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妃正要开口仔细询问,江小楼却突然指着不远处一个人道:“王妃您看。”

庆王妃顺着她的手望去,只见到庆王世子赫连岳正蹲在铜盆面前,将黄纸丢进铜盆。火光映衬他一张瘦弱而秀丽的面孔,显得格外悲伤。

庆王妃一时讶然,旋即轻轻叹了口气,道:“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从前我总是过于专注寻找雪儿,疏忽了对他的照料

。他虽然是王府嫡子,可人人都瞧不起他,把他当做傻子一样戏弄。他也太老实,连抱怨的话都不会说,久而久之我成了这府上的木头王妃,而他是小丑世子。”

江小楼远远瞧着赫连岳,他似乎很害怕见人,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甚至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可江小楼却在庆王妃处看到了他的一组绘画,那时候他刚刚七岁,却已经画出八幅连续的山水图,上面人物、山水、花鸟、飞禽、走兽、鱼虫无所不及,笔墨纵横,气势磅礴,意境更是无比开阔,完全不像是个孩子的创造。这说明他对外界的一切有着极为丰富的洞察能力,江小楼自诩画兰技巧高超,却也完全无法与他相比。这是因为江小楼的绘画技巧乃是一笔一划多年刻苦训练而来,为了观察兰花的习性她可以整夜不眠,虽则有天分,却更多依靠勤奋。然而赫连岳不然,年仅七岁就能画出那样的画来,足可见他骨子里是一个极聪明的人,甚至可说在绘画上天赋异禀。可他为什么会如此自我封闭,是先天的疾病,还是后天造成的……

庆王府隐藏着太多的秘密,江小楼只觉得眼前满是缭绕的迷雾,将所有真相团团隐藏。

庆王妃目光长久地落在亲生儿子的身上,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痛苦,她垂下了眸子,良久才道:“小楼,我应该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江小楼回过神来,有一丝讶异:“王妃,何出此言?”

庆王妃悠悠地长叹一声:“这是个深不见底的沼泽,谁要从上面过都得脱一层皮。我知道雪儿是个牺牲品,却还是自私地把你也给拖了进来。因为我孤立无援,不知道该怎样为她报仇,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她的泪水控制不住地落下来,衣襟悄悄地湿了。

江小楼只是微笑:“王妃,即便你不请我进府,我也会想方设法混进来,找出那个杀人凶手。”她的话音刚落,目光便轻轻凝注:“王妃,庆王回来了。”

庆王妃赶紧拭去眼泪,快步迎上前去。

庆王看到眼前这一幕,眉头微微皱起:“这都是在做什么?”

庆王妃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只是喉咙里略有哽咽,尽量平和道:“王爷,这是在为雪儿办水陆道场。”

“荒唐,我有贵客临门,你竟然如此无礼

!”庆王的眉心拧成川字,唇线紧紧横成一条,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他身旁的贵客是一个年轻的锦衣男子,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薄薄的眼皮,轮廓分明的双唇和尖削的下巴,漆黑的发上束着金丝编制的头冠,身着白色锦缎常服,领、袖、襟、裾均缘金边,虽然皮肤显得有些白煞煞的,却难掩英俊的五官和尊贵的气质。

江小楼一眼瞧见他的衣角特意用金色绣着波浪翻滚,又立有山石等物,笑容便微微顿了一下,如果她没有看错,这种花纹俗称江海无涯,它除了表示绵延不断的吉祥福气之外,还有万世升平的寓意。大周一朝,敢用这种花纹的除了当朝天子外,就只有——

庆王妃已然轻轻碰了碰江小楼的肩膀,恭敬行礼道:“见过太子。”

年轻的太子轻声叹息,语气里带着无尽惋惜:“露晞明朝更复落,香消玉殒何时归,王妃爱女去世,我心中也很是难过,但终究活人要紧,还请王妃节哀。”

太子语气格外温和,庆王妃眼圈忍不住又红了,却还是竭力压抑着情绪道:“多谢太子关怀,我一切都好。”

太子话刚说完,一眼瞥见了旁边犹自立着一个美人。面上脂粉不施,却是皮肤白皙,纤眉如画,秀发如云,尤其是一对流星般的眸子,不经意间动人心魄。便是阅美无数的太子,也情不自禁多瞧了两眼,面带微笑问道:“府上千金我都见过,却不知这一位是——”

庆王轻咳一声,嘴角渐渐往下弯,像是要发怒的模样,喉头动了动,却只是强笑道:“这是王妃刚收下的义女,还不见过太子!”

江小楼只是从从容容一笑,垂下头去:“见过太子。”

府中的谢瑜冷艳清贵、婉转风流,眼前的女子笑如春风、艳光四射,可谓是各有风情,不知两人若是并排站在一起,谁更能吸引人的注意,太子心中不由自主这样想到,面上却淡淡点头:“王妃失去一个千金,却又复得了一个,倒是不幸中的大幸。”

庆王尴尬地勾起嘴角,道:“太子殿下,请随我去书房吧。”

太子微微一笑,却又再深深看了江小楼一眼,这才转身跟着庆王翩然离去。庆王先是在前面领路,瞧见太子落后特意放慢了脚步,略比他低下一肩,两人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江小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微沉:“太子殿下……经常来庆王府吗?”

庆王妃并未过多在意,只是点头:“是啊,他倒是经常来找王爷下棋。”

江小楼面上只是含着浅浅微笑,并未再多说半个字。庆王先祖跟着开国高祖打天下,立下赫赫战功,彪炳青史,再加上为人低调,不恋权势,很为高祖器重,被封为庆王,子孙世代承袭王位。到了庆王这一代,他这个人秉持着一贯的中立立场,并不搀和朝中皇子们的争斗,但对他们的拉拢和请托却也并非一概拒绝。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他倒是深谙其道,熟练玩转,与朝中各大势力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当然,这种情况也说明如今的争斗并未到达白热化的阶段,若真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他也将被迫作出选择。

此刻,一名青衣婢女匆匆赶来,却看着江小楼支支吾吾地不敢言语。

庆王妃沉下脸,道:“朝云,做什么支支吾吾的,快说!”

“回禀王妃,安王妃来了。”朝云垂头,小心翼翼地道。她跟着王妃多年,自然知道安王妃和江小楼的纠葛,

庆王妃脸色微微一变,所有事情都碰到了一块儿,自己怎么忘了这一茬:“小楼,我去见她,你且先避一避。”

江小楼目光微动:“王妃,该来的总是会来,躲是躲不掉的,与其日夜不安,不妨勇敢直面,我愿意去见安王妃。”

庆王妃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瞧见江小楼笑盈盈的,却是打定了主意,这才吩咐道:“去把安王妃请到我的院子里来。”

“是。”

回到屋子里,庆王妃手中的影青白釉茶盏放下、捧起,复又放下,来来回回数次。朝云暮雨二人站在一旁,看着王妃的茶盏不知所措。江小楼当然注意到她的紧张,只是劝慰道:“王妃何必这样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庆王妃看着她,嗔道:“真是个傻孩子!你好好想一想,延平郡王的死,安王妃一定会记在你的头上!她那人的个性我最了解,这次来必定是为了追究此事,难道你就半点也不害怕?”

江小楼神色温和,语气不疾不徐:“若是怕,我也就不会做这样的事

。”

见她如此大胆,庆王妃心里苦笑,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恼:“你和雪儿的个性南辕北辙,真不知道你们两人是如何成为朋友的。”

江小楼听她提起郦雪凝,眸光微微黯淡,却又很快牵起笑容道:“我们性情虽然不同,但遭遇却都一样悲苦,所以才能同病相怜。从前我所做的一切违背了雪凝的原则,她还是情愿陪在我的身边,不管我做什么都默默地支持我。可见不是只有性情相投才能做朋友,是不是?”

庆王妃陷入了沉默,的确,不管她如何提起江小楼与安王府的恩怨,郦雪凝都只有一句话:小楼是被逼的,不能怪她。庆王妃选择相信女儿,只要瑶雪郡主说好的,她一概都信,所以她思虑良久,只是温言道:“你放心,一切有我,断不会叫她太过为难你。”

江小楼还未来得及回答,只听见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来势极猛。一个中年美妇快步走了进来,一身艳丽逼人的玫瑰红嵌金长裙,脖子上戴着赤金牡丹盘螭项圈,眉心一点金箔剪成的牡丹花钿熠熠闪光,更衬得肤如凝脂,艳若桃李。安王妃满脸皆是怒气,冷冷吩咐身后婢女道:“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婢女不敢承受安王妃的怒火,全都退到了廊下,远远地候着。

庆王妃见安王妃来势汹汹,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她的脾气温和,根本没有办法直面霸道凌厉的安王妃。尤其此刻对方是在盛怒之中,她既想维护江小楼,又不希望破坏了姐妹之间的情谊,正在考虑如何开口,就听见安王妃先声夺人道:“姐姐,你骗得我好苦!”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哪里骗你了?”庆王妃一时竟有些不敢面对那双喷火的美目。

“你若是没有骗我,又为什么要把这个人留在庆王府,难道你不知道她与我之间有化解不开的仇怨吗?”

江小楼见对方怒气勃发,却只是轻轻一笑,拎起茶盏,茶盖儿轻轻磕在沿上,寥寥茶香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庆王妃难掩内心紧张,恳切地看着对方道:“不要把话说得这样难听,延平郡王是我看着长大了,他的死……我心里也很难过——”

“姐姐,你不要再骗我了,你不但把她留在身边,还要收下她为义女

。这么大的事情非但不与我吱一声,甚至还千方百计瞒着,且问你一句,可对得起我?!”安王妃美目横着江小楼,几乎要把她美丽的面孔盯出一个洞来。

庆王妃眼睛微微湿润,忍不住辩解道:“你知道,雪儿与江小姐是极好的朋友。”

“是又如何?!凤凰终究是凤凰,草鸡永远是草鸡,即便偶尔同栖一根树干,也不可能走到一起去,你非要把这只草鸡领到凤凰堆里来,岂不是贻笑大方?”安王妃额头上的青筋若隐若现,字字句句如刀一般锋利,丝毫不给庆王妃留颜面,可见她已怒到了极点。

又一次听到这套理论,根本换汤不换药。出身在这些权贵眼中赛过一切,江小楼放下茶盏,语气和缓:“安王妃不必动怒,这件事情和庆王妃没有什么关系,是我求她让我留在王府。”

“江小楼,你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上次那回事不要以为就这么算了,你傍了一棵大树又怎样,杨阁老不可能护你一辈子!他老了,再过一两年必定离开京城回乡养老,到时候你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江小楼笑容和悦,说话慢条斯理、礼貌周全:“死,我并不畏惧,唯一畏惧的是不能了结心愿。来到庆王府,我只有一个目的,为瑶雪郡主找出杀害她的真正凶手。”

安王妃面色微微一变,眯起眼睛,满是狐疑地盯着江小楼:“什么凶手,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

庆王妃主动开口:“不,她不是危言耸听!我的雪儿的确死得不明不白,所以我才请江小姐来协助我找出这幕后的凶手。”

“姐姐,这江小楼舌灿莲花,狡猾多端,她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攀附权贵、谋取私利,你怎么能相信她?!什么不明不白,难道王府郡主还能有人暗害!”安王妃气急败坏,难忍暴怒情绪。

江小楼轻轻一叹,素白的脸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安王妃对我早有成见,这也是人之常情。然而郡王一事,全是秦甜儿所为,我除了逃婚以外,与延平郡王之死并没有直接的关联,王妃迁怒于我,不觉得过于牵强吗?”

安王妃握紧了拳头,尖细的黛眉牢牢蹙起:“你还敢说,若不是你把秦甜儿那祸水领进安王府,我的儿子还好端端活着

!”

江小楼不疾不徐:“最后同意她进门之事,是我拿着匕首威逼王妃么?”

“你——”不错,真正点头让秦甜儿进门的人是安王,而非江小楼。安王妃气得噎了一下,把要出口的几个字硬生生给咽了回去,目光中狠厉之色一闪即逝,字句皆是从齿缝里蹦出来的,“好、好、好,你可真是长了一条伶俐的舌头!”

“王妃对我怨恨已深,我无从解释,也不能辩解,若王妃今日打定主意逐我出府——”

庆王妃心里一慌,急忙道:“不许走!”

安王妃转头怒视庆王妃:“姐姐,你这是打定主意与我为敌,拼了命也要收留这个小贱人?”

庆王妃难得定了心神,脸色如霜地道:“妹妹,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护着你、忍着你、让着你,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没有自己的主见,要怎么做是我自己的事,与你又有何干!这是庆王府,不是你安王的家宅,不需事事都要经过你的同意!”

安王妃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在她的印象里,庆王妃向来是一个温和甚至有些懦弱的人,受到了欺辱也不过就是默默忍受,就连怨言都是极少。可今天看她这模样,简直就像是吃了枪药一般,火星四溅。她下意识地看向江小楼,声色俱厉:“你到底给我姐姐灌了什么**汤?”

“这件事与她无关,”庆王妃挺直了腰脊,一字字地道:“不管你怎么说,我都要留下江小楼,哪怕你就此与我不再来往也是一样!”

江小楼看着坚定的庆王妃,微微垂眸,叹了口气。

“你——”安王妃脸色骤变,万万想不到庆王妃居然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一时僵在原地,发作不是,赔笑不是,心里其实也有些后悔。不错,要不要收留江小楼,这是庆王妃的家务事,她这样气势汹汹跑上门来,不过是仗着多年姐妹的感情。可若真为庆王妃着想,就应当体谅她刚刚失去女儿的痛苦。将心比心,延平郡王死的时候,她又何尝不愤慨,如果瑶雪郡主真是死得不明不白,事情就得另当别论。

江小楼听到这里突然起身,面容沉静如水地向着安王妃道:“王妃,不如你我来做一个约定如何?”

安王妃脸色更阴沉了几分:“什么约定?”

江小楼唇畔并无一丝笑意,眼底极是认真:“等我查出雪凝究竟是谁人所杀并且报仇之后,你我之间再做个了断也不迟

!”

安王妃审视着她,江小楼一双眼睛漆黑,皮肤雪白,言谈出众,气质卓绝,看起来就是一个让人如沐春风的美人,她左思右想,心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涌上来,不自觉地问道:“何以为凭?”

江小楼举起手掌,神色坚定:“我们击掌为誓。”气氛一时凝滞,她的手掌透明白皙,神色无比郑重,像是在完成一项极为重要的仪式。

安王妃心中瞬间闪过数道念头,最终只是看了一眼满脸不安的庆王妃,深吸一口气:“好,等这事情过了,我再与你算总帐!”说着她伸出手,快速与江小楼连击三下,声音清脆、短促,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幻觉。随后她便又收回手,转身看着庆王妃道:“现在你可以把整件事情都告诉我了。”

庆王妃定了定神,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安王妃听完大为惊讶,看向江小楼道:“你确定瑶雪郡主死的时候受过折磨?”

江小楼道:“浑身是伤不说,头部还被钉入一根铁钉。”

安王妃面色有些阴冷道:“这样的仇恨绝非一般人可以做出来,可是瑶雪郡主刚刚回府不久,根本来不及与人结下这样深的仇怨,这件事情听起来实在是古怪。”

庆王妃那张面孔向来柔和,此刻却难得目光沉沉:“总有些人见不得我过好日子,千方百计在背地里使绊子,雪儿的死,一定和他们有关系。”

安王妃心头一跳,立刻明白庆王妃的所指,下意识地道:“你是说顺妃?”她又转头望向江小楼,对方只是低垂着眼睫,神态清冷。

庆王妃脸上满是冷笑:“这么多年来她做的事还少吗?若不是她,我的阿岳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庆王妃所说的阿岳便是世子赫连岳,他从出生开始就不爱与人交往,人一抱起来就哭闹个不停,总是蜷缩在小墙角里,哪怕亲生母亲寻他说话,他都是充耳不闻,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江小楼听到古怪处,开口道:“莫非世子变成如今这个模样,还有什么缘故吗?”

安王妃一双丹凤眼,眼尾微挑:“当初姐姐怀孕两月突然摔了一跤,不得不卧床保胎,整整在**一直躺到生产,若非是皇后娘娘特地送来保命的药,只怕就是一尸两命

。可惜命是保住了,孩子生下来却有些不足,身体像个猫儿似的长不大,王爷很厌烦这孱弱的孩子,是姐姐没日没夜地守在岳儿身边照料。可待他大一些,却没来由被一只蝙蝠撞进了摇篮,受了很大惊吓……请来无数大夫看过,却是日日夜夜啼哭不止,到了五岁才勉强会说话,平日里也不爱和姐姐亲近,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虽然赫连岳不像延平郡王那样又疯又傻,但这么一个不与人交谈、不和外界交往的少年自然无法担起继承庆王爵位的重任,更别提他还有两个格外出众的庶出兄长。

大周一朝,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这就是说,在嫡庶所生的诸子中,必须确定嫡妻所生之子的优先继承地位;而在诸嫡子之中,又必须确定长子的优先继承地位。顺妃最大的心愿就是让她自己的儿子能够继承爵位,可偏偏有阿岳在前面挡着,嫡子身份使得那些人望而却步,不得不心生怨恨。

“可是证据呢,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空谈。”

此言一出,庆王妃沉默了。光是怀疑,如何取信于人?所有人都认为她在针对顺妃,没有任何一个人肯信任她。

安王妃看着庆王妃,心头的不忍逐渐柔化了素来严厉的神情,竟主动伸出手去覆在她的手上,劝慰道:“姐姐不必担心,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江小楼却问道:“世子如今这个模样,可有找大夫看过吗?”

庆王妃回答道:“当然找过,唯一有效的是太无先生。之前的阿岳的状况比现在更严重,他每天只能躲在屋子里,不肯见人,不肯说话,拼命地画画,就连我叫他都不回答,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现在他至少已经能够面对外人了,虽然还是有些怯怯懦懦,与常人不一样……”

江小楼叹了口气:“太无先生是当世第一名医,若他都没法子……”

庆王妃满脸皆是忧虑:“雪儿如今不在了,我就剩他这一个儿子,更会拼命地守住他,只是防不胜防,我真怕有一天连他也会出什么意外,到时候我要怎么活下去?”

安王妃安慰道:“不必担心,世子福大命大,这么多年,都好好地过来了

。”

江小楼远远瞧着她们二人,不由摇了摇头,一个看似尊贵无比的王妃,每日却是提心吊胆过日子,若是由她选择,情愿放弃这些毫无用处的名利地位,自由自在过日子。

安王妃见江小楼陷入沉思,不由扬起青色眉尾:“你在想什么?”

江小楼抬眸瞧她一眼,淡淡一笑:“时候不早,我还有事要出门,请王妃允许。”

庆王妃心头惦记着江小楼之前说过的方法,却碍于安王妃不好多问,只是温柔地点头:“去吧,早去早回,坐我的马车去。”

安王妃闻言心头一跳,嘴巴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却还是忍下了。待江小楼告辞离去,她才转头嗔怪道:“你看你,对一个陌生人竟然这样好。”

庆王妃这一回却很坚持:“小楼不是陌生人,她是雪儿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哼,朋友?你在王府里面呆了这么久,这里只有利益没有感情,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说不定只是为了骗取你的信任才会惺惺作态!”

庆王妃淡淡一笑,柔和的面孔却很坚定:“雪儿虽然身体很弱,却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一眼看过去她都清清楚楚。如果江小楼真如你所说是狡猾之辈,雪儿是不可能她成为至交的。”

安王妃只觉回天无力,轻叹一声:“由你吧。”

江小楼已经在庆王府闭门不出三日,今天却非出门不可。因为她收到了一张杨阁老的帖子,对方在斗鸡坊摆下赌局,邀请她前去观看。江小楼的马车到了斗鸡坊的门口,刚下车,却突然有一只庞然大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到了她们面前。小蝶惊呼一声,楚汉一个箭步从后面冲了上来,只来得及将江小楼猛然向后一扯,避开了那庞然大物的血盆大口。

众人定睛一瞧,才看清那是一只浑身雪白的狼,正露出白森森的獠牙,猩红舌头呼哧呼哧,口水顺着利齿不断淌下。锋利的前爪不停地刨起灰尘,后腿蹬起,一副随时准备攻击、蓄势待发的模样。楚汉极为惊诧,手也自然落在了腰间。

众人只闻一声轻笑:“多日不见,不过是打个招呼罢了,何必如此紧张

。”

这声音轻描淡写、可恶至极,江小楼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忘记,她扬起唇畔,笑意冷漠:“紫衣侯日理万机,怎么今日也有雅兴来到此处?”

紫衣侯伸出手轻拍一下,原本凶猛的雪狼如同一个乖巧的孩子,立刻收回凶相毕露的模样,撒欢地跑回他的脚边趴下。他形状优美的手指在对方脑袋上挠了挠,雪狼立刻享受般的半眯起眼睛,斜眼瞧着江小楼,一副倨傲的模样。

这个人有一张绝世无暇的脸,世上最温柔的嗓音,最优雅脱俗的气质。

小蝶有些惊恐地瞪着对方,她从未见过这么美的人,那种美与寻常男人的英俊刚强不同,与倾国佳人的绝世美貌也不同,反而显得独具特色,嚣张凌厉,然而他斜长的眼睛带着一种血腥的气息,极富有攻击力,莫名叫人心中发凉。

他只是抬起眸子,看着江小楼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兴味:“难道你不知道,今天要与阁老比试的就是我呀。”

他的语气仿佛玩笑一般,看江小楼如他所愿的露出惊讶神情,他哈哈一笑,带着如云的随扈转身进了门,而那只雪狼也在一声呼啸后站起来,跟在他身后离去。

直到他离去良久,小蝶才微微喘出一口气,这人带来的压迫力太大,竟让她喉咙哽咽、无法出声:“小姐,这人好生嚣张,刚才若非楚汉,咱们非要被这恶狼所伤——”

小蝶被自己想象中鲜血淋漓的场面吓到,江小楼轻轻吐出一口气,语气平和:“是啊,楚大哥的武功越发精进了。”楚汉垂头,显得有些闷闷不乐的:“小姐过奖。”

江小楼点点头,自从郦雪凝死后,楚汉就变得有些心不在焉,经常坐着发呆。瞧他如此,江小楼心中也有些难过,这憨头憨脑的汉子看起来倒是真心喜欢雪凝,只可惜佳人已逝,纵然他有一片真情,亦是只能错付了。

举步迈入门,院中早已隔出一片空地,搭好数座锦棚,周围用无数彩色丝绸包裹起来,场上的比赛还未开始,已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正中的一座蓝色棚子里,杨阁老远远瞧见江小楼,神色大喜:“来来,小楼,坐在我身边,这里看得清楚。”

江小楼闻言只是微笑,果然走到杨阁老的身边空位坐下,一时引来无数人的目光

今天在场的当然不只是紫衣侯和杨阁老两人,听说他们两位要斗鸡,许多的达官权贵纷纷到场,甚至还悄悄下了赌注,开了场子要搏一把。东南角一座不起眼的灰色棚子里,王鹤瞧着江小楼,神色复杂莫辨。

吴子都斜倚着靠背,冷笑一声:“你瞧这个女子,手段可真是厉害!先是攀上了杨阁老,如今连庆王府都攀附上了,把个王妃哄得团团转,铁了心要收她为义女!”

王鹤一愣:“你说的是真的?”

眉眼俊秀的沈长安剥了颗蚕豆丢进嘴巴里,嘎嘣嘎嘣咬着:“你还不知道?这消息都已经在京城传开了,如今人人都在好奇,她是如何攀上素来规矩端谨的庆王妃,竟然跃上枝头变成了金凤凰!”

王鹤听了,飞扬的眉头微微一抖,嘴角似乎抿成一条微笑的弧度。谁知吴子都睁着一双阴鸷的眼睛,抬手拍他的肩膀道:“不过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我劝你还是死了那条心!”

“为什么?”王鹤扭头问道。

“你好好想一想,她明明就是桃夭却一直都不肯承认,只说我们认错了人,可就算人有相似,难道我们三个人都会认错了不成?她处心积虑制造了一场骗局,把我们每个人耍得团团转,然后假死脱身,摇身一变就成了商场上的巨贾。亏她当初还是王鹤你捧红的,可谓是忘恩负义的女人。”说到这里,吴子都仔细观察王鹤的表情,见他果然露出愤愤不平的神情,才微微一笑道:“不管怎么说,现在她的身份已是天差地别,咱们高攀不起。”

沈长安却嗤笑一声道:“再怎么了不起也泯灭不了她的过去,把我惹火了,就把一切都抖出来!”

吴子都唇畔笑意冰凉:“抖出来?抖什么,说她是桃夭,谁会相信?桃夭已经死在了护城河上,你没有证据,就是诽谤庆王的义女,这是什么罪名,你吃罪得起吗?!”

吃了这话,沈长安咋舌道:“难道就任由她在这里装腔作势吗?”

吴子都眯起眼睛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世道我是看不明白。不过我相信她进入庆王府一定有更大的好戏可瞧,我倒想看一看,她究竟能掀起怎样的风浪来?”他说着,目光笔直地射向江小楼,然而对方只是陪坐在杨阁老的身边,微微含笑,听着阁老吐沫横飞地说话,半点没注意到这边

旁边棚子里一位贵人长叹一声,面露遗憾:“这杨阁老还真是喜欢她!你瞧,我们要是去跟阁老打招呼,怕不被立刻喷回来,只有她才敢坐在阁老的身边。”

“你懂什么,她是阁老得意的女弟子,阁老还向庆王提起,若是以后江小楼出嫁,他要亲自主婚,这是何等荣耀?”

众人听了,纷纷对阁老身侧的美貌女子起了无比的好奇心,她的气质清雅脱俗、风姿出众,言谈举止也是温良敦厚、娇美风雅,再加上从一介低贱的商女变成王府贵女,可谓是京城风头最劲的传奇人物。

紫衣侯远远瞧着江小楼,幽深的眸子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那只雪狼就趴在他的脚边,与刚才极为凶悍的模样截然不同,显得极为安静,只是一双隐含凶光的眼睛与他的主人同一方向,显然对还没到口的美食觉得万分可惜。

小蝶悄悄地道:“小姐,那人还盯着咱们,不知道在想什么主意。”

江小楼轻笑:“不过是一头畜牲,何必与它置气?要报仇并不意味着明刀明枪上去砍人,你等着看吧,总会有人自食恶果的。”

听江小楼这样说,小蝶微微眯起眼睛,冲着那雪狼呸了一口。雪狼迅速站起,昂起头,张开血盆大口,小蝶却又吓了一跳,下意识往江小楼的背后悄悄藏了藏。

此时,两方的斗鸡已经被放了出来。小蝶瞧见飞将军最近体型硕大,显得更加健壮,不由喜不自禁,认为自己这一方稳操胜券。可是江小楼的目光却停在对面的斗鸡身上,她招来之之,询问道:“你瞧紫衣侯的鸡如何?”

之之仔细观察片刻,随后回答:“那只鸡虽然体态一般,却仿佛格外凶猛,待会儿恐怕会是一场恶战。”

江小楼的目光投向紫衣侯,正巧他也向她望过来,甚至提起酒杯,向她遥遥致意。绚烂的阳光在江小楼素白的面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添了三分清冷。

“战得越激烈,观众看得越欢喜,这样也好。”她这样说着,唇边抑制不住浮起一点笑影,看着却叫人心惊。

场上两只鸡已经缠斗在了一起,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男人们伸长脖子,凑近脑袋,女子们也情不自禁地攥紧了帕子面露紧张之色,人们下意识地为这两只鸡叫嚷、喝彩

。两只鸡对扑上去,拼命地扑腾嘶啄,一翻扑腾后,两只鸡陷入短暂僵持。一只倒翻起脖子上的锦毛,另一只则用弓起的脚爪抓紧地面,两只鸡头对头的缓缓打转,蓄势待发。之之大喊着:“飞将军,加油,一定要赢啊!”

杨阁老的视线一直追随着自己的飞将军,他完全沉浸在这场斗鸡中,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而周围的人也被这激动人心的一幕所感染,他们大声喊着为自己下注的鸡加油。这场面看起来有三分可笑,但权贵们的生活向来如此无聊,能够找到排遣寂寞的事,他们总是格外热心。

飞将军瞅准机会便向对手飞扑过去,风驰电掣地一口啄上对方的脖子。杨阁老一时大喜,拍着手大声叫道:“飞将军,干得好!”另一只鸡一时疼痛难忍,拼命扑扇着翅膀,将飞将军摔在地上。杨阁老面色一变,霍然起身。场上的叫声喧嚣尘上,两只鸡再度缠斗在一起,地上尘土飞扬,人人面露紧张。

江小楼只是静静捧起一盏菊花茶,慢悠悠地观望着场上的局势。在这样热烈的气氛中,她像是置身于安静舒适的花园里,神态恬静、平和,格外引人注目。

足足缠斗了小半个时辰,飞将军一掀翅膀,猛然向对方的眼睛啄去,另外一只鸡显然惊恐万状,拼命扑棱着翅膀向后一退,竟瞬间退出了斗鸡的圈子。

按照规矩,紫衣侯输了。

杨阁老哈哈大笑,显然这场斗争的胜利给了他极大的快乐。江小楼对着之之点点头,之之快步下去,奖赏似地拍了拍飞将军的头,将早已准备好的草环扣在它的头上,随后迅速退了回来。杨阁老正预备下场去好好褒奖飞将军,一只庞然大物以比他更快的速度冲了下去,嗷呜一口竟将飞将军的脖颈死死咬住。

转瞬之间,众人只瞧见原本还昂然挺立的飞将军倒了下去,脖子迅速多了个血窟窿,原本趾高气扬的脑袋竟已成为雪狼的腹中之物。

杨阁老面色大变,扬声怒道:“紫衣侯,你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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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有孩子缠着我问紫衣侯是不是男主,我只想说你们太凶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