

江小楼眼底笑意隐隐似水波流动:“母亲,我预备……”她的话音未落,却突然看见朝云快步走了进来

。朝云素来是个极谨慎的人,此刻却一脸的急切。

庆王妃道:“又出了什么事?”

朝云连忙福下去:“王妃,丹凤郡主她……”

莹润的珠帘猛然一动,一道明丽的紫色身影快步闯了进来。对方粉面含怒,双眸冒火,一股滔天的怒火笔直冲着江小楼而去:“江小楼,你明明答应过我绝对不会嫁给三殿下。可你今日居然陪他游湖,真是一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庆王妃一紧眉头,勃然大怒:“赫连笑,这是我的屋子,谁给你的权利可以这样擅自闯进来,当真半点规矩都没有了么?”

赫连笑面上慢慢浮起一丝冷笑,却是半点畏惧之色皆无:“母亲,我知道你偏袒江小楼,可我才是这府上正经的郡主!如今我被人硬生生抢去了婚事,母亲只顾着外人压根连我的死活都不管。敢问一句,母亲当真怨恨我到这种地步,非要逼着我一头撞死在你的门前,方才解你心头多年怨恨吗?”

赫连笑素来是端庄高贵、矜持得体,从未露出眼前这种疾言厉色的模样,庆王妃的面孔忽青忽白,几乎被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赫连笑面上的冷笑越发深了,眼底却没有一丝半点的笑意,只向着江小楼道:“我从前还当你是个人物,却不料是这等下贱龌龊的女子,非要抢走别人的婚事才觉得欢喜快活,也不看你身份是否匹配!”

江小楼淡淡抬起眸子,眼光扫向赫连笑的粉面,浅笑开口:“敢问一句,丹凤郡主今日是以何等身份来问这个问题?”

赫连笑深吸一口气,冷冷地道:“你自己心里清楚,为何还要问?”

江小楼微凉的的眼眸轻轻浮起一丝冷嘲:“若是未婚妻的身份,既然三殿下已经提出退婚,这身份就站不住脚。若是以郡主的身份,你我位阶相同,不分高低,你又凭什么来责问?”

赫连笑描画精致的眼睛含恨瞪着她:“江小楼,你果真无耻至极!”

江小楼面上冷嘲丝毫不减:“丹凤郡主,你与三殿下非亲非故,毫无瓜葛,却来质问我不该与他出游,分明是把人家当成你的所有物,既如此,不如下回三殿下上门的时候,你索性在他脑门上贴一张条子,告知天下女子都要离你的心上人远些,否则格杀勿论,如此才能万事无忧

。”

江小楼薄薄的小嘴一张,生生气死人!赫连笑只觉得胸口蓦得一紧,简直比万箭穿心还要痛苦难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你夺人所爱,必不得好死!”

江小楼明眸朱唇,容光慑人,语气却极为轻快:“丹凤郡主金口玉言,江小楼在此恭候。”

怨恨的力量是无穷的,赫连笑的眼神此刻比毒蛇更阴冷,比豺狼更怨毒,明知江小楼并无阻拦这婚事的能力,她却怪不得三皇子,只好把仇怨结在江小楼的身上,恨不能把对方千刀万剐方才解恨。人总是喜欢向弱者下手,江小楼和独孤克相比,看起来分明是弱势的一方,赫连笑自然会迁怒于她。这是一种狡诈的人性,也是一种潜意识,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责怪江小楼的行为是多么卑劣和无知。

此刻,她只是微微牵了牵唇角,神态高贵:“江小楼,不要那么得意,世上不会每件事都如你所愿。”话一说完,她便笔直地掀开珠帘而去,完全罔顾应有的规矩和礼节。

室内的气氛仿佛都凝固住了,珠帘落下的声音还停在耳边,紫衣美人的身影已经到了门外,庆王妃捏紧了手腕上的佛珠,只觉心头恼恨瞬间涌上心头,气得肩膀瑟瑟地抖着,好半响才能勉强发出声音:“这丫头……简直反了天了!”

江小楼面上神色复杂,唇畔慢慢浮起一丝奇异的浅笑:“不,这才是真正的赫连笑。从前的丹凤郡主之所以百般隐忍,就是为了能够保住这门婚事。处心积虑的目标再也无法实现,她自然不需要继续伪装,毫不犹豫地流露出真实面目。”

“小楼,最近你可千万小心着她,来者不善啊。”

江小楼轻轻颔首:“母亲放心,我会小心提防的。至于刚才你说的婚事……咱们也不必心急,三殿下无缘无故更换新娘,自然有人比咱们还要着急。”

谁会比当事人更着急?庆王妃心头一顿。

江小楼语声温柔,一字一字都极为清晰:“当然是——太子殿下。”

蒋晓云正在吩咐园中管事准备年节之事,谁料到赫连笑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蒋晓云吃了一惊,看她脸上盛满怒意,不由挥退管事,柔声问道:“又怎么了?”

赫连笑眼神极是羞恼,脱口便道:“大嫂,我真是无地自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你可知道,今天三殿下居然邀江小楼去游湖——”她眼里突然盈出泪,简直委屈了到了极致:“以为她说话算话,到底是个没教养的贱人,只会抢别人的夫君!王妃只顾偏袒自己的义女,根本不顾我的死活!他们这是联合起来拿刀子来扎我的心,我可怎么活呀?”

蒋晓云心头一颤,连忙吩咐婢女关门闭窗,待一切安排妥当之后才责备道:“你这傻丫头,这样大声叫嚷又有什么用?既然三皇子执意不肯娶你,哪怕闹出天去,你也进不了三皇子府,反倒坏了自己名声,将来再也别想……”

赫连笑一双泪眼朦胧,华丽的紫色锦缎上绣着白色海棠,此刻却被泪水一点点模糊了,哭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我还想什么?大嫂,实话告诉你,王妃是想要给我找个下等人家远远打发出去,好来堵上我的嘴巴!京城何等繁华,独孤克何等身份,我放着这样的好婚事不要,出去找什么良人?我怎会那么蠢笨,任由她的摆布!”

“纵然如此,你也得顾顾咱们彼此的颜面!”蒋晓云面上越发难堪。

赫连笑抢先接过话去:“大嫂,你也真是软性子,江小楼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我给她脸面!皇后娘娘真是被猪油蒙了心窍,居然如此看重一个商门女子,她哪一条比得上我,凭什么三殿下要娶她?”

蒋晓云只是低头垂目,心头转着无数个主意,面上却流露出格外为难的神情。太子妃早已吩咐下来,婚事已经无法转寰,独孤克绝无可能迎娶赫连笑。自己小心提醒,赫连笑却还这样不识趣,真是叫人难办。

赫连笑越哭越是伤心,眼泪鼻涕都糊了一脸,仿佛有一千条、一万条的苦衷堵在胸口。她只是咬紧了一排贝齿,浑身发颤,把话说得无比狠毒:“我的委屈向何处去说,说到天上也没人替我主持公道!我是忍够了,真想一把火把王府烧掉,烧成一堆灰烬!”说完,她已经坐不住,站起来便要往外走。

蒋晓云眸中寒光一闪,连忙拦住她,口气含着满满的安慰:“妹妹心里不快活,大嫂心里都知道。可是好妹妹,大嫂求你一句,千万别犯傻!你绝对不能出去闹,一旦闹了,不但婚事成不了,你自己的名声也彻底完了!”

赫连笑已是声音沙哑,粉面通红,定定地望着将晓云,冷笑一声道:“人家不想让我好,已经拿着一把刀向我举来了,我就不能坐以待毙

!大嫂,你若帮我便罢,不帮我……哼!”她冷哼一声,蒋晓云心头一颤,连忙安慰道:“你别急,太子殿下那里我已经打了招呼,他今日就进宫去了,说不准很快会有好消息传来。”

此时,青衣婢女匆匆进来,递了一张信笺。蒋晓云拆开一看,面色微微沉缓了下来,欢喜道:“你瞧,太子殿下已经来了回信,他已经向陛下陈情,诉说你的冤屈,陛下答应慎重考虑。”

赫连笑一愣,旋即便抓住对方的袖子,眼睛含了喜色:“真的?”

蒋晓云深知皇帝所谓的重新考虑不过是敷衍之词,赫连笑和独孤克早已没了可能,事情最好的结果不过是鸡飞蛋打,让江小楼占不到便宜罢了。只是她不敢把这话说出来,面上只能簇起笑容道:“当然,我难道还会骗你不成?”

闻言,赫连笑慢慢地冷静下来,她站起身在屋子里踱了两步,一张俏丽的面孔阴晴不定,终于回头到:“既然陛下肯重新考虑此事,那我现在就不闹了。”

蒋晓云口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对,这样才是好姑娘。”

赫连笑却漫不经心地笑道:“只是,江小楼我也一定要除掉!”

蒋晓云心头微微一抖,呼吸渐渐沉重起来,好半晌才控制不住地开口道:“你要做什么?”

赫连笑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并没有刚才气急败坏的模样,唯独嘴角轻轻弯起,眸子里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川,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寒冷,不答反问道:“大嫂在担心什么?”

“不管怎么说,顺姨娘和你二哥都已经栽在她的手上,我可不希望你再出什么事,否则等你大哥回来,我要如何向他交代?”蒋晓云真正担心的是最后一点。

赫连笑冰一样的眼冷冷盯着蒋晓云,乌黑的发髻之间耀目的金钗散发出流离的光芒,声音也是沉沉的:“大嫂不必向任何人交代!总而言之,有她无我,有我无她!”

走廊上,婢女彩霞急匆匆地快步而过,满头满脸皆是愁绪,显然是一派焦虑的模样。她刚刚才从姜夫人的房间里出来,此刻正是又羞又恼,连脚步都乱了次序

才到了走廊转角处,一道藏青色人影站在朱红廊柱后,彩霞顿住脚步,挤出笑意:“原来是徐妈妈,有什么事?”

徐妈妈不过三十余岁,生得一张容长脸,收拾得很是干净利落,专门负责这院子里的花木,寻常在内院走动得也很勤。此刻她的脸上带着笑容,十分亲热地拉住彩霞的手:“找彩霞姑娘当然是好事,来,快跟我来吧,有贵人要见你呢!”

彩霞心里一顿,但见徐妈妈笑得十分欢快,碍着往日里的情面,却又不好驳对方的面子,硬生生被她扯了出去。徐妈妈一路拉着她避过别人的耳目,终于走进了一处清静的院子,彩霞好几次想要转头回去,却被徐妈妈一双铁手死死扯住袖子,她心里又急又怕,隐约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环顾四周,彩霞有些紧张地道:“徐妈妈,您这是做什么?奴婢还要去伺候姜夫人,万一她午睡醒了不见奴婢,怕是要恼的!”

“得了,刚刚屋子里出了什么事儿,咱俩心中都清楚,姜夫人现在可不想见到你!”徐妈妈瞥了她一眼,径直把她拉进了门。

彩霞面上一红,却是不吱声了。帘子一动,一个盈盈美人走了出来。阳光下,那张面孔晶莹洁白,眼眸轻薄如水,楚楚动人却又娇艳绚烂,如同一朵艳丽妩媚的海棠,华贵到了极致。

彩霞心头一颤,立刻跪倒下去:“见过丹凤郡主。”

赫连笑径直在粉彩山水图瓷凳上坐下,面上一副半笑不笑的模样:“彩霞姑娘,近日姜夫人过的可还好吗?”

彩霞垂下眼睛,掩住心头惊惶不安,连忙道:“我家夫人身体很好,前个儿大夫刚刚来瞧了,说孩子也很健康,多谢郡主记挂。”

丹凤郡主素来和姜夫人不睦,就算在路上遇见了,也不过是淡淡点个头,打个招呼就过去了,毕竟姜夫人和过去的顺姨娘是情敌,顺姨娘虽然死了,可丹凤郡主却是顺姨娘的亲生女儿。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和杀母仇人走得太近。彩霞想到这其中的关节,面色不由隐隐发白,心中后悔不该随着徐妈妈走这一趟。谁知赫连笑却微笑着道:“我听说,你那大哥在护城河畔开了一家小酒楼,生意还不错吧?”

彩霞心头咯噔一下,瞬间如坠冰窟

。她之前帮着姜夫人做了不少事,所以姜翩翩给了她不少赏赐。这些银钱积攒起来,足够她的家人过一世富裕的生活。可她家中就只有一个兄长,于是父母便把那些银子全都给了他,在护城河畔开了一家小小的酒店。她那兄长素来懒于营生,不务正业,一味只知道吃喝玩乐。原本彩霞也指望他能够收收心,好好的把饭馆经营下去。可他注定了不可能按照彩霞的希望走。

开了饭馆之后,他疏于照料,门庭冷落,渐渐难以支撑,恰逢对面又开了一家新馆食为天,生意极为火爆,越发衬托出他这里门可罗雀。他一时愈发恼恨,发现食客们之所以去食为天,是因为他们有一位当家主厨,那厨子的手艺极好,深受客人们喜爱,于是他便想方设法用高价去挖人家的主厨。这样一来自然结了梁子,人家老板打上门来。她大哥到底是地痞流氓出身,教唆了一帮混混,竟将对门老板痛打了一顿,生生打断了一条腿。人家气不过,一纸诉状告到了京兆尹衙门,那些混混哪里经得起大刑伺候,一下子就全招了,幕后主使也就被关进了大牢。

彩霞一听到这个消息,赶紧去求姜翩翩。可翩翩却是个极聪明的女子,她断然不肯为了这点小事去央求庆王。推说女子掺和外宅之事多有不便,叫彩霞死了心,切莫再打这个主意。彩霞心头不愤,一时竟顶撞了两句,被严厉斥责后,怒气冲冲便出了屋子,后来想就被徐妈妈请到了这里。

赫连笑眼底血丝密布,犹如一点暗红,带着血一样的阴冷:“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姜夫人太小题大作了。”

彩霞心里越发惶恐,几乎不敢抬起头来。

赫连笑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却不着急喝,只是捧在手里:“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一旦闹出这种事儿来,馆子是开不下去了,人也要跟着活受罪。按照大周律令,致人伤残者,要被判流放的。”

彩霞浑身都在瑟瑟发抖,猛然一抬头,目光与赫连笑碰上了,这一碰仿佛被火烫着,连忙垂下头。

赫连笑已经感觉到了,却似浑然不觉,只是淡淡地道:“姜翩翩是王爷的爱妾,为了一个婢女的家事去求,说不准父亲还会生气。她如今虽然已经坐稳了夫人之位,却还在不断固宠,当然不会为你出头。”

彩霞只是垂着头,一言不发,也不回对方一句。赫连笑并不着急,只是慢悠悠地道:“姜翩翩不肯帮你,我却可以。”

彩霞一愣,心头瞬间涌起一股巨大的希望来

赫连笑面上泛着一丝肯定的笑意:“奴才忠心耿耿,主子当然会护着。只是人需要互帮互助,我帮了你,你又用什么来回报我?”

彩霞猛然吃了一惊,背上瞬间冒出一阵冷汗,直呆呆地望着对方。

赫连笑轻描淡写地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苦于没有机会。今儿,你就实话实说吧。”

彩霞咬紧了牙齿,半响没敢吭声,左思右想,终于下定了决心:“郡主请讲。”

“姜翩翩是江小楼的人么?”

彩霞心里发虚,想抬头却又不敢:“奴婢……姜夫人素来谨言慎行,安心养胎,从来不曾与明月郡主有来往,您一定是误会了。”

“这就是不肯说了。”赫连笑轻啜了一口茶,微微一叹:“当初你指证顺姨娘,说她在酒杯里下了附子粉,这笔帐咱们还没算,现在你居然还敢向我撒谎。”

彩霞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浑身都似颤抖不已。

赫连笑见状,不慌不忙地道:“江小楼和姜翩翩两个贱人狼狈为奸,把王府众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而你……不过是个帮凶而已。事情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可你若再跟着姜夫人如此行为,只会坏了王府的规矩,更容易酿出祸事。虽然父亲现在不知道,但总有一日会捅到他跟前去,到时候他必定火冒三丈,第一个处置了你!。”

彩霞实在害怕了到了极点,连忙道:“都是奴婢的错——求郡主饶恕。”

赫连笑见好就收,话锋一转道:“不必如此惶恐不安,今天我和你说这事儿不是为了翻旧帐,只不过想给你提个醒儿。”

彩霞一迭声地道:“请郡主放心,奴婢全都明白了。”

赫连笑神色微微发生了变化,她轻轻坐直了身体,盯着彩霞道:“既然明白,那就应该实话实说。”

彩霞脑袋嗡的一下,再也不敢争辩,只是白着一张脸,头在地上磕得咚咚响:“奴婢该死,奴婢糊涂,奴婢帮着她们欺骗了王爷

!不不不,奴婢闯下大祸了,求郡主救救奴婢!”

“好了,起来吧。”赫连笑冷冷望了她一眼。

“不,奴婢不敢起来,奴婢是罪人,断没有起来的道理,奴婢要听郡主训斥,奴婢甘愿挨打受罚!”

赫连笑看着她,吩咐徐妈妈硬生生把对方搀了起来,口中道:“放心吧,你大哥的事情包在我的身上,不出三日,他便能走出京兆尹狱。但是你——”

彩霞胆战心惊地站着,咬牙道:“是,奴婢一切都听郡主的吩咐。”

庆王书房

赫连笑走进来的时候,只见庆王独自躺在安乐椅上,悠闲地捧着一盏茶,目光落在台阶下一群鸽子身上。庆王的兴趣多种多样,花鸟鱼虫、古玩玉器无一不精,尤其喜欢鸽子。其实豢养鸽子和养斗鸡一样,都是权贵们闲暇时候打发时间的最好方法。于是他的王府都是几棚几棚的养,每棚有数百只,还聘请专门的饲养人。庆王甚至会给鸽子相面,亲自选择雌雄鸽子配对,预言第几代能够生出好鸽子。没事儿的时候,他总喜欢坐在这里,看着鸽子们飞来飞去。

庆王听见脚步声,不由眼睛一瞥,便瞧见赫连笑脚步轻盈地走进来,面色微微一沉道:“到底是什么事儿非要见我?”

赫连笑知道庆王最近不待见自己,面上却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淡淡笑道:“知道父亲这两日身子不适,没有上朝,女儿特地前来看望。”

庆王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心道之前不是还为了退婚一事要死要活的吗?现在怎么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好像压根儿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他心头泛起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你的好意父亲心领了,若没有什么事就告退吧。”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赫连笑心头愤恨不平,心里隐隐恨上了庆王,他从前对自己那可是千般宠爱,如同掌上明珠一般,便是瑶雪郡主也远远及不上的。可自从顺姨娘一死,又有姜翩翩的枕边风吹着,庆王愈发疏远了他们这几个子女,最后还对二哥下那样的毒手……若非有一个出色能干的大哥在外面顶着,赫连笑真不敢想象自己的结局。她脸上堆满了温顺的笑意,轻言细语地道:“大哥在外地寻了两笼鸽子来,让我亲自给父亲送来。”

庆王一听,顿时有些兴趣:“哦,送上来给我瞧瞧

。”

赫连笑拍了拍手,便立刻有人将鸽子笼带了上来。

庆王一瞧,顿时眼睛放光,立刻走上前去指着其中一只鸽子道:“你瞧,这只鸽子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看起来就像个丰姿窈窕的少女,所以它叫做玉娘。旁边这只浑身乌黑,颈上带着白圈的,是很难孵出的纯种,叫作白冠。旁边那只端端正正长着凤头荷包的,叫凤翅一点。”

此时,庆王突然住了口,目光被一只银灰色的鸽子吸引住了。

赫连笑赶紧道:“父亲,大哥派人回来说,这只鸽子是从越西传过来的。这只鸽子在大叫的时候,声音忽近忽远,低沉婉转,恍若天空妙乐,使人心旷神怡,只是日夜要喝泡燕窝的水,声音才会更加动听。”

庆王连连点头,俗语说什么人玩什么鸟,就是在这鸽子品级的高低上看出来的。长子送来的这两笼鸟实在高贵,让人喜欢。看完了鸽子,庆王的脸色便也自在了许多。他看着自己的女儿,面上浮起了一丝笑影道:“我知道,你和你大哥都是孝顺的,跟那个小畜生不一样。你放心,我不会把你们混为一谈的。”

赫连笑听了庆王这些话,面上露出一丝哀婉,声音轻颤:“不论如何,我是庆王府的一分子,父亲所做的全部决定,女儿都要无条件的依从。心中虽有委屈,却断不敢埋怨父亲,毕竟这一切都是姨娘的过错。若非是她,父亲也不必如此为难。女儿心头愧疚之余,只恨不能替父亲分忧,又怎会心存怨怼。”

庆王十分欣慰,赫连笑修长若葱尖的手指端起茶盏亲自送到他面前,心中暗自冷笑不已:江小楼,为了送你归西,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

------题外话------

编辑:害得我白激动了,以为又有人归西了

小秦:⊙▂⊙

编辑:国庆节不许偷懒,不然你的门前会挂满了渣妹!

小秦:……

昨天晚上十点多才到家,赶到yy的时候大家已经散了,点了频道进去,说我木有权限,仰天长叹……好悲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