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胜利上班的第三天,跟自己的前任、即将离开公司的王大庆出了一趟差,受益匪浅,从此无限热爱上这份工作。

四年前余胜利高中毕业,从老家考到这座城市上大学。一晃四年过去,毕业了,经过层层选拔,进了这家国际知名电脑公司驻中国分公司,做销售代表,也就是跑业务的。

余胜利对这份工作不是很满意。他学的是建筑设计,认为自己的未来本该是坐在洁净舒适的办公室里一边喝着雀巢咖啡,一边用着奔四电脑画图的,属于脑力工作者,而不该是整天东奔西跑上蹿下跳。但今年工作不好找,眼看着就要毕业了,为了能尽快找份工作使生活得以保障,他病急乱投医,印了一百张简历去招聘会上发,只要不是招保安或者公关先生的工作就投,结果撞见现在的公司。余胜利抱着骑马找马的心态来公司报到,想等有了更好的工作(专业对口且适合自己发展)就换。但是,这次出差却改变了他的想法。

在二十三年的人生经历中,余胜利坐火车的经验还仅限于同一车民工和乡下学生蜷缩在拥挤的硬座上往返于家乡和学校所在城市之间,空气污浊,人声嘈杂,热浪袭人,苦不堪言,以至于曾经在他心中向往了许久的假期不得不被敬而远之——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坐火车,而在坐上火车之前必不可少的和票贩子斗智斗勇、讨价还价的过程,就足以让他对坐火车心存畏惧。

一次,经过一番软磨硬泡,真真假假,他愣把自己说成是希望工程的救助对象,才从尚有一丝怜悯心的票贩子手里花一张半卧铺的价钱买了张坐票,正在交易的时候,警察来了,票贩子反咬一口,说自己是受害人,余胜利是倒票的。警察看赃物(车票和现金)都在余胜利的手里,便不容分说,把他带到车站派出所。先是一通全身搜查,一无所获,又让他蹲在旮旯里,陈述犯罪经过,主动交代问题,争取政府宽大处理。余胜利蹲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感觉阵阵凉气正从地面升起,透过裤子,顺着屁股,凉遍全身。他看着墙上的红漆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涌出一股委屈,招谁惹谁了这是!本来还想着第二天到家过年的,这回看来年要在派出所过了,一想到这里,他差点儿哭出来。余胜利曾在系里的辩论会上获得过最佳辩手的称号,但此时由于紧张,竟然语塞,不知为自己辩解,昔日舌战群儒的壮观景象不再。

警察以为余胜利是惯犯,在演戏,就说:“装得还挺无辜,你要自己不交代,让我们问出来,性质可变了,那情节就严重了!”

这下余胜利真的哭了出来,自己怎么一下子从一个遵纪守法,很少考试作弊,几乎没怎么偷看过女生宿舍的大学生,变成了人民的敌对势力,冤枉啊!

警察看余胜利哭得撕心裂肺,五体投地,不像犯罪分子,意识到可能是抓错了,便打听了事情经过,然后说了句“不好意思啊”,就把他放了。余胜利以为自己赚了,白落一张车票,十分高兴,说了声“没关系”,便离开派出所。

走出派出所大门,正映他眼帘的是车站大钟,六点一刻。车票上写的时间是五点零五。火车已经到了另一个城市。他不甘心又看了一眼大钟,四个方向的平均时间仍是六点一刻。于是撕了车票,流出几滴眼泪:吃不上家里过年杀的猪了,只能回学校吃大锅饭,可这个时候学校食堂也关门了,只好买袋方便面回去凑合一顿——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

而这次出差只需和公司前台打个招呼,票便会送到面前,初步消除了余胜利坐火车的紧张。这趟车是空调卧铺,着实让他兴奋了好一阵子。他在人烟稀少的车厢里走来走去,一会儿去打开水,一会儿又上厕所,借机东瞧西看,对一切充满好奇。

车开了三个多小时,看他一刻也闲不住,坐在下铺看报纸的王大庆说,你少喝点儿水就不用一趟一趟往厕所跑了。

天黑了。窗外是连绵不绝看上去都一个样子但现在几乎什么也看不见的农田,余胜利却饶有兴趣地向窗外张望着。王大庆看他如此专注,也扒头向外看,什么都没看见,就问:“看什么呢。”

余胜利转过头笑了笑说:“没什么。”然后继续将目光投向广漠的黑夜,沉浸在旁人无法理解的快乐中。

直到卧铺车厢熄灯后许久,余胜利看大家都上了床他才上床。如此美好的时光怎能就这么给睡过去,他躺下仍上顾下盼,翻腾不止,弄得中铺掉下许多渣滓落在下铺王大庆的脸上。

王大庆说:“你那儿折腾什么呢,想女人了?”

余胜利说:“以前你每次出差都坐空调卧铺吗。”

王大庆说:“嗯,怎么了。”

余胜利说:“比没空调的硬座舒服多了。”

王大庆说:“这算什么,咱们员工级出差只能坐火车,经理级就可以坐飞机。”

余胜利说:“是吗。”他闭上眼睛,幻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当上经理。这一刻他的理想是单纯的,并不是为了拿更高的工资,而是公费坐一次飞机。

火车在颠簸中前行,余胜利躺在**微笑着——坐火车还是很舒服的,以前是自己的认识不足,今后有待提高。

余胜利像个婴儿幸福地躺在摇篮里,对自己的未来满怀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