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动他。"闻人琰的声音很低,就像是从地狱发出的索命令。"我再说一次。"

他从柔软的坐椅中站起,倾下身直视着闻人方梁,坚定且极度认真地缓缓再次启唇:"绝对,不准动他。"他一双美眸像是燃起了火焰,狂暴的怒涛在里面奔腾流窜。

闻人方梁凝视着他像是誓言警告般的宣告,眉间的皱折却反而少了几许,唇角边有着了然的微抿。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他也离座,转身举步走向书房门口。

他的手才搭上门把,身后又传来了危险的低哑嗓音。

"你别做梦。"闻人琰看着他的背影,没有丝毫妥协。

他绝对不会受他摆布结婚,也绝不可能放开蔺睿予。

更不准……有人把主意动到蔺睿予身上!

闻人方梁只是微顿一下动作,然后扭开门把走了出。

关门的声音阻隔了两个人。

闻人方梁直到走出了三楼的长廊才放缓了脸色。

真是……这不孝顺的儿子,居然用那种冷冰冰的眼神瞪着自己的父亲……他有这样教过他吗?他伤脑筋地抬手托颚。

不过呢,看来琰的确是很在意那个已经失去记忆的特别助理呐……

他根本就不用找人调查,饶是闻人琰再聪明,他也决计想不到这些事情全都是他身旁那个夏玮砭提供的情报……闻人方梁苦笑。

琰从不相信他这个做父亲的会为他担忧,理所当然地也就不会怀疑他会找上他的朋友询问他的事情。

父子俩分隔在地球的两端,要知道琰的事就得和他身旁的好友打好关系,幸好有夏玮砭这个活宝,关于琰的很多事都得靠他的越洋电话,这几年帮了他颇多的忙。不过话说回来,想得知自己儿子的消息还得这样偷偷摸摸,他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唉,难怪夏玮砭每次在电话里都要取笑他一番,说他比他跟他儿子还熟……夏玮砭也算他的干儿子了吧?

一想到夏玮砭这次叫他回来的目的……闻人方梁头又痛了。

虽然他知道这件事已经两个星期了,他也很努力地消化这个令人惊愕的内幕,但是……他的心情还是很复杂啊……

他的儿子果然是爱上一个男人了……

这么明显,两年没见面的他都看得出来他泛滥的独占欲和保护欲,偏偏听夏玮砭说,那小子根本还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干嘛……

好复杂、好复杂!难道要他点醒琰"爱情"是什么东西吗?那不就是要他撮合自己的儿子跟一个男人相爱?

可是能让琰这样用尽心思去重视的人,大概这辈子只会出现一个……因为他儿子死脑筋嘛!真是……简直是在考验他这个做父亲的智商。

心情好复杂啊……他为人父这么久,第一次有如此棘手的感觉。

不过夏玮砭说得对,看琰发怒失控的样子果真是……很有趣。

很有趣呐……

闻人方梁抬眼看着天花板,唇角不自觉地扯开一道淡弧。

***

美好的周末下午,天空却开始布满乌云。

最近的雨总是说来就来,晴朗的蓝天一转眼,就会落下细细地雨丝。

天气不定……跟他心情一样。

蔺睿予坐在阳台屋檐下的白木桌椅,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他的心绪也好像被罩上了一层甩不脱的尘埃。

刚刚胡子爷告诉他,闻人琰在出门前吩咐过,叫他星期一就回公司上班,不准再待在家里。闻人琰终于发现他越来越像个无用的包袱了吗?蔺睿予微叹息,这样也好,他也不想一整天都无所事事,像个废人似的。

纵然一切都要重新学起,也好过像是被人养在家里的米虫。

他看着远处,沉浸在近日完全无法平静的思索里,没发现身后有人接近。

"要不要喝茶?"闻人方梁端着一个铁方盘,上面有一个淡黄色的瓷壶,和成套装砂糖奶精的小圆罐,手指上还勾了两个同色系花纹的杯子,他挂着微笑突然出现在蔺睿予旁边。

也没等蔺睿予回答,他就径自落座在他对面,还顺道把茶盘和杯子摆放在木桌上,又是摆明了不容拒绝。

"梁叔。"蔺睿予有些讶异地开口。他到现在还没办法完全地真实体认到眼前这个带着笑的男人就是闻人琰的父亲。

不过或许是闻人方梁总是带着笑的关系,他并不会对他感到不自在。

他听过胡子爷说闻人琰的父母居住在瑞士养老,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养老?他一点也不觉得坐在他对面一脸优闲的闻人方梁老在什么地方,他看起来顶多不超过四十五岁。

"这红茶很好喝,是我特地带回来的。"闻人方梁倒了一杯递到蔺睿予面前。"你一个人坐在这里看什么?"他忙着在自己杯子里加奶精和糖,一边看着沉灰的天空,不了解这种景致哪里吸引人了。

"谢谢。"蔺睿予拿起杯子道谢。"我在看……也没什么。"他坐在这里看什么?他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坐在能了望远处的地方会让他凝重烦缠的思绪得到一些安抚。

他拿起杯子就唇啜饮,掩去有些淡郁的心绪。

"你不加糖?"闻人方梁看到他什么也没加还以为他忘了,见蔺睿予摇头,他又再问:"也不加奶精?"他看到他还是摇头。

蔺睿予微愣,他不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但闻人方梁的语气却有点怪异。

"这是什么怪喝法?你跟琰学的?"他那个孽子喝咖啡也是什么都不加,他每次都很怀疑为什么他这样还喝得下去。

一个爱喝黑咖啡,一个爱品纯红茶,就不知道是谁影响了谁。闻人方梁又加了两匙精到杯子里。

跟闻人琰学……是吗?蔺睿予怔怔地看着手上的杯子,红棕色晃动的香醇**映照出自己困惑的脸庞。

梁叔要是没问,他也不曾注意过……的确,不管是喝咖啡和喝红茶,他从来都没添加过半点调味,一般人都该会喝得十分不习惯才对,但他之前却完全没有发现有哪里奇怪……他以前……大概也都是这样喝的吧……

他又多知道一件关于自己的事了……虽然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他真的好想恢复记忆,好想知道……他和闻人琰的过去。

"你还是没变。"闻人方梁喝了一口红茶,然后突地冒出一句话。

"咦?"蔺睿予回过神,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闻人方梁浅笑。"我说,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变。"他往后靠向椅背,享受着微风吹拂的凉爽舒适感受。

"你……你以前见过我?"蔺睿予瞠着眼,不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当然见过。"闻人方杰将手肘撑在椅子的把手上,支着额侧。"你跟在我儿子身边六年,我见过你的次数自然不在话下,但我们只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谈过一些简短的话而已。"那时是胡子爷带着他来见他,说明蔺睿予将会成为这里的一份子。

蔺睿予疑惑。"那你昨天在花园里……"为什么要装成两人好像不认识的样子?还称自己是方梁,让他以为他姓方……结果没想到他居然就是闻人琰的父亲。

"要是我说我是闻人方梁,你不就一下子猜到我的身份了?"那多无趣。"我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不记得我是谁而已。"蔺睿予因为车祸失忆的事情他也是透过夏玮砭知道的。

原来他是在观察自己是否真的丧失记忆。老实说,这种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却被知情的人蒙蔽的事情让他有些不好受。

"你如果想知道关于自己的事情,我可以说一点。"闻人方梁当然知道蔺睿予会有些不能接受他的作法,所以他用别的话题来引诱他。

果然,蔺睿予马上抬起专注的眼眸。

闻人方梁在心里失笑。这孩子,总是那么容易被人看穿。"我虽然没跟你说过什么话,但从胡子爷那里听说了颇多你的事,也时常在琰的身边看到你……你刚来的时候,性格还满倔强的,从外表就看得出来。表面上你听琰的话,其实你常常都不太服他。后来的性情就转变很大,你每次都很安静地站在琰旁边,他交代的事情你都一定会尽力完成……我常觉得,你能够忍受我那个怪儿子的脾气,就连我都要佩服了。"这世上大概只有蔺睿予一个人才做得到。

"我以前……是这样子的?"蔺睿予紧握着手中的杯子。听梁叔的话,好像他对闻人琰十分顺从。

"我知道你很想恢复记忆,但这事情是没办法勉强的,你不要太过着急。"闻人方梁看他锁紧眉,忍不住给了一些中肯的建议。

"我……想知道以前一些事。"而且是迫切、亟欲想要知道。蔺睿予垂下眼脸。每当一看到闻人琰,他心里就有一道声音好像在告诉自己,有件事一定要跟他说不可……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一定要亲口对闻人琰说出来。

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是什么事。

他到底想要对闻人琰说什么?那种强烈想要表达某些不知名东西的感觉,使他几乎在每个难得能见到闻人琰的时刻都想冲着他开口,但喉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他知道的。

那种感受甚至让他心悸得连呼吸都倍觉困难万分。

"我也想知道。"闻人方梁看着蔺睿予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优美的唇线逸出淡语。

"什么?"蔺睿予抬眸。他这次听清楚了,梁叔说想要知道什么?

闻人方梁笑得好慈祥。"我也想要知道……你为什么会不顾自己安全地护着琰,导致自己车祸失忆。"其实他根本不用问,这个答案……很容易就可以看出来,但他真的很难了解,为什么蔺睿予会对闻人琰有这种执着得几近完全奉献的迷恋。

真是……令人难以理解的感情。

蔺睿予怔愣住,他没办法理解梁叔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你说什么?"他启唇问着。他不是只是因为单纯的车祸而失忆的吗?胡子爷、夏玮砭、江苡……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跟他说的啊!

什么叫不顾自己安全地护着琰?

内心激荡的情绪扯到了额角上的伤痕,不只起了一阵疼痛,心里也完全地纠结缠乱,他的脸色苍白不已。

"没有人跟你说过吗?"闻人方梁故作惊讶。当然没有人跟他说过,因为闻人琰曾经交代过,既然蔺睿予已经失忆,就不要再对他说出这种复杂的事情扰乱他。

"本来那辆车子的目标是琰,但你却奋不顾身地冲上前,在最后一刻推开了他,不仅救了他,还代他受过……你不知道自己出车祸的原因?"他摆出疑惑的神情,如果现在眼前有一面镜子,他一定可以看到自己的表情有多么入木三分。

蔺睿予仿若被电殛,他紧握的拳头颤抖着。

随着闻人方梁口中说出的每一句事实,他的脑海里瞬间闪过许多令人心惊的画面。

他看到那辆车,看到闻人琰站在那个大楼下,看到自己的视线剧烈地摇晃起来,然后越来越接近闻人琰,接着他看到一双手伸了出去,碰到了闻人琰的身体,之后……之后……

砰的一声巨响,他眼前的景物完全被漆黑取代,身体也好灼热,甚至还可以听到旁人的惊呼。

他用尽力气地抬起眼眸,依稀模糊地看到闻人琰抱着他……对了!他要说话。

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对闻人琰说。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蔺睿予额前的白色淡疤倏地传来了令人无法忍受的剧痛,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像是被毫不留情地撕扯开来,全身的血液仿佛逆流,胸口中翻腾的闷气几乎让他窒息。

心脏紧缩的压力使他眼眶染上湿意。

铿锵一声,他失手打翻搁在桌上的红茶杯。

"怎么了?这么不小心。"闻人方梁关切地问。他知道蔺睿予可能是回想起了什么东西,其实他觉得这种方法太过激烈,但要是不给予他一些刺激,他的记忆很可能会被封锁一辈子。

蔺睿予并没有从好不容易进入的过去记忆世界里跳脱,他对身旁闻人方梁的询问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瞪视着那从翻倒的杯子中流出的红棕色**,在桌面上诡异地缓滑至边角,就像是他身上的冷汗一样——

涔涔而下。

***

"怎么样,你说了吗?"

(说了。不过他的脸色不太好,很苍白……应该是成功地想起一些事情。)

"我就说吧,这个方法很有效的。当初出院的时候,医生也说过要给予适当的刺激,偏偏闻人那个家伙保护他保护得像是什么易碎品,什么也不让他知道,很多事情都轻描淡写地说过,难怪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夏玮砭这话说得好神气,好似所有功劳都在他身上。

(保护他……琰真的这样做?)他好困惑,他们现在说的这个?真的是他从小看到大的那个冰山儿子吗?

"你不是看到他为了睿予发飙吗?还怀疑我说的话。"

(这倒也是……)不过他……唉。(我真的觉得心情好复杂。)他沉重地叹口气,都快要弄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了。

"这是你惟一可以做好爸爸的机会,你要放弃也可以啦……难道你歧视这种事情?"

(我不歧视任何人事物。)他严正地否决。别说他在国外生活这么久,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伟大到可以去歧视评断任何东西。(可是你要我去点醒那个混帐逆子……)他真的觉得很头痛。居然要怂恿自己的儿子跟同性相爱,这种奇怪又扭曲的感觉……实在是一言难尽。

"那你要不要他得到幸福?"这方凉凉地说着。

(当然!)这是他惟一可以做的事情,也有一些……补偿的意味吧。

"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嘛。"死脑筋,跟他儿子一个德行。"你跟闻人真的很像,不愧是父子。"

(我跟他像?)他有那么……难对付吗?他自己都要怀疑了,他是怎么养出那种……完全让人捉摸不定又冷得像是块冰的奇怪孩子。(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玩?)好似等着看笑话一样。

"啊?哈哈……"夏玮砭干笑两声含混带过。(你怎么把我想成这样,我是很担心闻人和睿予才这样躲在暗处帮他们的耶!)真是!他多宽宏大量又善体人意啊,但他也不否认有看好戏的成分啦。

(是吗?)这语气是完全不相信。他总觉得自己明明知道干儿子设了个陷阱,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往下跳。(我会再找机会和琰谈谈,你现在要怎么做?)

"说到这个啊,呵呵……"他笑得十分诡谲。接下来的事情他可是早早就全部都想好了呢。很久没有这种来劲的感觉了。"我前几天无意间从胡子爷那里知道一个消息,方晶雅那个女人原来曾经去找过睿予,他们两个根本谈不上认识,我猜方晶雅是有目的地去放话,所以我想……"

话筒两方的人,一个不怀好意地耍弄他的嘴皮献出"良计";一个则是紧锁眉头地推敲这则"诡计"的可行性。

(你脑袋里都装些什么?古灵精怪的小子!)听完整个计谋,他真的觉得"夏氏科技"的老板位置是不是很轻松?不然干儿子怎么会有空到这种地步,成天就想着怎么害人;同时他也为干儿子的下属感到难过,有这种上司是他们的不幸。

"什么!你觉得这个方法不好吗?"他依旧用着没大没小的语气解释:"你也知道你儿子在感情的处理上根本就已经麻痹到了不知不觉的地步,他的个性又固执得像颗敲不破的顽石,不下重药不成医的道理就是适用他这种人!"所以他才这么大费周章啊!真是辛苦他了。

(这样事情可能会闹得很大。)他沉吟,毕竟年纪大了,考虑的事情会比较多。

"你担心什么?闻人他啊,只要认定了一件事,就不会改变想法。同样的,如果他发现自己早就爱上睿予,再怎么困难的处境都会克服,他一向都是惟我独尊、天下无敌,没有什么东西能难得了他啦!"说实在话,这种厉害到不行的人真是有点讨厌。

(我知道。)浅笑挂上嘴角。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骄傲有多么让人屈服的能力?他微一迟疑后低语:"事情结束后,我给你一笔钱。"

"咦?"他惊讶了。"不用啦,谈什么钱?太伤感情了,"他根本是为了自己的娱乐……不,是为了朋友之间感动的情谊才插手的,才不是为了什么劳什子鬼钱!要钱,他也有很多。

(不是的。)他知道他误会了。(我是要把钱给你,然后你尽快去做个准备。)

"啥?什么准备?"他怎么听得没头没脑的。

(买艘太空梭。)闻人方梁正经得不能再正经。

"……"夏玮砭感觉一阵寒风吹过。"什么啊……你这么老了不要讲这种无聊的笑话好不好?"他仗着自己和他聊过的电话比偷过的懒还多,开始数落这个长辈。也不想想都已经五十几岁了,还在讲这种听不懂的冷笑话。

(我是认真的。)他缓缓地开口。(要是被琰知道你是幕后主使……就算搬家或者移民还是逃不掉,躲到天涯海角他都会把你找出来,你干脆就买艘太空梭去避避风头好了,等他原谅你一切的所作所为再回来,不然我没办法保证你可以‘死有全尸。‘)他说的就像是在谈论天气般无关紧要。琰虽然不计小仇,但大仇可都是没有期限地加倍奉还,看来干儿子很可能要在宇宙中飘泊一辈子。

"呃——"他突然觉得呼吸好不顺畅,也挤不出笑了。"你不讲我不讲……不就没人知道了嘛!"对吧?只要知情的人不说,闻人就应该不会知道。

(是吗?可是他一向很敏锐,头脑又好得吓人。你确定你能做到不露一点破绽?)他用着严肃地语气调侃这个想置身事外看戏的干儿子。

"这——"当然不能!怎么可能做到毫无破绽嘛。"那我……"现在要收手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他和蔼微笑地开口:(乖孩子,去买艘太空梭。)

"天——"他忍不住声吟。真是一大失策啊!他之前怎么会没想到被发现的后果?都怪他玩得……呃,帮忙得太投入了。

他是真的很努力在想办法帮忙耶!都没有人体谅他的辛劳吗?闻人应该会看在这"一小点"躁劳的汗水份上原谅他吧?

会吧?

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