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一部分时间用在往返于学校和工厂之间的公共汽车上,这里每时每刻都上演着一幕幕即兴话剧,只是演员不同,情节各异。

两个妇女不知吃了什么刺激性食品,在车上破口大骂,原因是被踩了脚的一方没有听到另一方说对不起。

车上所有乘客在听到手机响后的第一句话通常都是:“喂,我在车上呢。”

中国的贫富悬殊如同坐北京的公共汽车,有座的闭目养神,舒服惬意;没座的拥挤不堪,汗流浃背。

一天等车,车进了站,车上车下人山人海,堵在门前,有的拼命往里钻,有的使劲往外挤,遇到这种场面通常我都选择躲开,这次也不例外,没上。这辆刚开走下辆就来了,车厢空旷,只站着一个人,我庆幸选择了这辆,但突然想到,尽管只有两个人站着,我却是其中之一。

我在车上看到中学门口堆满了焦虑的家长,一年一度的高考如期而至。家长们手里拿着扇子和冰镇饮料,兜里装着祛暑药和健脑药——这种药对分数究竟有多大帮助?高三的时候我在学校吃午饭,一次吃完饭刷饭盒的时候,一个同学捶胸顿足长叹道:“哎呀,忘了吃‘忘不了’了!”——他们翘首以待,他们默默祈祷,忐忑不安,望子成龙,盼女成凤,反正自己这辈子就这德行了,将一切希望寄托在下一代人的身上——这对孩子公平吗,凭什么你们做父母的自己不去奋斗,想沾孩子的光,吃现成的,这就是你们生儿育女的目的吗。

对人对己来说,考不上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上了大学又能怎样呢,这种例子在我身边比比皆是,不胜枚举。

大学也非一无是处,它能洗去人的浮华,让人意志消沉、多愁善感、酒量大增。喝高了,你会发现许多清醒的时候不曾发现的真理,比如:我爱吃肉筋,张三爱吃板筋,我们志同但道不合;啤酒喝多了爱撒尿;天黑了,打开灯才能看书;下雨的时候,只有躲在屋子里吃麻辣烫,否则碗里的汤会越来越多。

我们并不是为了喝酒而喝酒,酒鬼才那样,我们只因为啤酒可以使谈话畅通无阻。

一天晚上,我们都高了。那次喝酒的初衷本是清热祛暑,可不知怎么回事儿,大家议论起人生在世的最高目标是什么,每个人都借题发挥,一番感慨,结果桌上堆满了酒瓶。回到宿舍哥几个躺在**肚子里翻江倒海,把厕所吐得狼狈不堪。后来我们发誓,以后吃饭的时候,孙子讨论哲学。

即使世界上不存在哲学问题,我们的啤酒还是能喝满一桌子。一次我跟一个同学比赛,看谁知道的外国作家名字多,输一个喝一杯,结果我输了十多个。酒后才知道,这孙子把老外的姓和名拆开说了,丫把欧内斯特海明威说成了两个人。后来听他说,那晚我兴致大发,阐述了看书写作与吃饭拉屎之间的辩证关系:

“人要拉屎,是因为吃的东西被消化,废物堆积在肠胃,越攒越多,不拉出去就堵得慌,只有把屎拉出去,才能为继续摄取食物腾地方,然后才会感觉饥饿。根据能量守恒原理,屎不会无中生有,有吃才有拉,吃什么拉什么。写作亦然,书是精神食粮,看多了自然会有不吐不快的欲望,就像憋了一泡屎,而当你写多了又会产生如饥似渴的阅读欲望,读书写作,互惠互利,相辅相成。所以,为了每天能写出新东西,我要像每日三餐一样地看书,必要的时候还得来顿夜宵,以保证文字和灵感像屎一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绝。”

他端着酒瓶眯着眼咧着嘴,始终对我报以傻笑,听完这些似是而非的道理后,点了点涨红的脸说:“是这个理儿,来,干了这杯回去睡觉!”

每天重复着长久以往的生活,看不到一点点希望,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无精打采。我不知道毕业后会是什么样子,尽管将拥有学位证,可这个证书仅仅是对我能混到毕业的认可,说白了不就是一张纸吗。在学校我学无所成,只剩下一颗不愿低头的心。我对自己未来能否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产生怀疑。

考试成绩出来了,我第一次以不需要补考的方式结束了一个学期,为此得庆祝一下,于是和几个同样需要庆祝的同学直奔大排档。

我们的桌子上又摆上煮毛豆、花生米、羊肉串和啤酒若干,这种配置是每一个夜晚在街边吃东西的人所熟悉的。乘着习习晚风,看着灯火阑珊的城市,吃着并不难以下咽的食物,谈论着自己关心的话题,这种生活方式被许多人认可。一个同学说:“幸福是什么,不过是考试全部通过然后来这么一下子。”

想起考试期间渡过的那些心乱如麻的夜晚,就像一个年迈的老人回忆自己坎坷的一生——能活下来,就值得庆幸。

过去的这个学期开设的都是专业课,正是课程的专业性,使得我们更加不专业。能如期出现在课堂上的人越来越少,就是教室里仅有的那点儿人,要么昏昏欲睡,要么魂不守舍,只剩下几个谨小慎微的女生,她们专注地记着笔记(兴趣高涨的样子,无论学什么专业,她们都无怨无悔,全身心投入),总那么听话,招人(老师)喜欢。每次考试结束后,她们会抱怨:“哎呀,又填错一个空,上不了八十五了!”我则默默祈盼:“再蒙对一个选择就及格了,上帝保佑!”我们的目标不同,实现方式当然不同。但是,考了八十五又有什么用呢,无非惦记着那点儿奖学金。

平时不认真对待必然导致考试前临阵磨枪,成批学生背着一书包课本涌入教室,成为学校半年一度的壮观景象,这个时候找到一个学习的座位比在这所女生严重匮乏的学校里找一个女朋友还难。

教室里人满为患,空气不流通,大家呼出的都是着急上火的热气,因此里面的温度高出外界10℃以上,热浪袭人,每次我从外面走进教室,都险些被这股热气顶出来,就像蒸包子的时候掀开锅盖,被蒸气熏着一样。即便如此,书还是要看的,因为不及格的感觉就像被油炸过似的,比挨蒸难受多了。全当复习是桑拿了。

坐下来看书也有种种烦恼缠绕。需要一手拿书,一手拿着扇子不停扇动,否则汗水会顺着脸颊倾斜而下。同时,偶尔还要腾出一只手来翻动书本或挠挠被蚊子咬的包。这时候,叫唤了一天的知了依然精力充沛,无论你怎么对它喊“都他妈几点了”,它依旧不知疲倦。而此时我们只能一边充耳不闻专心看书,一边在心里向知了它妈致以崇高的问候。

这种环境下,教室里坐久了,裤子很快就会被汗水浸透,屁股上一片湿漉漉的痕迹,像尿了裤子,而此时已无人关注这些,大家都被考试折磨得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就是真有尿了,为了节省下时间看书,也会尿在裤子里的。

一些不够幸运的学生(或许没有幸运地拥有一颗聪明的脑袋),即使在这样的环境里煎熬,还是被无情地挡在及格线以外,他们要准备补考,复习功课和先前的种种遭遇,如稍有幸运,他们将逃离水深火热,但还是有许多人难逃此劫,不得不噩梦重温,他们往往四渡赤水,七擒孟获,九死一生。

喝完酒,我们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大街小巷,直到最后一班返校的公车开来,才踉踉跄跄上去。车上没有乘客,我们坐在黑暗的车厢里,一盏盏路灯将我们的脸照亮又熄灭。我想起一个弹吉他的同学写过一首歌,叫做《青春的末班车》。不知道自己坐在这辆车上是去找寻最后的青春还是正离青春而去,这首歌伤感的旋律始终萦绕着我,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