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娉婷继续接语,“自从妹妹在冷宫足不出户,皇上心情大好,每日召本宫侍寝,上次还召了我和连翘妃二人同时侍寝呢,妹妹也是被召么,哎呀,难道今日要三人不成!皇上虽然身子好,但这么下去可如何是好,不知道身子能不能受得住……”

“够了!”

苏忘生转过身,声音冷然,“只是顺道走了这里,那君上宫,是我永远也不想去的地方!”

说罢,决绝的转身去了。

苏娉婷咬紧了唇,冷哼一声朝君上宫方向走去,眼中带着不甘。

“娘娘,今晚又去求皇上宠幸吗?”身旁小宫娥小声询问。

“当然!”苏娉婷狠声道,“本宫就不信了,除了苏忘生那丑八怪,皇上就不碰其他女人了!”

“可是方才您那么骗丑妃……”

“那贱人,自命清高,听了这些话,是绝不会见皇上的!”她眼中闪着妒火,“本宫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上次苏忘生夜探苏白玉,她偷偷遣人去告密,皇上竟然对她没有任何处置!枉费了她所有的计谋!

但是!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赢你的,苏忘生!

“皇上”,苏娉婷咧嘴一笑,“是本宫的。”

*********

*********

忘生迈着大步向前走,朝着与君上宫相反的方向快速奔走着,脚下踩出了重重的坑痕,一下又一下,只弥留一会儿,便被新的雪花覆盖。

她忽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苏忘生果然是疯了,只身来到君上宫,只以为他是无辜受伤的人儿,她满心愧疚的前来,哪知人家在宫中夜夜笙歌,纵yu不断,偶尔便要大玩3p!

可笑,真是讽刺!

她张开口,呼出一大口气,胸中闷气难纾,黑暗中一道长长的白气从口中呵出,一声冷笑随着她的唇畔溢出。

苏忘生,你可是忘了,当初设下计谋陷害她与苏白玉的是谁?

你可是忘了,湖边夺你初贞的人是谁?可是忘了,让自己父亲为天下人耻笑的人是谁?可是忘了,那无情向白玉射去夺命之剑的人是谁……

更不要忘了,那对自己无情占有男人的宣言。

朕怎么会爱上你呢?朕怎么可能爱上你呢?

朕,谁都不会爱上。你只不过是朕的东西而已。

如此莽撞的冲到他的宫中,也许只会被他踩在脚下,用蔑视的语言相辱,用侮辱的行为相待,你满心希翼前去,换来的只会是他的冷眼与嘲笑。

她在心中狠狠鄙视了自己的行为,埋着头什么也不顾的向前大步行走。

天黑,雪深,路滑,她已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何处。

回头望时,看到金碧辉煌的君上宫瞬间暗了下来,苏娉婷到,西连夜熄灯就寝,果然是,一个郎情,一个妾意啊!

苏忘生扭回头,强迫自己不去回头看,继续向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她只觉,脚步越来越沉重,身体越来越寒冷,眼睛也开始模糊。

黑暗中一片凄惨的亮白,天地朦胧间只有漆黑与惨白,和她踉踉跄跄的脚步声,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不知该向哪里去。

“好冷……”她呵出一口气,寒风忽烈,刮的她鼻头好痛,眼中泛酸。

“我好冷……”

她想回冷宫去,可她找不到回去的路。

这里大概是偏远的地方,大雪之日无人巡逻,更是宫娥太监一个不见。

“啊——!”

她脚下一滑,鞋下踩空,双脚不稳跌倒在地上,整个人从高处向低处滚去,扑腾一声巨响,她整个人埋在了厚厚的雪中。

忘生用全身力气支起身子,手指摁在冰凉的雪中,浑身斛怵的开始发抖,用了力气,却立不起身。

膝盖和肘间很疼,像是被什么划破了。

“呜……”她撑起身子,动了动脚,脚边被东西缠住,动也动不了。

她已经冷到失去了知觉。

苏忘生这副身子,极其畏寒,像这样孤身处在寒冷的雪地中,对她来说,是足以致命的噩耗。

她挣扎了很久,还是动不了,只能坐在这低处的雪中一动不动。

雪,越下越大,越积越深。

她呆呆的坐着,仰起头,望到天空的月亮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一片片硕大的雪花飘在面上,化去,积上,再飘落……

顷刻功夫,她已成了雪人。

由头至脚,全部没了知觉,连冷都感觉不到了,只有那双眼睛怔怔一眨不眨朝前望着,眼神有些空洞。

这样的雪,这样的夜,就如同那晚一样,鼻间,充斥着血的味道,耳中一片静谧,眼睑中,是有些灼热感滚烫的泪水。

那时,枪声已响过好久,血早已染红了身旁的雪啧,鲜红的血液暖热的寒雪,化成一颗颗曼陀花一样的冰粒……

那是她的血,那是她一心想要效忠,又誓言过要保护的养父。

保命,潜逃,背叛,最终,双双对峙,他还是,朝着自己胸膛开了一枪,就算她身手多敏捷,就算她射击多么准确,她也只能,愣愣的望着父亲拿枪口对着自己。

砰!一声巨响,穿透自己的身体!

她移不开脚步,望着自己从小到大视如亲父的男人。

“妈咪不要我了,妈咪为什么不要青儿了,爹地,爹地也被坏人杀死了……”

“你还有我,从此,我就是你的父亲,爹地一直,都会待在凝儿身边,好么?”

“可是,爹地也许,没办法保护你,终有一天,你会恨我的。”

那个男人曾满脸愧疚这么对自己说。

八岁的小女孩儿抬起满脸泪水的脸庞,水晶珠一般的黑眸却满眼坚定,那坚定让人为之震撼,那坚决让所见之人无不畏惧。

“那么,就由青儿来保护爹地!”

八岁开始,历经艰险,成了杰出的杀手,成了父亲的杀人工具,父亲的赚钱机器。最后,他指枪对自己时,终于明白,原来,她真的会恨他。

“对于我的仇人,曾经不择手段夺走我心爱的女人,又加抛弃致她病亡,最后甚至和一个姘头生下的你,你以为,我真的可以把你当女儿看?”

“太天真了,青儿!这么善良,就相信别人,这么简单,就要为人卖命。”

“记住,这世界,谁也不要相信,除了你自己,没人对你是真心的。”

“没有人……”

砰,一声。

狂风呼啸夹杂着白雪,无声无息……

她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想要扣紧装了消声器的银枪!

但是,倒在血泊中的,却是她。

她一如往常,害怕枪声……那是地狱的声音,是死亡的召唤,所以,她总是用消声器。

这世界,谁也不要相信。

除了自己。

因为,这世上,除了她,没人会对自己好。

那时,也是这么的冷,她以为自己会死去,倒在血泊中,闭上了双眼。

醒来时,仍然一片黑暗,黑暗的牢房中,墙上嵌着铁窗,可怜的月光奢侈的射到她的面上,清冷而凄厉。

莫不是,上天也在可笑她的存在,再给她一次死的机会吗?

她躺倒在雪地中,仰躺向天,脸,手,身子,脚,全部毫无知觉,连睫上,都落满了雪花。

没有血的味道,她微笑着,扯动嘴角,这般艰难,只因太冷太冷。

以前,没人在乎自己。现在,更不会有。

若是白玉在,定是满眼担心的眸子,一脸焦急的神情,清秀美丽的面庞挂满担心罢。

“苏白玉……”她发出极微弱的声音,念出了他的名字。

天黑,无月;夜,如绸;雪,如缎。

她,有些倦了……

也许,睡去了,便再也醒不来了吧……

有何不好呢!又无人会在乎!

谁会在乎一个名为“忘生”的丑颜女子的离去,谁会在乎……

………………

………………

忘生倦了,想睡了。

她闭上了眼睛,脑中一片混沌,心中一片冰寒,天寒地冻中,她如同一枝被折断的红梅,死气然然躺在雪地中,任由大雪埋没,覆盖……

早已感觉不到寒冷,也已睁不开眼睛。

她的脑海中,无端的出现的喘、、、息声,火热的,交、、、、缠的喘息声,高大俊逸的男子和软玉、、、、女ti温情的躺在垂帘的火红色床榻中翻滚,交缠……

她费尽去望,那一头黑缎般的秀发覆在男子的背上,身下的女子娇俏的笑着……

当忘生看清床榻上**正浓的二人时,心中忽如针刺般疼痛。

那男子有着俊绝的面,妖媚的眸,修长的指,冷冽的神情,那是西连夜。

他身下的女子望着自己猖狂的笑,是苏娉婷,是苏娉婷的面容……

“不……”她动着干裂的唇喃喃,发出极微极弱的声音,“不……”

西连夜与苏娉婷在榻上缠绵,与自己何干!

为何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全是这样的情景,为何望着这样的情景心中会酸疼难忍,为何阻止不了自己面上那热烫的物品?

从眼中淌出的东西,有些咸涩……

这不是泪水!她咬紧牙关,她苏忘生,怎么可能会为西连夜流泪,怎么可能为那个男人留下泪水!

不许哭!不许流泪!她在心里命令自己,制止自己!泪水,却变得更加汹涌。

冰冷持续了多久,她早已不知,只是觉得心酸一股股由心头向上蔓延翻滚,泪水一颗颗一行行顺着眼角滑落。

滚烫的泪水滑落至雪地中,不一会儿功夫便凝结成了冰。

“我……”忘生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呼喊,喉中却如被堵上了棉,发出气息如同丝游,微弱而虚无。

“不想……死……”

她的脑中没有意识,却只有这三个字。

苏忘生,名为忘生,怎可轻生!既得重生,怎能这般简单就死去!

活下来!是她唯一的意识!就算,睁开眼,眼前的一切让她如此冰冷,还是要,活下去!

猛然间,她的手,被谁握住,忽然变得好温暖,像偎在平日里的火炉旁一样温暖。

她的身子,被谁抱住,忽然变得好紧好紧,甚至有些火烫。

那个人,抱紧了她的身子,将她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衣领的脖颈中,为自己取暖……

这个人的身躯,太温暖,暖到她将冰寒至骨的双手送入更多,不舍离开。

这个人的胸膛,宽广而又平稳,他抱着自己,将自己的头颅贴到胸膛上,她听着他平稳的心跳,混乱的意识渐渐平复。

她的睫上方才沾满了泪水,泪水结成了冰,漆上了一层白霜。

忘生想睁开眼,看看这个人是谁,可是浑身的虚脱让她疲劳的只剩下呼吸。

脚步踩在雪地上的声音,沉重,稳然,忘生张开口,轻轻的,幽幽的询问:“你……是谁……?”

脚步停了,他没有任何动作,依旧是紧抱着她,她只能听到风声,和他的心跳声。

他没有言语,继续向前行走,衣衫滑过声响,靴子踩在雪地上的声响,让她攸得心安无比。绝望感挥散而去,只觉得,在这怀抱中,便是永久。

已经,不用怕了。

这沉稳的脚步声,让她想起一个人——苏白玉。

白玉行走时,缓慢而稳重,总会发出摩挲的声响,她动了动唇,无意识喃喃,“白玉……”

她呓语一声,最终体力不支,昏睡过去,沉静而美丽的。

*********

冷宫门前,暗夜雪簌,暗紫色锦绣长袍着身的男子立在一片乍眼的雪白中,负手而立,仰面韶华,望着那冷宫的牌子,许久许久。

冷宫一片明晃的灯火,窗上透露出两人匆忙来回的身影,亦有一个娇弱的身影投在窗上。

“妹妹,你快醒醒,妹妹你这是到哪儿去了,怎么就自个儿昏倒在门前了?”

“娘娘,娘娘您别吓怜儿,怜儿马上去请太医。”

“妹妹……”

“主子……”

下巴完美的弧度微微抬起,桃花眼睛微微眯起,男人薄唇一抿,月下雪中妖娆。

抱住她的时候,她紧抱着自己,将双手搁置在自己的衣领中,身体蜷缩成猫儿一般紧紧贴着自己,将冰凉的鼻息呼在他的锁骨旁,信任而又安定的取暖,待在他的怀中。

然后,却唤自己,白玉……

到头来,至如今,她心里,还是没有自己半分落脚之地……

他可以轻而易举夺得天下一切,却唯有她,如同登天,踽踽万难。

落寥转身,迈开了脚步。

雪白的靴与雪地融为一体,只能望见靴上艳丽的一点桃花,如同浅红色的新蕊,媚然如厮。深深浅浅,似匀绯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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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忘生病了,病的一塌糊涂,风寒侵体,昏迷不醒,怜儿连夜请来太医来医治,却依然是束手无策。

水菊妃顾云鬓本要回宫去,可看到冷宫人丁微薄,便留在冷宫里照料苏忘生。

顾云鬓遣怜儿去君上宫告知皇上,要她传话说丑妃重病,望皇上来探。

西连夜以公事繁重之由,回绝了。

怜儿回的时候,满脸失望,垂头进了屋,跪倒在顾云鬓身前请罪,“娘娘,怜儿没用,怜儿没有帮您将皇上请回来,是怜儿没用。”

说完,一个接一个没玩没了的磕头,栽在地上,看的顾云鬓心中开始不忍了。

“怜儿,先起来吧”,顾云鬓叹了口气,“如今妹妹本就需要人照料,本宫身子弱,多有不便,若是你再倒下了,岂不是要提早送妹妹去黄泉么?”

怜儿猛然惊醒,站起身跑到忘生床前,朝顾云鬓行礼,“奴婢知错了,奴婢一定好生照料娘娘。”

顾云鬓微笑,望向**的苏忘生,颜上毫无血色,双唇有些泛青,手上,脖上,额上,竟是些冻伤的痕迹。

她跌坐在床榻旁,握住了苏忘生的冰冷的手,“我本是想说那些话提醒你,却没想,将妹妹害成了这副光景,是我错了啊!”

怜儿换来热水湿了毛巾为忘生敷在额头上,又与顾云鬓一起喂了药才出了房间。

忘生躺在被褥中,呼吸微弱,沉静苍白的躺在艳红的被褥中,苍白易碎的摸样彷佛一触便碎。

深夜,黑暗,忘生已不知昏迷了几个夜。

她只是不停的在黑暗中游弋,从这里奔到那方,从那方奔到这里,到处是墙壁,到处是严厉而苛刻的处罚。

身体彷佛被鞭子锢紧了,喉彷佛被绳索绑住了,双手彷佛被锁链牵制。

她想动,想逃,却是徒劳无功。

铺天漫地的紧迫感让她不能呼吸,胸膛中的气息越来越少,越来越虚无……想睁开眼,用尽全身的力气,却还是埋没在大片的黑暗之中……

灯火明耀,深夜里油灯烧的热烈,投出了屋中立在床榻前高大的身影。

他的手搁在她的脖上,停留了许久,指间的关节微微用力,修长白皙的手指泛出了青筋……

他望到她极其痛苦的皱起了眉,频频的呼吸,手上的力,滞停了。

杀了她吧!

他这么想着,这个一直羁绊自己的女人,一直挑衅自己的女人,一直不把他放在心里的女人。

指间只要稍稍一用力,就再也听不到了,再也听不到她在自己满是伤痕的心口上,划上一刀又一刀……

再也听不到她对着自己,满脸幸福的唤,白玉……

可是……

嘴边泛出苦笑,手指渐渐恢复原样,收回了秀长的手指,盯着苍白而绝情的女人,一眨不眨的望着,生怕漏了一处和一个呼吸。

“我……”她动了动唇,在呓语,“我不想死……”

可是,她说,她不想死。

“带我走”,忘生缓缓抬起颤抖的双手,“满山桃花坞,我还没有见到,与你的承诺,还未达成……”

他静静望着她,望着她那黑紫交加的丑面和憔悴的容颜。

“远山,深海,炙阳,春暖……”她的手指颤动着,抓住了他的衣角,“我全部,都想见一次啊!”

不想这样的死去,为黑暗活了这么多年,就这样全部逝去了。

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求生愿望,想活着,不想被禁锢扼死,她还有许多许多,想见的东西。

“我还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她剧烈的咳着,闭着眼,泪水从眼角渐渐滑落,“深宫,会把我噬掉……”

“这里是牢窟……”

“不想死!”

“放我走……”

她破碎凌乱的呓语着,手指始终紧紧攥着他的衣襟,甚至有些颤抖。

他望着,伸出手,扫去了她紧握住的双手,片刻怔仲。

而后,转身,去了。

满山桃花坞,我还没有见到,与你的承诺,还未达成……

癫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

那曾经的约定,她可是还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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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忘生再次醒来时,是被鸟鸣声唤醒的,她睁开彷佛有千斤沉重的双眸,睁开眼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清晨阳光缕缕,透过木窗斑斓的射到屋内每个角落,撒到她的面上,温暖而恬淡。

香气扑鼻而来,灌入她的鼻翼中,醍醐般让她心神清醒了,这,是桃花的香气。

她撑起身子,扭头望去,看到阳光下静坐着的男人。

他躺在摇椅中,一如往常的姿势,一只脚踩在边缘处,露出黑色的靴,浅粉色的桃花,修长的身躯淡蓝色的衣,墨黑的发,俊逸的面容……

他好似在睡。

“西连夜。”忘生张开口,发出的声响沙哑而干涩,带着小心轻唤,“西连夜?”

椅上的西连夜沉沉的睡着,长睫在阳光下投射在他的面上,一层淡淡的剪影投射在白皙的面上,薄皙桃红的唇一如往常抿着,呼吸均匀,毫无动静。

苏忘生下了床,发现自己的身上换下了宫服,被换上了平常的绸布衣裳。

她环视四周,一间简单狭小的木屋,一张简单的木桌和几张木椅,桌上摆放着瓷制的酒杯,只酌了半杯,杯中还留有透亮清明的酒液,在阳光中泛着晕晕光漪。

这是哪儿?

大病初愈,她面有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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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亲沫沫ym的打赏,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