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早就锁门了,我们跳墙进入学校。这一方式已轻车熟路,甚至比从大门走进去还得心应脚。

宿舍楼道里依然歌舞升平。墙角聚集着一群抽烟的人,他们会这么一支接一支不停地抽下去,直到抽完身上的最后一支烟才回屋睡觉。一个长头发的哥们,抱着吉他没完没了地拨拉着,也不知道他在弹琴,还是发泄着什么。为了图二十四点后电话费三折而给在外地上学的女朋友打电话的,摘隐形眼镜的,剪指甲的,洗衣服的,光着膀子刚从外面跑步回来的,交心的,抄作业的……俨然一个动物世界。还有几个研讨专业课题的,他们是大家嘲讽和妒忌的对象,也是奖学金的获得者。

那些没有出现在楼道里的,他们躺在黑暗的宿舍里干什么呢?无外乎是在对女生评头论足,要么就是在为怎样才能挣到钱而争执不休。

这一切,最终都将在黎明来临前趋于平静,就像人终有一死一样。

晴朗的一天。天空湛蓝,朵朵白云飘浮在国贸的上方,我所实习的工厂与这座大厦隔街相望。

每次从工厂大门出来,我就幻想工作在眼前这座大厦里面的人们,他们在干什么呢。他们可以端着咖啡,站在撒满阳光的办公室窗前,鸟瞰长安街和三环路,看警察给骑车带人的同志开罚单,看小贩与工商展开游击战,看外地老太婆从垃圾箱里捡出矿泉水瓶子放进麻袋,看马路对面工厂里的工人和满脸惆怅的实习学生。

我像个游手好闲的待业青年,在车间里走来走去,发现样品柜子后面的木箱里堆满酒瓶,这是工人师傅用来发泄和我们一样对这种工作的失望用的。箱子里还有几张印着坦胸露半乳的女郎的法制小报,在这种环境里,这类东西非常有利于清暑解闷儿,很快,它们就像清政府统治下的旧中国,被如同帝国主义列强的我们瓜分了。

工厂的实习让人提不起精神。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看工人师傅怎么干活,看不懂的地方就请教。而我们没有能看懂的地方,那也不问,因为或许师傅们也并不清楚自己在干嘛。

在车间溜达完一圈,我们便凑到车间外的树阴下乘凉,等待十一点到来,结束又一天的任务。有时老师会突然怒发冲冠地出现,痛斥我们不经允许擅自离开车间:“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都没有问题了?!”

“嗯。”

“全都弄明白了?”

“嗯。”

“那我问你们几个。”

“嗯。”

“铣床的工作特点是什么?”

“铣。”

“怎么铣?”

“反复铣。”

“工件为什么需要铣?”

“因为脏了。”

“都进去,把问题搞明白再出来!”

我们纷纷拍着屁股上的土站起来,极不情愿地再次走进车间。老师没跟着,坐在我们刚才的位置休息。

片刻,我们又陆续走出车间。老师问:“怎么这么快?”

无人理睬,大家纷纷将目光转向别处。

老师气愤地一个人走进车间,很快也出来了。她看到工人师傅们在社会主义的车间里,喝着国有企业烧开的水,下着自己的象棋,编织着自己丈夫或孩子的毛衣,侃着自己的大山。

这个时候老师发现队伍中间少了两个同学,问他们哪去了,有人往旁边一指,只见他俩各拎了一塑料袋包子,从工厂食堂里悠闲而出,嘴里鼓鼓囊囊,边吃边说:“精神空虚无法填补,就不要让物质空虚再继续下去了。”

三个星期的实习终于过去了,胜利逃亡就在眼前,但这时又一座大山压在我们头顶——学校要求交一篇5000字以上的实习感受。这不是明摆着对写作缺乏认识的表现吗,写作要建立在深厚的生活基础之上,对生活有深刻认识,这是我们在简陋的车间里转悠一圈就能达到的吗。如果说感受,我也有,把它写进文章里的话,将通篇是“他妈的”和“FUCK”!

我还是按时交了报告,把同学用电脑写好的文章换了个名字和学号,就这么过关了。里面写了什么我也没看,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同学一定是把自己的痛苦转化成“此次实习机会难得,不仅加深了我们对理论知识的认识,更增强了实践经验,希望学校以后组织更多这样的活动……”这类文字。

我们又去庆祝了,为了没有在这三个星期里被折磨死去。与其说在大学里和书本打交道,倒不如说是在和啤酒打交道。

暑假在一顿麻辣烫中如期来临。

放假前,我去图书馆借来足够多的书,我知道很可能一本也看不完,但借了,就至少说明我的美好愿望。除了一本《决胜四级》(我把通过四级的奢侈愿望寄托在这本书的名字上)外,都是法国小说,不知道是法国文学自身蓬勃发展,还是买法国文学书给的回扣高,图书馆到处都是法国小说,好像在法国人人会划拉两笔似的。

看书究竟于我有无帮助。答案肯定不是肯定的,像《机械原理》、《机械设计》这样的课程,我补考多次仍未通过,每次考前我都复习,打的并非无准备之仗,可是分数越来越少,一次不如一次,再这么下去,我就快得零蛋了。这次开学后我将再次补考,我决定不复习了,弄不好这次就过了。

假期里,我浑浑噩噩,百无聊赖。躺在**看书,哪个姿势都不舒服,又坐起来看电视,每个频道都在播放粗制滥造毫无趣味的节目。播到《幸运52》,才意识到已是周末,一个星期就这么过去了。生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