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柚收到苏禾寄来的“礼物“后,很想去匿名提醒一下迟诺,要他最近行事留心,勿留把柄。她想来想去,终怕弄巧成拙,最终还是忍了。

平时她看电影,每每看到片中高深莫测的角色,聪明一世,却败在致命的低级错误上,都无限惋惜,即使那是个反面角色。陈子柚过于看重第一印象。电影中的好人变成坏蛋,坏人变成善人,聪明人做蠢事,以及笨人突然睿智,但凡这些情节她都不喜欢,觉得自己的情感被愚弄了。所以她宁可坏人一直坏下去,千万别变好;而披着好人皮的坏人则最好一直装下去,千万别露馅。

陈子柚收到那个没有署名的快递时,一度请人帮她小心地检查了一番。里面只有一个形状别致的音乐播放器,彩色金属外壳,橙色的机身,挂着金属细链,链端是一片绿色叶子造型的金属扣,挂在身上便是一件精致的装饰品。快递里还附了一张纸,只四个字:生日快乐。没有落款,右下角只画了一棵草。

她的确是再过两日就要过生日了。

陈子柚本以为这是迟诺送她的惊喜,可是那四个字并不是迟诺的字迹。她心思一转,看看那枚微型的播放器,造型好像一颗柚子。而那棵手绘的小草则似乎是一株禾苗。

在她认识的人中,除了苏禾,再没别人会做这么无聊的事了。

陈子柚猜想苏禾给的东西里一定不会有什么好内容,也许是她家的夫妻恩爱视频或者江离城的照片等等苏禾自以为能够让她觉得碍眼的东西,再或者,里面有病毒,会害她的计算机系统崩溃。她总不至于真的无聊到送她这样一份小孩子才喜欢的东西。

陈子柚这样猜的时候觉得自己很小人,毕竟苏禾行事固然诡异,却从没真正害过她。因为没署名,她又不好打电话去确认。

她本打算对那件意外的礼物置之不理的,可是丢在她的抽屉里的那件小东西整下午都像一枚定时炸弹一样让她心绪不宁。她还想过应该去找点盐酸把那东西销毁,然而好奇心杀死猫,她终究还是在毁弃它以前研究了一下里面的内容。

她这样劝说自己:苏禾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她躲过了这回也躲不过下回,苏禾想让自己知道的事情,总会让自己知道的。

出乎她意料的是,里面没有她猜想的那些内容,却只有一段不算太长的录音,声音虽不算清晰,但足够听清内容。

那段音频竟是迟诺与苏禾的对话,背景里衬着隐隐约约的音乐,似乎是在某家酒吧里。那音乐很连贯,证明那段对话并没经过剪切。

开头先响起的是苏禾的声音,一贯地漫不经心:.“看不出来你也是个情种。”

“过奖了。”

“我百思不解,她究竟有什么好?”

“这个问题,也许去问你家先生更合适。”

苏禾冷笑:“你终于肯承认你追陈子柚的动机,果然是因为江离城吗?”

“苏禾姐,我们也算认识这么多年了,你好不好别这么看扁我?江离城对我而言没那么重要,我至于为了刺激他而赔上我的后半生吗?当然了,我享爱恋爱的同时还能让他不舒服,这一点我很乐见其成。”

“你突然变得这么大度,让人难以置信。想当初,你连课本都不许别人碰。”

“年纪大了,想法自然就变了。当年谁抢你男朋友你差点划伤人家的脸,现在不也一样帮着你的夫婿为他曾经的女人掩人耳目?哦,我差点忘了,我和你也处过一阵子。他的老婆与我曾经情投意合过,江离城都不介意,对于从没与他情投意合过的我的女朋友,我当然更不介意。我总不至于连你们俩都不如。”

“迟诺,你不只损人的技巧越变越差,连做事的姿态也越来越难看了。”

“你可没变,还是这么双重标准。你的江小弟作奸犯科在你眼里都是漂亮的,无论他解体了别人合法经营的公司,还是强迫良家妇女。我还真没看出来他的哪点姿态比我好看了。”

“跟他比?你真抬举你自己。他虽然也做了不少损事,可从来都是正面出招,光明磊落。他出身不如某些人优秀,所以从来没学会那些表面装腔作势背后阴损毒辣的招式。”

“你今天找我来,应该是有求于我的吧?起码也是来与我讨价还价。既然如此,好不好请你把态度放低点,别把话说那么难听,别把场面搞这么难看。你怎么能年纪越老越不通人情世故呢?”

“呀,多亏你提醒,我差点忘了正事,还真是年纪越老记性越差。我不跟你讨价还价,我只是来提醒你一句话罢了,夜路走多了,小心遇上鬼。”

迟诺似在笑:“你这算是在要挟我了?你指哪件事?你若找得出证据,你尽管去做。”

“瞧我又忘记了,你手段漂亮,每件事自有傻冒替你冲锋,又有替罪羊替你收尾,你自己永远清白无辜,我还真吓不到你。”苏禾呵呵笑了两声。

“你这是为江离城鸣不平?他本可以跟我一样耍手段,怎样都行,但既然他宁可输也要保持气节和姿态,我也很愿意坐享其成。胜者王败者寇,世人永远只记得住结果,谁管过程如何?这难道不是当初你教我的话?”

他俩断断续续又说了一些,虽然不够清晰又不甚明白,但陈子柚也大致听懂了来龙去脉,因为苏禾既然打算好了要录音,自然就尽量把话题引到她想要的方向。

按苏禾话里的意思,迟诺与江离城是认识了许久的,也作对了很久。苏禾估计想让陈子柚知道,江从来没有对不起迟诺,而迟诺自少年时期就始终与江离城作对,后来甚至借了家族的幌子来打压他,所以迟诺是个心胸狭窄的人,是个阴险的人,是个嫉妒心甚重的人,是个表里不一的人。而且这一回,他栽赃陷害江离城。

苏禾说:“你也别拿你的家族利益作遮羞布了,他虽然与被你们扳倒的-那个人-交情不浅,但却从没损害过你们什么。说到底,就是你自己受不了别人比你优秀,总赢过你,一直记恨到现在罢了。”

迟诺并不反驳,只是冷笑:“反正江离城永远是你心目中的天使就是了。”

陈子柚被那模糊不清的声音弄得头痛。她有点看电视上常演的那种跟拍街井八卦视频短片的感觉,一丁点的破事絮叨好几集,没□没低谷没层次,还不如狗血乡土剧好看,何况这还是个不道德的偷*拍版。

她对别人的陈年恩怨实在不感兴趣,只听得迟诺又说:“得了,苏禾,其实我们俩从来是同一种人,你骂我的时候,是不是把你自己也骂进去了?”

“我跟你当然不是同一种人。你是伪君子,而我是小人。你要知道,当小人比当伪君子舒服得多,因为用不着装,所以很多你做不来的事情,我是可以做的。我说,你是不是收敛一点,别这么得寸进尺,别把事情弄得大家都很难看。你当真以为你自己没把柄呢。”

“你少拿刘全来说事。你当我不知道,是谁给了刘全胆子去勒索她,又是谁故意误导了李老大?你刚才说我什么?走夜路会遇鬼?我想,你应该会比我更早遇见鬼吧。”

“哎呀,你竟然都知道了。”苏禾的口气很夸张。

“我只是猜不透你的动机。难道你想把事闹大,让她没有退路,给江离城一个机会,顺便栽我的赃?如果你想成全江离城,你就不该嫁给他;如果你看她碍眼,那你应该忍不到现在。或者说,你一直在等着看好戏?看江离城的,也看我的?”

“原来这些年来,还是数你最了解我。我真是感动。”

“苏禾,在我面前你就别演了。我承认我的确想利用她来牵制江离城,也成功了,但我要娶她也是真的。你若想给你亲爱的丈夫提前物色填房,我建议你换个人选。如果你想扯我后腿,我猜你对她还不够了解,很多事她并不在乎。你跟你丈夫还真是没什么默契,你做的一切他都不会领情的。你猜他昨天对我讲过什么话?他说-愿赌服输-,所以你省省吧,趁你还活着,好好守着你江夫人的位置,你不是多年前就渴望过吗?”

陈子柚试着删掉这个档,但没有成功。她把它连接到计算机上,删掉,又试着格式化,遇到了一些障碍,然后她现原来机子里还有一个隐藏档。她犹豫了一下,将那个档也打开,插上耳机,江离城的声音一下子跳了出来,吓得她心跳乱了一下。因为这个音频非常的清楚,声音又很大,而她并没有几次与他的声音这么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苏禾这次录的是江离城的电话录音,而且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迟诺,你明明知道,这些年来,我为什么一直回避你的找碴。你曾经帮过我妈妈,还有我,我一直记得,并且感谢。你不该利用这一点得寸进尺。至于她,至于她,我承认我欠她,但你心中应该有数,我和她的一切都在你出现之前,与你无关,我并不欠你。既然你真心想娶她,就别用这个借口来苛待她。

“对,这一回我步步退让,不过是不想给你以及你家一个以后亏待她的理由。你喜欢那块地我让给你;你要搅黄那个专案也随便你;还有你从中获的利,就当我送你的结婚红包。

“我不想跟你争什么。以前就不想,现在更不想。你猜的对,我觉得很遗憾。如果她曾经给过我一分的机会,也许我都不会放弃。但既然我弃了,并且已经娶妻,就不会再回头。所以,你没必要防我,更不必防她。

“我不想陪你玩下去,很无聊,而且很累。你究竟想怎样,.我们不如一次解决掉。但是你不要再拿她作筹码,如果她对男人们彻底绝望了,对你也没好处。现在我相信,很多事都是有报应的,你也适可而止吧。”

离殇(2)

现在我相信,很多事都是有报应的,你也适可而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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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柚丢开耳机,呆了一会儿,将播放器格式化,犹觉得不妥,于是她改变了将这份“礼物“退给苏禾的打算,把那枚柚子造型的播放器用工具撬开,将面里的线路板抽出来毁掉,机壳丢进抽屉。然后她继续工作。她判断不出苏禾究竟想做什么,索性不理。

但苏禾却不肯就这么算了。傍晚她收到一条陌生号码来的彩信,主题仍然是“生日快乐“,配一幅动感的卡通小西柚照片。

陈子柚考虑了几秒钟,将电话拨了过去,接电话的果然是苏禾本人,口气照例是轻淡优雅而又从容的:“喜欢我送你的小东西不?”

“谢谢你。”陈子柚语气僵硬地说。

“唔,你的反应真奇特,果然是与众不同的小姑娘,怪不得他们都喜欢你。”

这回陈子柚真的恨到咬牙了:“苏女士,江夫人,“她一乱甚至找不准正确的称呼,只能深呼吸,“我从来没当着你的面污蔑你丈夫,你又为什么要污蔑我的未婚夫……”话未说完她便现自己用词有些不当,立即顿住了。

苏禾当然不肯厚道地放过别人的错误,她笑着问:“-诬蔑-,嗯?你也觉得有些人的姿态很不好看吗?如果你听到的一切都-真实-的话。”

陈子柚闭上嘴,不说话了。

“你有没有幻灭的感觉呢?”苏禾继续像幼儿园老师对小朋友提问一样温柔而又循循善诱地说。

“未经对方许可的电话录音,是不能作为法庭取证的。”

苏禾舒怀地在电话那头大笑起来:“你怎么能这么可爱呢,真是糟糕,我居然也开始十分地喜欢你了。”

陈子柚切断了通话,把她带回家的那个空机壳丢进垃圾筒里。

如果在温泉山庄的那一夜她没有无意中听到那些话,今天或许她会很吃惊。但如今,她的感觉就像刚看完一场电影,又听一位评论家回放着画面从头到尾讲解了一遍,或许理解更深刻,但无甚惊喜了。

她甚至试着从迟诺的角度去理解这件事。如迟诺转述苏禾的那句话一样,成者王败者寇,生意场也好,政治圈也好,本来就是不择手段,适者生存。立场不同,理解当然也不同。

就好像,她一度恨透了江离城,将他视为魔鬼的化身。可是换一个人来看,兴许会觉得他已经够仁慈。

至于刘全的死……迟诺已经说了不是,他本无意要刘全死的,而且是苏禾存心误导了那些人。她相信这种说法。

还有苏禾强调的“姿态“的问题……陈子柚在心中纠结了一会儿,最后她索性承认,她喜欢选择性失明,她乐意双重标准,这是她的自由,别人管得着吗?

晚上,在外地出差的迟诺来电话时,她若无其事地与他闲聊了几句,就像什么事都没生过。

可是,她的掩耳盗铃并未见成功。尽管迟诺依旧风度翩翩温柔有礼,但她每次再看向他时,总觉得他象笼在一层烟雾里,模模糊糊不真切。

而且,生活真的很像戏剧,很多桥段就像公式。

比如说,一个与之从无交涉的人,有一天认识了,然后在未来会现,原来他经常地出现在你的视野里,之前未曾相识的那些日子里,不知有过多少次的擦肩而过。

迟诺的事情也是这样。以前,陈子柚从来没想过,他与江离城是认识的。但自从她知道了这回事后,她居然能经常现关于他们过往的一些蛛丝马迹,从他与朋友的对话中,从他的一些物品和小习惯里。陈子柚觉得很无奈。

她曾经很偶然也很意外地见到了迟诺经手的一份档,于是她大致明白了“用她作要挟“那句话的意思,迟诺居然可以很巧地利用曾经由她外公一手创办的天德公司来牵制江离城,他和她当然都明白他束手束脚的原因。那家公司虽然已经换了江山,但陈子柚现在仍是很大的股东。

也有他的朋友在聚会时酒后失言,几个人讨论了很久江离城,后来有个人大着舌头讲:“江离城有什么好拽的?不也一样险些栽到我们诺哥儿手里?他根本就……”迟诺脸色变了变,陈子柚借口补妆,避开风暴圈。她在洗手间里待了很久,不知回去该以何种表情面对迟诺。她是不想听到更多让迟诺难堪,但在迟诺眼中,或许就成了她在躲避那个名字。但有一点她还是可以庆幸的,原来她跟江离城的曾经,知道的人真的不多,否则便不会在她面前提及。但是那天迟诺也喝多了一点,所以真忘也好假忘也好,谁也没提那事。

她甚至在帮迟诺整理东西时见到几张从书里掉出来的旧照片,其中一张里赫然有少年时代的江离城,紧抿的唇角,冷冷的神情,跟现在有几分像。照片上的他,被尖锐的刀片划过深深的一道,痕迹已经很旧。原来迟诺不喜欢他,真的由来已久。

这种戏剧巧合在某日他俩出游时遇上算命先生时,终于达到了□。

那天天气晴朗,他俩决定去郊外赏腊梅。那边有个小小的寺院,传说院中有位算命奇准的大师,每日只接待三十对游人,当然收费也不低。他俩在被忽悠的时候犹疑了一下,终究退却,生怕听到不中听的言论,但仍是恭敬上了香。

结果与迟诺一起在寺外的农家饭店吃饭时,却有位装模作样的算命先生缠上了他俩,说与他俩有缘,非得给他们算一卦不可,不准不收钱,准的话也只要随便给一点。

那老先生像膏药一样甩也甩不掉,更神奇的是,他随口说了一些事,诸如,陈子柚这一年春天遭遇了大痛,诸如,迟诺的出生地点在海角天涯,虽然含含糊糊,但竟然都蒙对了,倒让人生出了几分兴致。

起初他十分靠谱,说的话也在理,又把陈子柚的个性夸得天花乱坠,把她的未来讲得繁花似锦。虽然不相信,但总是中听的。不多久后,他请男士稍稍让开,随后便信口开河,神神叨叨,劝诫陈子柚不要被假像迷惑,不要被偏见蒙蔽,又指桑?槐,称她准备依靠的那人绝非良人,心胸狭隘,行事阴险,要她万万擦亮眼,诸如此类。

他说话声音虽然低,却又正好能让站在几米外的迟诺听见。当他越说越过火时,陈子柚几乎坐不住,她瞄一眼迟诺,腾地站起来:“就到这里吧。”

那老人伸手去拖她的袖子:“别啊姑娘,我正说到关键的地方。”

迟诺过来迅用胳膊格开他的手,那老人夸张地向后闪了一个趔趄,陈子柚差点儿要伸手扶他。

待那人站稳,迟诺沉着脸,压低了声音说:“那个脑子有病的女人给了你多少钱,我三倍地付给你。现在请你滚开。”他那一个“滚“字说的很硬,还顿了顿,显然并不常说这个字。

两人之前一直很开心,这事多少扫了他俩的兴。

出行时天气甚好,回去却飘起了小雪,天色阴沉,车开不快,又刮着风不能开窗,两人都不作声,只有空调的低鸣声与时断时续的电台声。车内气氛沉闷无比,气压似乎越来越大。

陈子柚感到应该说句话舒缓一下气氛。她尽量用一副轻松的口气说:“咦,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是受苏禾指使来捣乱的?难道你也会算命?”

她话刚出口便知道弄巧成拙了,因为之前好像谁也没提苏禾,而她想当然地认定,能把做这种荒唐可笑的事做得这么正经的,一定是她。

果然,迟诺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怎么知道是苏禾?”

陈子柚勉强笑了笑:“我认识的人女性里,数她最讨厌我,我想不出还有别人。”

迟诺大概也意识到太冲动,放柔了口气说:“其实她是跟我有过节。刚才她就在那寺里,你大概也看见她了吧。”

陈子柚知道这是迟诺在给她台阶下,她本想顺水推舟地应一声“是“,但随即转念,这莫非是迟诺试探她的手段?

她到底不是个好演员,以前与迟诺相处时又不曾这样小心谨慎过,犹豫之间就有些不知所措,恰好此时有手机铃声响起,她暗叹这电话来的及时,立即低头翻包,打开拉链后听得迟诺接了电话,方才反应过来,刚才根本不是她的电话铃声。

她听得迟诺口气淡淡地简单应付了几句就挂掉了那通电话,只觉得窘上加窘,倒像她犯了什么错一样。

迟诺继续无言地开车,车内的空气比先前更闷。

陈子柚一心一意地低头搅着手袋的带子,听到迟诺的声音徐徐缓缓地从耳畔传来:“子柚,你本不用装的这么辛苦。苏禾应该早就找过你了吧?之前我大大得罪了她,按她的个性,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她继续低着头。迟诺说:“其实,我一直在等,等你来质问我,就像你跑去质问江离城一样。那天,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去质问他是否与刘全的死有关系这件事吧。”

陈子柚抬头看向窗外,她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看他,只是窗上仍映出了他的侧脸。

她还是沉默着,迟诺又讲:“你不是个好演员,你一直都只会演你自己而已。你装得这样若无其事,但是看我的眼神却早就有了变化。其实,我宁可你来质问我,至少我能有为自己辩解的机会,可是你不,你只藏在心里。我都替你着急,想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我也想知道,你究竟是对我宽容至此,信任至此,还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完全不介意?”

这算不算反咬一口,倒打一耙?陈子柚此时心底倒一片澄明。她深吸一口气:“那好,我来问。刘全是不是你指使人撞死的?”

“我不能说与我无关,但我没打算让他死。”

“你真的与苏禾谈过恋爱吗?”

“我们相互利用了一场,然后一拍两散。”

“盛世最近有很多麻烦,是你在幕后操纵的吗?”

“我以为,那只是商业竞争与行政干预产生了一点冲突。”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你设法干预他的商业竞争,是为了你家,为了你自己的利益,还是为了我?”

“你希望是哪一种?”迟诺冷冷清清地问。

迟诺那种从未在他身上表现过,但是陈子柚却相当悉的态度与口气,激了她的口才。她沉静地说:“你的动机不是我能左右的。如果你是为了你家,我不敢有意见,只会奇怪,因为他根本动摇不了你们什么。如果你是为了你自己,我的个人意见,也许你可以做得再好看一些,更公正一些。如果你是为了我,“她又深吸一口气,“我和他的债务已经算清,早在你进入我的生活以前,所以,现在他不欠我什么。你若是怜惜我才去对付他,没有必要,我现在很好。但是,如果你是因为你咽不下这口气,你不能接受他在你之前曾经与我有过那样的关系,所以才想要报复,我没办法阻止,但我会觉得遗憾,因为这应该算是你对我的不完美的一种心理投射。”

她第一次在迟诺面前说了这么长的话,并且态度坚决。迟诺沉默了很久,久到陈子柚以为,这个话题应该就这么结束时,听到迟诺的声音低得如自言自语:“原来,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不只是一个医学概念。”

陈子柚仿佛没听见那句话。一路上,迟诺再没讲话,她也不出声。

他们的车开进闹市区,当前方又亮起了红色交通信号灯时,迟诺停下车,眼睛盯着跳动的液晶数字。陈子柚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一声不响地下车就走。身后迟诺似乎喊了她一声,她也没回头。

此时正是交通最繁忙的时段,交警无暇顾她,只愤怒地朝她指了指,她朝那年轻交警嫣然一笑,转身走入地下通道。

陈子柚没跟自己过多地纠结。她什么也没想,不去想她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与迟诺翻脸居然是因为江离城,不去想他激怒她的那个词组的具体含义,不去想以前,也不去想以后的事。那座长长的地下通道像迷宫一般,有很多个出口,她在地下商场里逛了很久,一直走到下一条街。

她并不指望迟诺来找她,而且路上塞车严重,他也根本没法找到她。

陈子柚买了几样根本派不上用场的山寨品,买了几件她绝对穿不出门的又暴露又俗艳的衣服,为了装这些东西她还买了一个大得十分夸张的包,她将包背在身上朝镜里一望,镜中的自己就像一只细手细脚的蜗牛,而那只大大的包是她的壳。

最后陈子柚回到了地面的商业街,找到那家最近狂做广告的新理店去修剪头。她自从剪短了,就再也没留长过。

没想到剪到一半的时候,就现神出鬼没的苏禾施施然坐在她旁边的那张椅子上,对理师说:“就剪那位小姐的型。”

(下一段本是上章的,挪到这里来)

年轻的理师把双眼睁张成圆型。因为陈子柚的头此时正乱七八糟,根本看不出型来。而且她们俩的脸型与长相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在理师强烈的建议下,苏禾总算改口,只要求他们把她的稍修一下。

对面是一整面墙的镜子,她俩可以从镜中看到对方。

苏禾优雅地笑:“我们真有缘,又见面了。”

陈子柚面色僵了僵,从镜中看了一眼两人的理师,努力地朝她挤出一点笑容:“是啊,真是巧。”

结果苏禾的头比她完成得更快,陈子柚想甩掉这个麻烦女人的想法落了空,只能在众目睽睽下被苏禾挟持而去。当然,从表面上看,她俩是相携而去的。

在安静的包厢里,陈子柚尽可能平心静气,其实心中早就肝火旺盛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阴魂不散?”苏禾笑得很惬意。

“你究竟想怎么样呢?请你放过我好不好?我从没主动招惹过你是吧?

苏禾笑得舒展:“前一阵子,我家那位先生送我一个外号-白开心-,据说全称叫作-损人不利己——白开心-,是一本书里的角色。你觉得恰当不?”

陈子柚被她笑得毛:“《绝代双骄》中恶人谷里的-白开心-?”

“哦,原来你也读过那本无聊的书啊。”苏禾抚掌微笑,“你瞧,像我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人,你问我-为什么-又能问出什么答案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