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逍在翠微谷留了下来。

他站在寒潭旁,手指拈着一枝干枯的树杈一挥将其变成几间小小木屋,推开门,屋里桌椅床帐俱全,朴质又有意趣。

住在翠微谷的日子滕逍难得心情好了一些,平日教给灵儿和白婉儿一些法术,当然,主要是白婉儿。滕逍对白婉儿极好,只要他能想到的,都为她安排妥善了。

让滕逍头疼的是,白婉儿并不是个愿意变强的人,她更乐意依赖滕逍多过自己学,她是个菟丝花一样的女人,跟滕妈妈一样。而且还不能说重了,白婉儿心思非常敏感,滕逍稍微说重一句话她就开始掉眼泪,滕逍时隔多年,又尝到了这种无奈的感觉。

滕逍对白婉儿是不一样的,但并未不一样到他会永远护着她的地步,白婉儿毕竟只是长得像滕妈妈,并不是真的,滕逍不会想看到另一个成日哭泣不休的菟丝花滕妈妈。

这一日,滕逍在木屋里等了半个时辰也没见两个姑娘来,太阳都已经升的高高的了,滕逍倒也不气恼,只是对两人态度略有不满。

又过了会,灵儿气喘吁吁跑进屋,满面愧疚,“抱歉,让您久等了,灵儿她今天不舒服,我代她像您道歉。”说罢深深鞠了一躬。滕逍说明白不会收她们两人为徒,又不说自己名讳,灵儿只好用敬称。

滕逍微皱了眉头,对白婉儿更不满了。这半月白婉儿连体内灵气都运行不畅,一个控火术学的七零八落,滕逍便说了她几句重话,今天就连来都不肯来了。

滕逍冷着脸微微颔首,示意知道了。

灵儿小心翼翼道,“那今天……我们还学不学了?”

滕逍本想说不学,可看见灵儿期待渴望的模样又犹豫了。灵儿为人开朗大气,好学且敏思,时常能举一反三,资质很好,更难得心地纯澈善良,对白婉儿很照顾。

滕逍刚要开口,只听灵儿又说,“不学也可以的,您这些天一直教我们,什么事儿也做不成,是灵儿冒昧了。”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滕逍点头应下,反正他确实打算拒绝的。

灵儿话虽如此说,滕逍点头的时候不是不失落的,但她很快拾掇好情绪,转身出门。本来滕逍看重就是白婉儿,她能捎带着学法术就该知足了。

灵儿一走,木屋又安静下来,滕逍半躺在窗边椅子上自顾自发呆沉思,也不知想些什么。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于滕逍不过两息间,灵儿又蹭蹭跑来了。不同的是这次一手兜着衣襟子,进屋直奔滕逍,给她看自己衣襟里兜的东西。滕逍一看,原来是野果子。

灵儿看来有些狼狈,发丝汗湿地贴在额头和衣领子里,衣裳凌乱且被挂破,竟还无所觉地傻笑着请他吃野果。“这果子很甜很好吃的,您尝一尝。”

滕逍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仿佛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没有一分要动弹的模样,灵儿不禁越来越尴尬,愣在了当下,嘴角强撑着的弧度摇摇欲坠。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为什么对小白那么好,却对她送的果子碰都不碰呢?难道她真的比小白差很多么?

滕逍并不想领情,说实话,他没打算跟这个姑娘距离过近。然,或许是这个姑娘期盼的眼神太亮了,她的失落和强撑着的坚强又太可怜,让滕逍忍不住动了恻隐之心。

在看了一眼灵儿衣襟里的小野果之后,滕逍愣了愣,一抹怀念之色浮上面庞,手控制不住去拿了一个。

那果子小小一只,艳红色泽很是诱人,看起来可爱的很。看在滕逍眼里,却又不同的意义。

这果子长得跟九灵云果有些相像,但也仅仅是相像而已,它只是普通的野果,跟九灵云果是不能比的。

九灵云果是祖麒送给滕逍的,他很是珍惜,后来玉佩空间被混沌珠毁了,九灵云木也不知所踪。和九灵云木一起没了的,还有那栋木屋,里面有关于祖麒的很多痕迹,滕逍这些年一直很怀恋。

“坐吧。”滕逍轻轻叹了口气,“谢谢你为我摘的果子,下次不必了。”他将果子放在嘴边,齿贝轻咬,一股甘甜的汁液顺着流进嘴里,确实很甜,不知道九灵云果是不是也是这个滋味。

“为什么?”灵儿疑惑,“如果您喜欢的话,我会常常给您带来的。”

滕逍又咬了一小口,咽下,叹道,“傻姑娘,这果子有毒,你这样乱来,是怎么活到那么大的?”

灵儿吓得跳起来去抢滕逍手里的果子,滕逍一侧身躲过去了,灵儿吃了不少果子,此时也毒发了,猛地一阵头晕目眩,向前倒去。滕逍忙用法力虚空托住灵儿,将她放在自己椅子里,顺手喂了一颗解毒仙丹,然后将随着灵儿动作掉了一地的果子一一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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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儿修为低下,醒过来的时候月色已经盈了满天,她躺在一张小榻上,身上盖着一件白色羽衣,很暖和。灵儿下榻站起身来,第一件事就是将桌上放的那堆红色果子捧起来想要扔掉,并暗暗责怪自己鲁莽,不知这果子是有毒的就拿来给他吃。

木屋一尘不染干净得很,灵儿四下看了看,捧着果子出了门,站在门口把果子一只一只全抛进了寒潭,方拍拍手满意了。

“你醒来了。”

灵儿转身,看见滕逍正坐在木屋旁一株树下,一手拿着一根翠绿的竹子,一手用刻刀比划着。那棵树灵儿看了半个月,并没有什么稀奇,今日才知道它在月光下竟是发光的,从树身、树枝到叶子都散发着莹白色柔和的光晕,衬得树下的白衣青年脸上和手指的肤色都透明了。灵儿双手捧住脸,有些怀疑自己还在梦中犹未醒来,想至此,连大口呼吸也不敢了,生怕喘气声音过大,打断了这美梦。

“愣着做什么,既然醒了,就回家去吧。”滕逍淡淡道。

灵儿回过神来,又使劲眨眨眼,想了想再次蹬蹬跑进屋里,将踏上那件白色羽衣抱住跑出屋子来到滕逍身前,“夜里风凉,您披件衣服吧。”说罢将衣服递过去。

滕逍顿了顿,继续将手里的竹子削成五寸长短,“我不冷,你穿着吧。”

灵儿垮下脸,“是不是因为我碰过您就不要了……对不起……”

“……不是。”滕逍道,“那只是一片树叶而已,你不要就扔了吧。”如果是他的衣服,根本不会让她碰。

灵儿忙将羽衣穿在自己身上,摸着上头柔软的羽毛惊叹,“您真厉害,肯定活了很久了,法力才这样高明的,竟然能用树叶变成那么精致的衣服。”

滕逍点点头,没说什么。

灵儿头一次发现,她从小呆到大的翠微谷夜色这样美,就连大家一直讨厌的寒潭映着天上那轮明月也美得惊人,她有点舍不得回去了,遂整整裙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同滕逍说起话来。

“您明知道那果子有毒,为什么还要吃啊?吓我一跳呢。”

“您叫什么名字啊,可不可以告诉灵儿?很不公平啊,您都知道我的名字……”

“……好吧,您不说就不说吧。”

“这棵树为什么发光啊,它是什么树?我从来没见过呢。”

“您在做什么,为什么给竹子钻孔?好好的竹子就这么毁了,多可惜啊。”

……

滕逍:“你不困吗?”

可能是月色壮了灵儿的胆子,滕逍三番五次逐客令都没能赶走她,她继续笑眯眯道,“您不经常说话呢,也不笑,这多闷呢,不无聊吗?不寂寞吗?让灵儿陪您说说话吧,随便说什么都成。”

滕逍动了动唇,低声道,“有一点。”

灵儿见他终于回应了,兴高采烈道,“对啊,总是闷着肯定会寂寞无聊的,为什么不多说说话呢?”

“嗯。”

灵儿笑问,“您从哪里来的呢,怎么只有一个人,您的朋友和家人呢?”

滕逍道,“他……不在这里。”

“他?是您的朋友吗?”

滕逍拇指缓缓抚着竹子细腻的质感,道,“比朋友还要好。”

“啊,”灵儿笑容突然大了,“那就是您喜欢的人喽,真好呢,他为什么不在这里?”莫名心里有些失落呢。

滕逍本想矢口否认,想到祖麒最后那句话,只道,“我不知。”

“不知什么?”

“不知……是不是喜欢他。”

“那他喜欢您吗?”

“亦……不知。”

灵儿挠挠头,“欸?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您真是太糊涂了,连喜不喜欢人家都不知道。”

兴许是寂寞得太久、心中太茫然、亦或是夜色正好,滕逍竟然有了倾诉的*,索性将心里积压许久的话都说了出来,对着一个刚化形不久的小妖精,即使她根本不懂那些。

“他想跟我永远在一起,说第一眼开始就觉得我该是他的所有物。”

灵儿抱着膝盖,将头放在膝上,认真听着。“真是霸道。那您呢?您怎样回答的?”

滕逍道,“我……什么都没说。”

“为什么?”

“没来得及……他走了,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

“那您在等他吗?”

滕逍立刻承认了,“嗯。除了等他,我不知该做些什么。”

灵儿大声笑了,“那您还说不喜欢他!这分明就是喜欢呀?”

滕逍道,“何以见得?”

灵儿道,“自从您来了谷里,一直都郁郁寡欢的,话也少、吃的也少,很不高兴的模样。我以前以为您性格如此,现在看来,肯定是因为那位姑娘呀。因为他走了,您十分想念他,所以才这般模样。”

“我只是……”滕逍缓缓道,“我只是愧疚,我曾经做了对不住他的事情;我们在一起太久,他不在,我有些不习惯。”

“唉……”灵儿摇摇头,“他真可怜,喜欢的人是个木头脑袋。”

滕逍皱眉道,“他并非喜欢我。”

灵儿大奇,“人家都说要跟你永远在一起了,这还不是喜欢?”

“这只是占有欲作祟而已,”滕逍说,“他不懂什么是情爱。”祖麒对他只有兽类的占有欲和控制欲而已。

灵儿觉得滕逍有些不可理喻,她生气了,“您怎么能这样想呢!我觉得不懂情爱的是你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