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是淑宁十一岁生日,来庆生的人不多,燕子姐姐送了一个香包,巧姐姐做了几朵绢花和一双绣鞋。所谓礼轻情意重,东西虽小,但对淑宁来讲,已经很开心了,戴氏操办了一桌酒席给闺女庆生。

生日一过,淑宁开始帮着戴氏干农活儿。过年期间,淑宁和戴氏累死累活的总算做够了杨头要的分量,淑宁估摸着算了一下,毛利的话也有五两银子,倒是个好的开始。然单靠做这些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早些谋划好,早做打算。

二三月正是农忙时节,农人们都忙着栽种玉米,撒谷子,点豆子……淑宁跟在戴氏身后,看着几亩土地发愁,单靠她娘俩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将地翻完,这下种的时节可是不等人的。

淑宁看着手心里磨起了血泡,有些郁闷的将锄头一丢,蹲在一边的小径上。看着一弯弯的地里,大家伙儿都在忙碌着。淑宁抓抓脑袋,泄气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年一过,就送华子去先生那儿了,没华子在一边叽叽喳喳的倒是有些冷清。

李强扛着锄头走到淑宁家地里,笑道:“婶子,您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正巧我家的地已经翻完了,反正没事,我来帮忙。”

戴氏笑道:“你家的翻完了?”

李强一边翻地一边道:“我家地也不多,已经翻完了。反正也是闲着,给婶子帮帮忙也是应该的。”

戴氏笑得合不拢嘴,道:“你这后生倒是个能干的,你来帮婶子,婶子可是要谢谢你呢。你看我家宁姐儿,不过翻了一会儿子,就喊着累人在那儿歇着了。”

强子笑道:“婶子说笑了,妹子人还小,也没啥力气,让她歇着吧。”

戴氏转头对淑宁道:“宁姐儿,还不回去弄饭,这地里的活儿做不来就回家做饭去。”

淑宁站起身来,很不观的拍拍屁股,吐了嘴里的草根儿,道:“娘,那我就回去了。强子哥,中午要来吃饭哟,我会把你那份儿做好的。”

戴氏笑道:“你这闺女,没大没小的,还不赶紧回家去。”

淑宁朝戴氏吐吐舌头,蹦蹦跳跳的回家去了,连她的小锄头都忘在地里。

强子人能干,嘴巴又来,倒是把戴氏哄得团团转,戴氏一提起这后生就直夸的强子能干。

村人淳朴,哪家忙不过来大家伙儿都会来帮忙,也不用给钱,吃顿便饭就行了。秋叔家的地翻完后,秋叔带着儿子们也来帮忙,倒是没花多长时间就将淑宁家那十来亩地翻完了。

先前央的包谷种已经长出一寸多长了,可以移栽到地里了,戴氏带着淑宁将秧苗背到地里载好,不过几天功夫就栽种完了,虽是累得够呛,倒也是松了口气儿。

淑宁一天是笑得合不拢嘴,淑宁又捣鼓了几样新产品,现在不但杨家下了订单,其他几家也下了单子,淑宁眼瞧着那银子滚滚的来,心里是别提有多高兴了。

然,也不知是老天爷看她太得意,存心跟她过意不去,一场大的劫难落到淑宁头上……

刚把田里的水稻种了,一家子总算是能歇息几日。四月初三,淑宁一家照旧向往常一样忙碌着,淑宁先送弟弟去上学,刚回家坐下没多会儿子,就有两个陌生女人来敲门。

淑宁皱眉的看着那扭动着胖乎乎的水桶腰的胖女人,刺鼻的香粉味儿熏得淑宁只想打喷嚏。淑宁强忍着,笑道:“两位婶子不知来我家所谓何事?”

那穿的花俏的胖女人道:“这可是季勇家?”

淑宁点点头,道:“正是。不知两位婶婶……”

淑宁话还没说完,那较瘦的一个女人道:“真是个没规矩的,咱们赶了这么久的路,也不让客人进屋。”

淑宁抽了抽嘴角,道:“两位婶子快进来吧。”

戴氏在屋里听见声响,道:“宁姐儿,怎么了?”

淑宁哦了一声,道:“娘,是有两位婶子来了。”

戴氏从屋里出来,见是两个不认识的人,戴氏客气道:“不知两位姐姐来小妇人家里所为何事?”

那胖女人扭着身子进了屋,戴氏让淑宁去给煮了茶来。那胖女人喝了口茶,看着戴氏道:“我姓刘,城里人都叫我刘媒婆。”

戴氏诧异的看了刘媒婆一眼,道:“不知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刘媒婆道:“正是为季家小娘子来的。”

戴氏唬了一跳,道:“是不是弄错了,我家姐儿小时就已经跟城里杜家小哥儿有了婚约的。”

刘媒婆道:“没错,此次我也是受人所托,大妹子,杜家开着米铺,在这城里也是富户,所谓‘门当户对’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戴氏一听,心里一惊,然面上还是没啥反应,道:“杜家开着铺子,倒确实家境殷实。”

边上那瘦女人可就不想这么磨蹭了,道:“我是小杜哥儿的奶娘,我家老爷生了重病,寺里的师傅说是要冲喜,夫人将你家闺女的八字拿去看了,师傅说你家闺女八字重,娶进来恐会冲撞了老爷。妇人合计着,就遣了刘媒婆来退婚,这既是我方提出的,夫人说了,当初的聘礼就不用归还了。还望季夫人同意。”

一大个晴天霹雳砸下来,将戴氏砸的眼冒金星,退……退婚?戴氏瞪了大了眼睛,道:“不行,不行,你们杜家不能如此欺负人的。”

刘媒婆做媒这么些年,这些龌龊事儿哪里看少了,心里虽是有些可怜这家人,然则,唉……不同意又能怎么办呢?

那奶娘冷笑一声,道:“季夫人,难不成想让我家老爷就这么去了?你家闺女八字太硬,我们家也是没办法。”

戴氏一边哭着,一边死活不同意。这不是要她的命嘛,好好的闺女,若是被退了婚,这后半辈子可怎么活哟!

淑宁一直趴在门外听着,这会儿子听到自己要被退婚,听见娘亲苦苦哀求的声音,对方冷漠的语气。季淑宁叹了口气儿,这个社会仍旧是男权社会,女人从来就是被欺压的弱者。

被人嫌弃了呢,淑宁自嘲的笑了笑。罢了,罢了,又不是没了男人就不能活。她季淑宁就算是被退了婚,也一样要活的精彩。抬头,眼前似乎又出现那次她去杜家的铺子里,那个半大的男孩子朝着她微笑,终究那也不过只是泡沫罢了。淑宁摇摇头,推开门进了屋子。

戴氏眼泪直流,道:“宁姐儿……你……你怎么进来了?”

淑宁没理会,看着那瘦些的女人,道:“这位婶子,你说的可是真话?杜家要退了我?”

淑宁不哭不闹的,倒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哪家小娘子听见自己被退了亲,不都是又哭又闹的么?那奶娘点点头,道:“本来今儿我家夫人是要来的,只是老爷病情加重,夫人只好遣了奴过来。”

淑宁点点头,道:“可有信物?”

那奶娘摸出一封信出来,道:“这是我家夫人写的?”

淑宁看了一眼,没接,对刘媒婆道:“大婶子,这杜家要退婚可是有什么讲究?”

刘媒婆还是第一次见个姑娘家对自己要被退婚的事还能侃侃而谈,一点也不哭闹。刘媒婆倒是有些佩服这小姑娘,道:“也没啥讲究,只要两家同意退婚了,我写个解除婚约的书就成。”

淑宁点点头,朝她娘问道:“娘,这杜家以前可给过聘书一类的?若是有,赶紧拿出来吧,聘礼也拿出来,我们家不稀罕。”

“宁姐儿……我可怜的孩子……”

淑宁伸出手环抱这戴氏,安慰道:“娘,别哭了。杜家要退婚就退吧。我没事的,这世上又不是只有杜家一个哥儿,说不定我以后还能嫁个更好的呢?”

戴氏没辙,杜家完全没商量的余地,不妥协也不成。戴氏回了屋子去拿早年杜家给的聘书。淑宁站在屋子里,脸上挂着淡漠的笑。

崔婆子先前在地里看见媒婆往老二家赶,怕有什么事儿,赶紧回家招呼着季全和几个大孩子就风风火火的去了老二家。

崔婆子是知道淑宁有婚约的,这会儿一进院子,唬着一张脸道:“宁姐儿,可是有人来找麻烦?”

淑宁见她阿婆带着大伯和堂兄几个风风火火的来了院子,手里还拿着棍棒锄头的。淑宁嘴角一抽,她阿婆到底要干啥啊,这阵势,活像是要打群架。

崔婆子进了屋子,道:“你们来我家干啥?”

刘媒婆被这阵势给吓住了,没说话。不得不说其实崔婆子有时候那气场还是蛮强大的。那奶娘一见这么多人,还拿着家伙,心里也有些怕。

倒是淑宁,云淡风轻的道:“没啥,她们不过是来退婚。”说的就像此事一点也不关她的事儿一样。

崔婆子被吓了一跳,道;:“退婚?你们杜家要退我家姐儿?我告诉你,没门儿,我家姐儿怎么就不好了,多好的一个娃儿,配你家小子是绰绰有余,你别跟我哼,你家那小子脚不方便,当初为了昧下这门婚事,连给我家提也不提,等我家二娃子知道时,都已经有了婚约了。哦,这会儿子见我家二娃子没了,我家穷了,就想悔婚?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我没告你们骗婚,你还敢来退亲。”

崔婆子越说越气,冲上去就要去打人。被季全给拉住了,季全也是一脸怒容,道:“你们杜家也欺人太甚。敢退亲,我先告你们骗婚。”

这崔婆子嗓门大,又正在气头上,那声音就大了不少,淑宁看着外头陆陆续续围满了人,颇有些哭笑不得。

胡桂香一听小燕儿说这事儿,急急忙忙就赶了过来。崔婆子见院子里围了人,道:“各位乡亲们评评理,这杜家的前头骗婚在先,这会子见我家二娃子没了,家里穷了,就要来退亲。我家宁姐儿多好的一闺女,订给他家小子多年,现在这家人见我家穷了,就要来退亲。这不是糟蹋人嘛,你们不知道,那杜家小哥儿脚不方便,早年他们家为了昧下这门亲事儿,提也不提,后来我家二娃子虽是知道了,然已经有了婚约,也就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现在他杜家倒要来退婚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村里的人恍然大悟,虽说有那么几个人看好戏,然大多数人还是同情季家,看淑宁的眼色就充满了怜惜。

淑宁满头黑线,这阿婆到底要干啥啊?在看周围的人,得,这还没到第二天呢,整个村儿的人都知道了。

刘媒婆和那奶娘现在是成了众矢之的,村里人虽是淳朴,然则骂人的话那叫一个利索,那话骂得又难听,把刘媒婆和奶娘给气的一愣一愣的,偏偏又找不出词儿来对决。

很快的,里长都跑来了。大家伙儿一见里长来了,都闭了嘴,里长看了一眼,道:“怎么回事儿?”

崔婆子道;“里长,你可得给咱家姐儿做主啊。这杜家的就不是个东西,早年骗婚,现在嫌我家穷了,就要退婚,你可得给老婆子做主啊。”

里长看了刘媒婆一眼,劝道:“杜家就不能再谈谈?”

刘媒婆道:“里长老爷,这……我不过就是个媒婆,这主人家要退婚,我也没法子啊。这是杜家小哥儿的奶娘,里长老爷有什么话就问她吧。”

那奶娘道:“小妇人冯氏,见过里长老爷。”

里长道:“你今儿来,你家主子可说了啥?”

冯氏道:“本来今儿我家夫人要一块来的,只是临前我家老爷病重,脱不开身,就让我来的。这是我家夫人写的信。”说着就掏出信来。

里长接过来,打开看了看,道:“就没有回转的余地?你也看见了,那闺女也是个能干的,模样也生的好。你看这事儿能不能缓一缓,回家给说说看?”

冯氏犹豫了一阵,道:“这……”

淑宁朝天翻了个白眼儿,早就不耐烦。走到冯氏跟前,对里长道:“里长爷爷,您也别难为一个下人了,都闹到这地步了,这婚事不提也罢。”

不待里长说话,淑宁道:“刘媒婆,若是男方提出退婚,女方可以不归还聘礼。你看奶娘这一时半会儿的决定不了,白白耽搁了时辰。”又扭头朝冯氏笑道;“奶娘,你也别在犹豫了,现在不是你家愿不愿意,而是我不愿意了。这婚,我退定了。”

起身朝戴氏走去,将边上那箱子打开,笑道:“瞧,可是全部都在这儿了,你待会回家时可一定得拿走。”将聘书拿着,走到刘媒婆身边,道;“刘媒婆,写吧。不过我既将聘礼全部退还,按律法就算是女方提出退婚。就麻烦刘媒婆写张书了。”

这状况急转直下,冯氏眼瞧着先前是杜家退亲,现在却成了季家退亲了,这……这不是当众打了杜家一巴掌嘛。冯氏道:“季夫人,我家夫人说了,那聘礼就不用还了。”

淑宁闻言哈哈大笑,指着那箱子聘礼道:“合着我这一家子就指着你这点过东西日子?别多说了,聘礼自己拿回去。我家不缺你那点东西。”

崔婆子见对方先前执意要退婚,这会子被自家孙女当众来了这么一下子,就想硬要人留着那箱子东西,有这么无耻的人么?

崔婆子道:“对,你将那破东西给我拿回去,回去告诉你家老爷夫人,你杜家不义在先,也别怪我季家无情了。像你们这样出尔反尔,嫌贫爱富之人,看哪家还敢把闺女许给你家!”

崔婆子拉着淑宁的手,道:“这婚事退就退吧,我家姐儿这么能干,还怕许不了人。你杜家实在是欺人太甚,今儿做下这事儿,以后可别后悔!呸……”崔婆子不解气儿,末了还朝杜家的奶娘冯氏吐了口唾沫。

刘媒婆写了书,一家一份,就灰溜溜的赶紧走了。也不等冯氏在后面气喘吁吁的喊叫,刘媒婆暗道不该贪图那点银子,不但毁了门亲事儿,怕是以后也没人敢找自己说媒了,这样想着,心里就把那杜家记恨上了。

等冯氏回到杜家,已是傍晚了。杜家娘子见她现在才回来,脸色有些难看,道:“怎的现在才回来?”

冯氏擦了擦汗水,道:“夫人,这……这季家好生厉害。”一边说着一边将媒人写的解除婚约的书递给夫人。

杜家娘子瞧着那箱子,道:“这是什么?”

“夫人,只是季家将聘礼退回来了。”冯氏小心的看了杜家夫人一眼,琢磨着怎么回话。

独家娘子不过看了一眼,也没在意。摆摆手就让冯氏下去了,拿着那张书心里高兴得很,这下好了,侄女的事儿也算是有了眉目,也不枉自己帮了她一把。

这杜家娘子是杜老爷娶的填房,然一直生不出儿子,前头的小杜哥儿又一直不待见她。眼瞧着杜老爷病重,若是老爷子一去,自己可就完了。这才铤而走险谋划了一番,只盼着若是自家侄女嫁进来,自己以后也能过体面的日子。然则,她却不知,她这一番举动也不过是赔上了自己的后半辈子,竹篮打水终将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