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好他妈病了。一种怪病。

村里大夫看完摇摇头,说去县里看看;到了县里,大夫也摇摇头,说去省医院想想办法;到了省会,第一人民医院的大夫看了,没有摇头,说目前我们这里的医学水平尚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北京的协仁医院治这个病,上个月我在那里学习,见过一起这样的病例,不知道治没治好,学习一结束我就回来了,去那试试吧。

四好所在的山村距离北京路途遥远。先要先坐一个半小时拖拉机到县里,然后坐两个半小时长途汽车到省会,最后再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才能到北京,这还是火车提速后的时间。

四好问大夫除了北京难道就没有第二家医院能看这病了吗。四好不愿意去北京,倒不是因为钱的事儿,离北京这么远,四好是怕他妈经不起路途劳累。

四好可是名震村内外的养鳖大王,自打中央对待农民兄弟的土地政策下达到这里,他就抓住时机,承包了一片水塘,养起王八,年产几十万斤,月收入上万元。城里的有钱人爱说钱是王八蛋,四好的世界观则是王八蛋就是钱,每逢王八产蛋时节,在四好眼里,那一片片白花花的王八蛋不仅是王八的蛋,还是人民币,要是卖到美国去就是美元,出口到欧洲就是欧元,如果能卖到联合国——不给钱也行,只要联合国的议员们用餐时能在四好提供的王八上打一条标语就行:联合国安理会及常任理事国指定赞助商。

大夫说有,美国、日本、澳大利亚和俄罗斯,都有医院能治这病,中国就协仁一家。

就地理位置来讲,从四好家到俄罗斯要比到北京近,他们村就有好多人在中俄边境上做买卖,每个周末都像住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还回趟家,看看老婆孩子,买张车票一个上午就到了。

但鉴于目前国际局势紧张,护照一时半会儿办不下来,出趟国比去北京可难多了。自打9?11以后,各国都加强了对恐怖分子的防范,特别是一些发达国家,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对待发展中国家十分不理智,好像穷山恶水养育不出善良淳朴的人民似的,连那些打着报效祖国的旗号想去海外学习先进科学文化知识实则给自己镀金思想还不算特复杂的学生都被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拒之门外。虽然四好带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母亲,但年龄并不是恐怖主义的障碍,中国历史上不就有个双枪老太婆吗,杀人效率是别人的两倍。

四好心里盘算着,既然出国这么费劲,不出不就完了吗,大不了上北京,中国的首都,祖国的心脏,申奥的时候不是还喊过“北京欢迎您”呢吗!

四好带着他妈来到北京。

走下火车,四好妈呼吸了一口北京的空气,感叹道:这火车就是比马跑得快多了,昨儿一早还在家呢,睡了一宿,今儿个就到首都了,要是李隆基那时候也有火车,杨贵妃吃荔枝就不用把马累得半死,费那么大劲了。

此次看病之行是四好妈第一次坐火车。她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这辈子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省城,一共有三次。第一次是和四好他爸结婚,两人去趟省城就算度蜜月了,在省城扯了块花布,回来做了件褂子,穿上村里人都说时髦。第二次是那年四好他姥爷肺癌在省城住院,她去照看,呆了五天,结果姥爷医治无效,与世长辞了,她就跟着尸体回来了,这次没扯花布,已经向中老年妇女的行列迈进了,穿得花里胡哨让人笑话,只扯了块白布,蒙在四好姥爷身上。第三次是四好带着她来省城看病,这的大夫却说看不了,于是有了去北京的机会。

改革开放的春风刮到村里的时候,很多年轻人都被吹到了城里。有人去了深圳当上电子元器件生产线上的劳动工人,有人在广东盖起大楼,有人到上海做了家庭服务员,还听说有人跑去北京,在夜总会工作,具体干啥就不知道了,反正每个月不少给家里寄钱,眼看着她家盖起小洋楼。从城里回来的人都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这时四好养鳖也养出了钱,想带老太太出去转转,别总在家门口的树底下坐着,一年到头撑死了去村西头打趟酱油。但四好妈认为,一个乡下妇女,没事儿往城里瞎跑什么啊,又不是祖国特需要的那类人才,少了自己国家奔小康的脚步并不会放慢,翻两番照样不耽误,城里人整天那么忙,四化正建设得热火朝天,自己也帮不上啥忙,就不去裹乱了,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安度晚年吧,所以一直安分守己不离开村子半步争做一个原汁原味的乡下妇女。

四好妈万万没有想到这次生病不得不让自己来到首都,那可是党中央领导人居住和商讨国家大事的地方,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过,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天安门城楼巍峨耸立,毛主席在照片上微笑着鸟瞰人民群众过着自力更生丰衣足食的幸福生活,长安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早知道是这种结果,就早点儿得这病了——北京是四好妈向往许久的神圣庄严的城市,国家领导们在这日理万机,她怕来了给首都添麻烦,所以忍痛割爱,长久以来一直压制着自己的强烈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