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有何惊(上)

据辰时上朝还有半个时辰,禾后寒下了轿。

他下轿的地方是静言街,并不是什么繁华地段,不过却有许多书坊,因而这个时间这里尤其僻静。禾后寒扫了眼周围,便转身顺手极为利落干脆地劈断了轿子的横梁,“咔嚓“的断裂声把轿夫吓了一跳,他却只是倚靠着轿子不再解释。

京城的春天有点迟钝,虽然吹来的风已不似寒冬腊月的冻人,但打眼一看,整体的色调还是灰蒙蒙的。

禾后寒站在这样黯淡无声的背景里,他的官服是浓郁的紫,他低垂的眼不动声色。

离着老远禾后寒就瞧见了田西翰乘的红顶轿子,他几乎是在对方出现在拐角处的一刹,就移到了轿子前面,伪装成刚下来的样子。等田西翰的轿子到了跟前,他正好把愁眉苦脸的样子转过来,露出一副惊喜的样子。再等着轿子近了,他就轻轻巧巧地跨出一步,正好拦在不宽不窄的大街中间。

再说田西翰,隔着老远就听旁边的随侍说前面有个大人看似来者不善。待田西翰偷偷掀开轿帘,瞄到禾后寒紫色的官袍,心里就一凉,等近了再看着禾后寒满眼的期待和庆幸,田西翰突然觉得心不凉了,空了。

“田尚书!”禾后寒惊喜地道,“能在这里相遇实在是万幸,本相的轿子梁断裂了,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禾后寒说着侧了侧身子,让田西翰看了看被他劈坏的木头。

田西翰淡定地扫了一眼断得整整齐齐的横梁,识相地道:“丞相客气了,如若丞相不嫌弃可与下官同乘一轿。”

红顶大轿平稳地前进着,轿中禾后寒精神奕奕地坐在田西翰对面。反观田西翰的闭目养神,两厢对比强烈,实非你情我愿。

禾后寒关切地问道:“田尚书可是因公务繁忙才如此疲惫?”

人人都知道自从新帝登基,朝廷行事作为懒散成风,大臣皆无所事事,因而田西翰觉得“公务”这个词有点刺耳,他睁开眼睛,回道:“叫丞相费心了,家中琐事而已。”

禾后寒理解地点点头,道:“田西翰家中上下百十来口,的确负担沉重。”

田西翰觉得这句话不光刺耳,还有点刺心。忍了又忍,无须再忍,于是田西翰凉凉地回了一句:“下官的确不比禾丞相孑然一身来得轻松。”

禾后寒甚为赞同地回道:“田尚书说得没错,本相的闲暇时间实在多得很。”

轿子晃了晃,在皇宫正门前停了下来。

禾后寒整了整袍角,若无其事地抬手道:“多谢。”

田西翰看着禾后寒悠然自得似的转身离开,眸中沉沉,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向宫门走了去。

禾后寒转身时脸色已经有点不妙,他的确是想试试田西翰,那点小把戏谁看不出来?

他却不想田西翰会如此沉不住气,田西翰的回话充满了针锋相对。这让禾后寒霎时意识到皇帝与田家之间几乎是心知肚明的情形了。

这种一触即发的情势是出现在暗卫发现那封信函之前还是之后呢?

禾后寒不用细想便知,田西翰的这种态度转变必然是在暗卫发现那信函之后!

如果皇帝与田家之间这种关系一直这般紧张,崇渊如何不觉?

那么在田家与皇帝互相戒备的情况下,崇渊就该考虑到这封信函多数是捏造的。但皇帝认为那信函是真的……禾后寒才会将暗卫根据那信函内容分派下去。

这么一想的话,田家一定是在暗卫发现信函之后才转变了态度。

为什么?

禾后寒心中一凉,他毕竟跟随高人学艺七年,此刻已然料到是那封信函出了问题。那信上必然有什么奇妙处,能让人发现它被动过,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田西翰针锋相对的态度。

但,禾后寒心中一问刚平,一问又起。

仍然是那封信函的问题,为什么田家要弄一封那样的信函?若说为了预警,并不说得太通,不够稳妥过于危险。

禾后寒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连跪下喊万岁的时候也有些心不在焉,声音照往常小了不少,这引得崇渊多看了他几眼。

禾后寒已经明白他中了田家的计,从半个月前暗卫碰到那封信函开始,他的注意力就已经被田家拴在了这封信函上。而且,不光如此,想到这里,禾后寒背后唰地起了一层冷汗。这封信函对于田家来说可以起到一个预警的作用,但更重要的是,可以误导皇帝!

他们被误导了多久,田家就观望准备了多久。足足半个月的时间,对于一个官宦世家来说,能干多少事?

禾后寒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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