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红卫兵小将们的热情虽然高涨,可是真正跟着造反派上山的,只有两个人,那两个人显然不习惯这样酷寒的天气,穿着厚厚的皮袄,仍在发抖,上山的路走得很慢,几乎到了中夜才到那块空地。

喘着粗气躲在三十年后曾经躲过的那棵树后,睁大眼睛,果然,又来了,两只幼小的狸猫相拥着从空无中出现,然后再一次上演了那一幕,当它们的影子消失后,所有人抬头长久的注视着空地上方那片天空,下山的时候,红卫兵口中喃喃自语,“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回到临时的居所,天已快亮了,王琛跟在顾池身后,反手想关了院门,却听见一阵沉重的呼吸,他低下头,一只苍老得浑身都发白的狸猫,奄奄一息的被夹在门里。

伸手抱着狸猫走进屋子,捅燃炉子,那只狸猫艰难的叼着顾池的裤角,两眼不停的流下泪来,顾池伸手将它抱在软垫上,仔细看了很久,“王琛,拿壶酒来。”

灌了酒的狸猫似乎恢复了一点儿精神,它伸出前爪,指着山上呜呜的叫,听上去似乎在哭泣一样,顾池点了点头,“我知道,你要我们去救你的孩子。”

狸猫点了点头,焦急的在软垫上绕了一个圈,身体虚弱得双腿不停颤抖,它作势要跳下软势,两腿一软,却跌倒在软垫上再也立不起来。

顾池将符化在酒里,狸猫却不肯服用,顾池转头看着山顶,“我会救他们的,也许你不懂,它们死前,执念太深,所以成了地缚灵,一遍一遍的重复着它们死的情景,如果我们贸然惊动它们,它们再也不会出现,要超拖它们,我需要你的帮助。”

狸猫犹豫着喝下酒,然后抬眼看着顾池,顾池对它点了点头,“你放心,今天晚上,我就会救它们。”

一整天,狸猫坐卧不安,只要精神稍微好一些,它就爬在窗户上向山顶眺望,王琛觉得它的眼神,只是看一眼,就想要流泪,顾池却很平静,只是一张一张的,很认真的写符,然后把降魔棒拿出来,用血符慢慢擦拭。

“老板,你是怕灵界的人不肯接受它们,所以……。”

“对,”顾池淡然一笑,“这一次,即使和牛角翻脸,我也要逼牛角超渡这三只狸猫。”

夜很快来临了,今天,所有的红卫兵都集齐了,和昨天不一样,他们不再咄咄逼人,而是显得很沉默,陪同他们的造反派背着一包酒,年老的那个一见顾池,就轻轻的点了点头,上山的时候,他故意落在后面,压低了声音对顾池说:“我几年前曾经听人说起过,当时就觉得太惨了,不敢去看,昨天看了,我回去流了一天的眼泪……。”

夜深了,寒风呼啸,过了昨天的时间,两只小狸猫一直没有出现,狸猫在顾池怀里呜咽起来,顾池伸手拍了拍它的头,难道是因为要下雪了,天气不对,所以它们不再出现了吗?

“来了。”

不知是谁轻声叫了出来,众人凝神伸颈张望,果然来了,不过这一次,来的不只是两只小狸猫,还是一个高大的男子,那个男子穿着厚重的皮袄,脸用围巾围得密不透风,他一只手牵一个孩子,那两个孩子很高兴。

“爸爸,我们到哪儿去?”

“爸爸,你明天会带我们出去玩吗?”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

男子始终一言不发,当他把两个孩子带到空地中央,他把男孩子的手交给女孩子,“小末,听姐姐的话,爸爸离开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好……。”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的回答,伴着甜甜的笑,当男子转身向山下走时,男孩子扬起手臂,“爸爸,早些回来,小末乖,你要早些回来。”

男子没有回头,只是扬了扬手,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下山的路……。

两个孩子并肩坐在雪地上,女孩子紧紧的抱着男孩子,正要撕下身上的皮给弟弟裹上取温,一只浑身都是白毛的狸猫喘着粗气从树后爬了出来,它每爬一步都很困难,喘息沉重得令人耳不忍闻,可是它却很坚定,拼命的、用尽全身力量的爬向那两只小狸猫。

“妈妈……。”已经变成狸猫的两个孩子已经冻僵了,微弱的呼唤着已经爬到它们旁边的老狸猫,老狸猫伸爪把它们拥在怀里,尾巴上的长毛张开,轻柔的覆盖着两只小狸猫。

大雪纷飞,众人僵立在树后,看着拥成一团的狸猫母子,它们显然都已经死了,一道耀眼的白光,一只长着牛角的妖怪出现在空地中央,他俯身把那三只狸猫抱在怀里,动作温柔、和缓,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众人看见一滴泪从他的眼角飞速的滑落。

一切都消失了,只有纷飞的雪花,造反派中的一个人突然大声说,“我知道那个男的是谁?他是镇上的郑文书,平时看他道貌岸然的,没想到心竟然这么黑。”

那个曾经和顾池交谈的造反派气愤的接着那个人说,“我想起来了,郑文书是四年前结的婚,好像就是今天……。”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进镇里,不知不觉间,时空扭曲了,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个雪夜,镇上最高档的饭店张灯结彩,郑文书今天特别的神采奕奕,他的老婆半年前带着两个孩子跟人跑了,幸好平时他人品好,待人和善,所以很快,就和镇上最漂亮的女子要结婚了。

众人济济一堂,看着站在饭店的入口处高大的新郎拥着美丽的新娘,没有人嫉妒,这郑文书命也真的太差了,娶的那个前妻,白白净净,温温和和的,虽然不太漂亮,可是见人就是一个笑脸,对郑文书嘘寒问暖,有一口好吃的都要留给他,家里的事从没让他沾过手,都觉得郑文书幸福,那两个孩子聪明、懂事又乖巧,无论看见谁都是甜甜的笑脸,真真的惹人爱,这镇上的大人小孩,谁不喜欢,没想到……,真是人心隔肚皮啊!

唏嘘间,没有人注意到那些不速之客,穿着没有领章、帽徽绿色军装的少男少女,满面的愤怒,两眼的怒火,安静的坐在饭店一隅,目不转睛的盯着站在门外迎客,那个一脸灿烂笑容的男子,真恨不能马上剥下他的皮,把他也扔到山顶去。

音乐响起,众人集体起立鼓掌,看这一对璧人,真是郎才女貌,新郎、新娘站在舞台中间,两个人都容光焕发,今天真是一个大喜的日子,主婚人是镇长,也是新娘的父亲,他今天虽然没有喝酒,却显得有些醉意,站在新人前,习惯性的向下压了压手,“大家请坐……。”

惯常的说词,镇长临时把平时开会的用辞换成了恭贺一对新人百年好合的祝词,虽然有些别扭,可是仍然赢得了众人的掌声……。

“小郑苦啊,”滔滔不绝的镇长突然回想起新朗的往事,那一声慨叹拖了长长的尾间,在饭店里回响,“大家都知道,他平日是怎么待他的媳妇儿的,可是人心难测啊,小郑白天上班一丝不苟,晚上一想起那两个孩子,就忍不住哭,哭红了眼睛……。”

“放屁……,”不知是谁,高声的驳斥镇长,声音大得盖住了饭店里所有的声响,“那两个孩子,就是被这个长头没长尾巴,狼心狗肺、狗娘养的混蛋东西给害死的。”

台下众人议论纷纷,转头寻找是谁在说话,台上的新郎神色不变,泰然自若,“我的遭遇镇上的人都知道,是我老婆对不起……。”

“放屁,”这一次,跳起来的人更多,满眼看去,都是陌生的面孔,“你敢说谎?”

“对不起,我说的,不是谎话,”新郎一边安慰有些不安的新娘,一边转头看着那些陌生的年轻人,不知这些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幸好他们说话,没有人听,“我从来不说谎话。”

“你既然从来不说谎话,那你的两个孩子现在在哪儿?”

“他们和我的前妻跑了……。”

“混蛋,”那群年轻人捋着袖子,面红耳赤,满目的凶光,似乎就要冲上前去,却被众人强行挡住,“你的两个孩子,被你扔在山上活活儿的冻死了。”

人群一阵喧哗,新郎一丝惊异之后,又恢复了镇定,“胡说八道……。”

话没说完,一个高大的红发男子一拳把他打倒在地,然后那个男子跳坐在他身上,一拳接一拳结结实实的痛打新郎,“你这个狗娘养的,你要娶别的老婆,为什么要害死你的两个孩子,你知不知道,你女儿为了不让她弟弟受冻,把自己的皮都剥下来了,临死还紧紧抱着她弟弟,说爸爸马上就来了,我今天要掏出你的心,让大家看看,是什么颜色的?”

说着,男子伸手拉开新郎的衣服,似乎真的要把他的心掏出来,一个银发的男子上前强行架着他,把他拖开,那个红发的男子,口中高声叫骂,双脚还是不停的踢打已经昏厥过去的新郎。

就在众人发愣的时候,那群陌生的少男少女,已经冲上台,对着新郎拳打脚踢……。

又是满月,王琛坐在院子里发愣,顾池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递过一张报纸,王琛低下头,是三十多年前的报纸,头条消息是:负心汉再婚,被群众殴打至死。

“这么做实在太便宜他了,”王琛暴吼着跳了起来,一把撕碎了报纸,“我要去灵界,我要去找牛角,如果牛角不让那个家伙受尽地狱所有的苦刑,再让他灰飞烟灭,我就灭了灵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