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玉说完后,忘生便不再搭腔,她侧耳去听,却没有离去的脚步声。

她想了想,走到门前打开门,望到苏白玉和青碧双双站在门前,青碧瞥着嘴,手上端着托盘,盘中竟是些她平常喜欢的膳菜。

忘生气道:“我都说了不饿了,你们还站在我门前干什么?”

“等你饿。”

白玉笑,忘生想发脾气,“你不要管我!”

“我不管你,只候着你。”

“你!”

青碧忍不住在一旁插嘴,“咱们公子舍命将你从皇宫里救出来,又是熬药又是准备宅院的,你也太不识……”

“青碧,将膳食搁下,到亭中罚站。”

白玉接过她手中的托盘,“还有,午膳和晚膳都免了吧。”

青碧大恼,“公子,公子你不让我吃饭!?”

忘生接过白玉手上的盘子,转头道:“好了,我吃就是了,你不必候着我,这是我的事,和她没关系,你不用罚她了。”

白玉点头,“好,快些用膳吧,冷膳对胃脾不好,我去将药端来。”

忘生不说话,径直走进屋,将膳菜搁到桌上,回头看去,苏白玉已带着青碧朝远处走去了,还能时不时听到青碧的吼叫声,“公子,你怎么那么听她的话啊?她不让你罚你就不罚了,公子你怎么那么没出息,公子你可是天下女子都喜欢的无暇公子啊……”

“青碧,你越来越吵闹了。”

“公子青碧不依,青碧偏偏要去罚站,青碧偏偏不要用膳,青碧才不要听那个女人的。”

“公子你竟然不阻拦,公子变了,青碧不认识公子……”

忘生站在门前,听着青碧一声声的吼叫声,陷入了沉思中。

雪在这热烈的阳光下,纷纷开始融化了,枝头上,石椅上,还有屋檐上那冻成的根根琉璃,也融成了水珠,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她忽的想起,冷宫中的摇椅还搁在院子里,上面积满了厚厚的雪花,不知此刻是不是也融化了。

然后,又是西连夜的摸样,吱呀呀的坐在摇椅上的晃,半眯着的眼神,流光溢彩的眸,雪白的靴,漾粉的桃花……

还有他独一无二会唤自己的,“阿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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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了了吃过,苏白玉便立在门前,手中端着药碗,莞尔笑着又不说话。

忘生走过去,接过来药,一股扑鼻的苦涩药味袭来,她皱起了脸。

“阿生不让我进去么?”白玉问。

她走到屋中,皱着眉道:“药我自己还是会喝的,不要你担心。”

“盘中有蜜饯,有冰糖,还有些杏花酥糕点,你自小怕苦,饮完药后喜欢哪样便吃哪样……”

“好了,我知道了!”忘生搁下药,砰一声关上了门,心中带着气闷坐到了桌前。

苏白玉为什么总要待自己这么好?好到让她有生气发飙的冲动!

他心中应是知道的,她心里的人是谁!

忘生用了药后,有些疲惫了,便躺倒了床榻上眯起眼,混沌中睡了几个时辰。

醒时,已是快要过亥时,白日的温暖被清冷而寂寒取代,她从榻上起身,披上了一层厚厚的外衣,看到桌上狼疮满籍,想起自己紧锁门不让任何人进屋,便也无人收拾了。

想着,收拾了桌上东西,朝着厨房的方向端去,厨房还亮着微光,她有些诧异。

“臭女人,害我挨饿,讨厌死了!公子也是的,竟然不要我吃饭,害我饿到现在,讨厌讨厌死了啊呜啊呜……”

狼吞虎咽的声音。

忘生推开门,正巧发出声音的人回头,脸上站着米饭菜叶儿。

二人相视而愣。

“我……我来送回盘子……”忘生搁下东西,朝后退了几步就要走出去。

“慢着——!”青碧一声低斥,冲了上来,伸出手指朝她胸前点去。

忘生登时动弹不了,睁大了眼眸,“你做了什么?”

“我点了你的穴”,青碧继续扒饭,“你等我吃完饭,我有话和你说。”

忘生静了一会儿,道:“你其实不必如此,我不会走的。”

青碧想了想,扭回头,表情凶神恶煞,“与其说是谈谈,其实我是要威胁你。”

“威胁?”

青碧抹抹干嘴,跑到忘生面前,举起一把锐利的刀,抵到她的脖颈上,“三个选择,一,自己回皇宫去;二,今晚到公子房中与他同眠;三,死!”

眼中凶光还未露完,又自个儿摇头,“不行,你回皇宫公子也会跟去,你死了公子饶不了我,看来,你只有选二了。”

忘生无耐,“你不要胡闹。”

她扛起忘生,忘生怒道:“放开我。”

又是手指迅疾的点了过去,忘生发不出了声音,被点了哑穴。

“想不到点穴的功夫这么好用,下次要他再教我几招才是。”青碧自言自语,扛着忘生点着脚尖便朝白玉的房中跑去。

忘生心中开始大悔,这样下去,定是要出大岔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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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碧会功夫是苏忘生始料未及的,她扛着自己丝毫不喘气,行走时脚步轻盈,略带风声,在用极快速的步伐悄悄朝苏白玉的房中走去。

她偷偷推开窗户,抱着忘生一跃而进,探头看了看屋中情景。

屋里黑漆一片,苏白玉躺在床榻上睡着,呼吸均匀而清晰,青碧扛着她走进床前,白玉没有察觉,她大喜。

轻轻将忘生放在床榻边上,将白玉的手臂摆在了忘生的腰肢上,审视一会儿,又将一张被褥盖到两个人身上,才满意的偷跑出去。

忘生在心中咬牙切齿,这小丫头完全是在火上浇油,乱麻添绳,本就一团糟了,这样一来,白玉醒了,她更是难以解释了。

可被点了穴道的她又毫无反抗能力,只能屏息静气,心中祈求穴道快些自动解开,她好逃出去才是。

白玉动了动身子,手指从她腰身上移了下去。

忘生心头一跳,慌张的脸色都变了。

白玉床榻里翻了身,面向墙壁,忘生便平躺着,与他隔开了些距离。

她朝白玉的背影撇去,一如往常的寂静,才吐了一口气。

她睁着眼,一直等着穴道解开,白玉自从翻过身后,便再也没了动静,一切都是那么安静。

忘生嗅闻着从苏白玉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气,眼皮渐渐开始打架,慢慢阖住,终究撑不住,睡了过去。

一夜好眠,无梦无扰。

这样安静而无扰的夜晚,她许久没有遇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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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生睡到日晒三竿,一睁眼,猛然想起昨晚之事,连忙扭头去看,身旁是空的。

下榻扫视四周,她在自己的房间里。

她头脑昏沉了,揉着脑袋苦想,“莫不是昨晚是做梦?”

她本以为会引起一些事端,惹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现今看来,一切就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平静。

正像现在,苏白玉亭中作画,看到她来了,点头示意,“阿生今日起的晚了,早膳我吩咐留着呢。”

他的笑容一如平常,忘生不自然点了点头,看到青碧脸上全是生气。

什么都发生,青碧定是气极了。

苏忘生捂嘴笑,对青碧道:“我有些饿了,你将膳食送到我房中,我要用膳。”

“我不要!”青碧不甘愿叫着,“早膳在厨房摆着呢,你不会自个儿拿去。”

苏白玉停了笔,站起身便朝厨房走。

“公子你画还没做完干嘛去!”

“阿生饿了,我去端膳食来。”

青碧又急又恼,对着忘生恨痒痒,“我知道了,我去行吧!公子作画不喜欢被打扰,你最好别叨扰公子……”

“阿生要看我作画么?”白玉微笑道,“让青碧到屋中拿件披风来,以免着寒了。”

忘生摇头,“披风倒是不用了。”

她抬脚走到亭中,低头看白玉作画,画的正是这别苑中的景物,只是桥梁上多了一位婀娜女子背影,手拈花枝,身着火红色衣,气质明艳,似火似荼,浑身上下都是灼人的气质。

“这是谁?”

苏白玉落下笔,看着她微笑,不回答,题上了八个字。

八个字落下,忘生的胸口突然擂鼓一样的跳动,因为这女子的背影如此熟悉,甚至,让她以为这是自己的背影。

“阿生以前常常对我说你非寻常人,总有一天……”

他声音低沉,言出这八个字。

“凤凰浴火,涅槃重生。”

苏忘生动了动唇,口中却干涩的说不出话来,她感觉到,左面丑痕的地方,在灼灼的发烫。

她坐下,皱眉问道:“苏娉婷曾对我说过,得麒麟者得天下,而这麒麟,正是我,是什么意思?”

白玉小心翼翼的卷着画轴,“麒麟——正是你左面上的印记。”

“上古传闻,麒麟神兽代代被褐炎族人所守护,此麒麟神兽异常凶猛,拥有着这天下最强的兵力,谁得到麒麟,便能拥有称霸天下的兵力。但麒麟世代为褐炎族守护,故会选择一族人攀附到她的身上,封上麒麟圣印,只有找到解开圣印的方法,才能召唤出麒麟兵力。”

忘生抚着自己的面,“褐炎族?”

“褐炎族里世代相传,只诞女子,所以整个氏族都是女系氏族,女子出生后,只要留有褐炎氏族的血液,便有被麒麟攀附的可能性……”

“所以,我是褐炎氏族人”,忘生打断他的话,“也就是说,我被选为了攀附者。”

她沉吟着,“那么,苏府当时领养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苏白玉思量片刻,点头。

“开启的方法呢?是什么?”

苏白玉抬起头,“这个,只有阿生你知道。”

只有她知道?苏忘生笑一声摇头,“那便是上天要将这秘密用埋地下了,我不是苏忘生,自然也就不知道。”

她站起身,“到头来,你救我也只不过是为了利用我而已,如果是想靠些假好心来骗我说出开启方法的话,那么,要令你失望了。”

“阿生这么想白玉么?”苏白玉已卷好了画轴,拿着站了起来,目光直视着前方,“若是这样,我便也不会告知你这些。”

“你说你不是苏忘生,我是信的。”他转脸正视她,“你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样,我就是想守着,守着你,不行么?”

忘生被他带着灼热的眸子望着,朝后退了两步,“既是不同的人,你为什么还要执着于我?不要太过愚昧了。”

“愚昧也好,愚蠢也罢,我此生,便是如此了。”

他笑着,递上手中画卷,“此画为你作,收下吧。”

苏忘生用手打掉他手中的画幅,慌神跑出了亭子,心中又是气恼,又是纷乱。

苏白玉,你这执着的榆木脑袋,我不是苏忘生,就算伤害你也要你明白,我根本不是你的什么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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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忘生跑回屋中,关上了房门,坐在桌前生着闷气,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了粗鲁的敲门声。

青碧在门外不耐喊道:“你这人真是的,一会儿说饿一会儿要我把膳食端到你房里去,这会儿又死锁着门,难不成要不穿门过去啊!”

忘生扶住额头,“膳食端走吧,我不用了。”

“不行!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就想故意不用膳然后让公子责备我,你开门开门快开门——!”

青碧在门外敲个不停,惹的忘生心烦意乱,走到门前气愤的打开门,看到青碧因生气而有些发红的脸蛋儿和睁圆的黑豆一样的眼睛。

“公子说吃完饭别忘了去药浴,浴室在书房隔壁的屋子里,你自己去,别指望我会伺候你。”

青碧落下宣言,跑到屋中搁下饭筷便跑了出去,忘生没理她,关上了门,闷着腔满心郁结的用了膳。

药浴过后出浴室时,看到苏白玉在不远处的前方立着。

雪白衫,俊美面,手执折扇,衣衫飘炔而轻盈,远山雪莲般净而不染。

他听到身后动静,回过头来,“我观天今晚恐怕会下雪,甚为寒冷,我吩咐青碧加了床被褥给阿生,屋中多生了暖炉子给你避寒。”

“你弄这些多余的东西做什么,我一点儿都不冷。”

“好,你不冷,不冷”,他笑着,语气又是纵容又是宠溺,“既然不冷就快些回房去吧,起风了。”

苏忘生站在长廊下,苏白玉站在院中,二人遥望相对。

忘生转头便走,白玉也移动脚步,在院中与她平行相随,眼睛始终未有离开过她。

“你不要跟着我”,她声音冷漠,“我还不至于找不到回屋的房间。”

“有一句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夜晚既会落雪,阿生你未免染上风寒便不要出屋了,好生歇着,明日一早我们出衍京。”

忘生停住,没理他,继而加快脚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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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中,果然如同苏白玉所说,屋中暖如三月,火炉子里的火苗烧的正旺,床铺上被褥火红的绣花也看的人心生暖意。

桌上摆着刚刚熬好还冒着烟的药碗,碗旁放着蜜饯果脯甜点。

她心里又开始兀的发闷了。

她仰头喝完一整碗药,苦的她皱紧了眉头,看了眼旁边的蜜饯,她抿着嘴不去动,负气的跑到了床边,一头栽倒了被褥里,闷闷的发出了一声无耐的叹息。

这晚,一直到深夜苏忘生还是辗转难眠,苏白玉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回荡来回荡去,脑中一刻也不得安生。

她起了身,披上了外衣站到窗前,一片苍茫而无尽的白。

安静而簌簌飘落的雪花,片片累积,层层覆盖,整个苑子雪天一色的纯净。

果真如他所说,下雪了。

她也像他所说的,待在了屋中,盖上了暖和的被褥,用上了火热的暖炉子,她有些懑恼,打开门便走了出去。

只披了层外衣便朝院中走去,直走到了亭中,望见了石桌上摆放着被自己打掉的画卷,如今好端端卷放到一起,系上了锦缎红绳,静静安放在了石椅上。

忘生走到亭中,拿起了画幅。

“哎呦呦,白天装模作样不拿画卷,欺负我家公子,现在半夜虚心来偷啦?”

青碧的声音响在身后,忘生回身看去,青碧正穿着碧绿色的小袄,戴着斗笠站在雪中,对着她呲牙裂嘴的嘲讽。

忘生闻言,放下画幅,转身道:“这是我的事,哪由得你来管。”

“哼!你知道我家公子他对你好的很,你却不识好人心,欺负他是个好人,你这坏女人!”青碧跑到亭中来,摘掉斗笠,撒落着雪花,“不过呢,你也别得意,等出了衍京,公子遇见了漂亮姑娘,准把你给甩了!”

“我倒盼着这一天呢!”忘生浅笑,“也可惜了你昨晚特意做出那样的举动,没得任何成果,看来是老天也在帮我,没让白玉发现……”

“你以为公子是傻子吗?公子当然知道你与她同榻,我带你进屋中时他就醒了,你以为今早是谁抱着你回房的,公子就怕吵醒了你,你会难堪不理他,一早凌晨醒了就将你放回去了!”青碧声音发恼,“不然我也不会被罚在这里不准回房一夜,你什么都不知道,坏女人!”

忘生一怔,拿在手中的画卷跌到了地上。

“公子在边疆时情境艰苦,所遭待遇又极其恶劣,但时时刻刻惦念着回来见你,可你就这么待公子的!”

“一到天寒日,公子腿上的箭伤就会发作疼痛,今日下雪又非要将自己屋中的暖炉子拆了给你,我不同意就被臭骂一顿。你呢!你就会欺负公子!”

“公子明知此时留京危险,可又因担心你身子未康复受不得劳累特意买下宅子让你住,每天亲手给你准备药浴,亲手给你熬药,说是怕我心粗手乱,准备的不妥当……”

“坏女人!坏女人!你这坏女人——!”

青碧恼红了脸,朝着她大叫,喘着粗气。

忘生弯腰拾起地上的画卷,坐到了石桌前,发起呆来。

“对,我是坏女人”,她勾头,“可我若不做坏女人,便就是刽子手,将白玉推向地狱的刽子手。”

青碧看着她,“公子不会在意的。”

“我在意……”

忘生抱住了画卷,端端做到了石桌前,拉住青碧的手,“他让你在这雪中罚站么?”

青碧抽回手,不自然的扭过脸去,“坏女人,不要碰我!”

“那……我陪你罚站吧!”

雪落一夜,苏忘生与青碧,一坐一立,亭中待了一夜,谁也不再说话,只是持续着这样安静的氛围,盯望着雪,飘了一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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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忘生趴在石桌上睡着了,第二天,风寒侵体,感冒发烧一起来,浑身开始冷的开始发颤。

她睁开眼时,自己已经躺在了又暖又软的被褥里,额头敷了毛巾。

苏白玉坐在床榻旁,满眼都是担心,“阿生,醒了,好些了么?”

他手中执着白色的青花瓷碗,看到她醒了,放到一旁,伸手去探她的面颊,被忘生转了头,躲开了去。

“我这是怎么了?”她带着鼻音询问,气力微弱,“浑身没一点儿力气。”

“不妨事,染上了风寒,已经找大夫来看过,用了药歇息一日便会无事。”

她抬起眼,“不是今日出京吗?”

“明日再走”,白玉笑,“你放心养身子,路途遥远,难免劳累,待你全全恢复了咱们再动身。”

忘生静了一会儿,“不如,你和青碧走吧,我想留在这里……”

“想留在这里?”他眼中掀起一丝惊讶,瞬间便平静,“也好,那我和青碧便陪你一起留。”

她懊恼,却又无可奈何。这个从不会严令于人温润的男子,他的执着是谁也不可动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