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瞄准镜里看,街上的一切,都一览无遗。马占军看到一个正穿越马路的行人,脸上有一块面积不小的黑痣。

旁边还长了一片白癜风。

一片,两片,三片……还在移动。

不对,不是白癜风。

马占军抬起头,天空飘起了雪花。

又趴下在瞄准镜里看了看。完了,眼前一片花白。

马战军赶紧给六哥打电话。

今天下得了手吗?六哥说。

必须让车停下来。马占军说。

这好办,我去路口控制红绿灯。六哥说,我这儿进来一个电话,先这样,你做好准备。

六哥接进另一个电话:他来了吗……好。

六哥戴着墨镜出了酒店,背对十一层窗口做了一个准备的手势。

马占军绷紧全身肌肉,枪口正对路口停车线。从瞄准镜里,能看到一个行人正由北向南穿过马路,六哥向西侧张望着。

行人到了马路南侧,东西方向的红灯变成绿灯。

六哥的墨镜里出现目标,他按下红绿灯控制器。

但是,控制器刚刚被那个行人按过,两分钟内不起作用。

六哥不停地按着,而东西方向的绿灯始终不变。一辆奥迪A6正向路口驶来,越来越近。

雪越下越大,一片白茫茫。

来不及了,六哥砸了控制器一拳,决定闯红灯穿过南北向的马路,冒险让由西向东开来的奥迪停下来。

他向路中央走去。

马占军右手食指搭在扳机上,一触即发。

这时,一个巡逻的交警骑摩托车经过,看见有人红灯过马路,喊他回来。

六哥不理,继续往前走。

交警停下摩托,追上前阻拦。

此时奥迪已经和他们近在咫尺。

刚才在前一个路口的时候,就有一个民工模样的人推着三轮车闯红灯过马路,奥迪及时刹住车,司机从窗口探出头骂道:妈的,找死呢,下回撞死你!他准备打着火继续开。但是行驶方向的绿灯变成了红灯,他看了一眼表,开会快迟到了。红灯变成绿灯后,他启动汽车,提高了速度。现在又碰上有人红灯过马路,奥迪司机极为恼火,骂了一句妈的,准备踩刹车,但情绪急躁,一着急踩到油门上。

交警追上六哥,从六哥的墨镜中看到身后渐渐驶近的汽车,来不及做出反应,两人便双双飞上天。

汽车驶过路口,才停下来。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

马占军的枪里仍是三发子弹。

马占军在晚间新闻里看到这起交通事故的报道。撞车后,他一直待在酒店,没给六哥打电话,也没有接到告诉他下一步怎么办的电话。新闻说:今天下午,本市发生一起行人过马路闯红灯和机动车相撞事件,造成一死二伤。从事发路口的监控录相资料看,事故起因是一名行人红灯穿越马路,交警上前阻止,机动车因突然刹车导致刹车失灵,高速行驶中将行人和交警从地面上撞飞,交警因伤势严重,抢救无效,当场死亡。截至记者发稿时,行人和机动车司机仍在医院接受治疗,伤势并不严重。据悉,死者是本市的一名交通警察。在此,提醒广大市民,一定要遵守交通规则,以免发生意外,特别是冬季雪天路滑,司机更应减速慢行。

电视上播放了东西方向路口的监控器拍下的录相,角度和马占军看到的角度不一样,也没有马占军在瞄准镜里看到的真切。

马占军关上电视,屋里一片漆黑,看不见他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响了,是一条短信:六哥伤不重,过两天就出院,你在酒店放心住,把枪收好,房钱已经预付过。

马占军按这个号码打过去,对方不接,只回了一条短信:有事情发短信。

马占军短信问,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复。

第二天,新闻对这场交通事故做了后续报道。死者叫石少华,是本市的一名交警,在当交警的二十年里,爱岗敬业,助老扶幼,曾多次获得本市优秀交警称号。政府为了表彰石少华同志,向其家庭发放十万元抚恤金。画面上,女儿抱着父亲的遗像痛哭流涕,妻子面无表情的特写镜头,脸色惨白。解说员说:石少华的妻子对于丈夫的不幸,十分悲痛,已经哭干了眼泪,希望广大市民吸取教训,切记遵守交通法规,以免再次发生类似悲惨事件。

马占军的眼睛死死盯在石少华妻子的脸上。

他从兜里掏出那块古旧的手绢,紧紧攥在手里。

墓地里,马占军拿着一瓶二锅头呆呆地盯着墓碑看,拧开瓶盖,将半瓶酒倒在墓碑上,剩下的半瓶一饮而尽。

马占军眼圈红红的,点上一支烟,又盯着墓碑看了一会儿后,转身离开。

墓碑上写着“爷爷马知书之墓”。

离开墓地,马占军来到银行,在柜台前等候交易。前面的人取了两万块钱,把两摞人民币装进衣服里兜。轮到马占军,他一转身跑出银行。

他来到银行门外的水果摊,问摊主香蕉怎么卖。摊主说三块五一斤,十块钱三斤。马占军说来一根。摊主认为马占军捣乱,说一根不卖,让他一边去。马占军掏出十块钱,说不用找了,给我一个塑料袋。摊主看着马占军,像看着一个精神病人,给他找了一个白色透明小号塑料袋,装进一根香蕉。马占军拿出香蕉,说给找个大点儿的袋子,要黑色不透明的。摊主更加疑惑地看了马占军一眼,找了一个符合要求的。马占军拿过袋子,剥开香蕉,吃着进了银行。摊主看着他的背影说,这人有病。

片刻,马占军拿着那个袋子,里面塞得鼓鼓囊囊,走出银行。从水果摊前经过。摊主看着他,瞪大了眼睛说:我操!

马占军去交通队打听石少华家的住处,说看了电视,很受感动,要捐助二十万给他的妻子和女儿。交通队说叫上电视台的记者一同前往,这种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良好风气值得提倡。马占军说做好事儿不喜欢留名,非要留的话,钱就不捐了。

马占军走后,一个老年交警对身边的年轻交警说,年轻人啊,学着点儿,做人要低调。

石少华的妻子打开门,眼前的陌生来客让她一呆,随后大为震惊:怎么是你?

她掩着门,没有请马占军进屋的意思。

马占军说,我看电视了。

她什么也没说。

马占军说,我来看看你,还有少华。

她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来干吗。

马占军说,我想进去坐坐。

她说,还是不要了。

她的女儿在屋里喊道:妈,谁呀?

她看着马占军说:没谁,检查煤气的。

马占军说,我去看看少华的女儿。

这时女孩走过来,说,妈,你让人家进来查啊。

她迫不得已打开门,让马占军进来。

女孩指着厨房对马占军说,煤气在那边。

你就是少华的女儿?马占军问。

女孩一脸迷惑。

母亲赶紧给女儿介绍马占军:马叔叔,爸爸妈妈的高中同学,一起当过兵,真巧,今天来咱家检查煤气。

女孩喊了马占军一声叔叔。

马占军微笑着冲她点点头。

女孩说,叔叔您坐,我去倒水。

马占军坐下了。显然,这违背了夏文青的意愿。她叫夏文青。

女孩端来水,马占军问她多大了,不等回答,夏文青就让女孩穿好衣服去舅舅家看看姥姥。

女孩走后,夏文青紧张的神情缓和了一些。

马占军问,这些年,你怎么过的。

夏文青说,一天一天就那么过来了。

墙上挂着石少华的遗照,他在相片里露出春天般温暖的笑容。

马占军看着相片说,你怎么和少华走到一起了。

夏文青说,就那样就在一起了。

然后两人陷入沉默。

许久,夏文青说,我去给你续点水。端着杯子去倒水。

马占军见夏文青进了厨房,掏出二十万块钱留在桌子上,又拿出那块古旧的手绢,恋恋不舍地压在钱下面,然后悄无声息地走了。

离开夏文青的家,马占军回头望了望她的窗口,毅然向公安局走去。

天空飘着雪,地上留下一行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