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待客的院落,庄夙颜屏退了邢帆,叫住了准备回房的胡小海。

“少主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胡小海眨巴眼,“说什么?”

“你与那宫主。”庄夙颜顿了顿,“究竟怎么回事?少主该不会真的就这么无条件信任他?”

“我……还好吧?”

胡小海也知道这个时候说完全信任颇有些奇怪。在别人眼里,这二人不过萍水相逢,突然之间好的蜜里调油,称兄道弟,本就不该是什么正常的事。

樊雪寒没有提任何条件,这反而刚让王师怀疑,到底少主与那樊宫主是何关系?

又或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二人已经交换过什么条件了?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同理,也没有平白砸人脑袋上的馅儿饼。

这要么是个巨大的阴谋,要么就是樊雪寒心里有鬼。否则皓雪宫这个从不干涉外国的无垢之地,怎会突然改了初衷?

庄夙颜撩起衣袍,在院子假山下坐了。

这院子修建的别有风味,假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丝毫不畏严寒,假山下矗立一只小凉亭,翘角屋檐,垂着风铃,颇有江南烟雨味道。

此时亭中若有好酒,又能观雪观雨,可真是让人心旷神怡了

不过王师此时没这个心思,他在亭中坐了,遥遥看着站在石阶上不肯下来的男人。

胡小海捏着衣袖,转着眼珠子想着自己该用什么借口打发这个人。他知道庄夙颜有多谨慎小心,也知道他步步为营,凡事要求个明白。

自己若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可敷衍不了这人。

他慢吞吞挪过去,脸上的红痕经过一下午的时间早就消得差不多了,却还依然有淡淡粉印,看着不觉滑稽。

王师耐心等着,也不催促。等胡小海挪进亭子,天地跟商量好似的,飘飘扬扬又下起雪来。

转瞬间,细雪就成了鹅毛大雪。

地上本就未化开的白雪又铺了起来,四周一片银装素裹,夜色下,带出一片万籁俱静的气氛。

胡小海刚在石凳上坐下,一层暖意就从背后贴着包围上来。他诧异抬头,见王师面无表情,收回双手,而自己背上已披上了王师的外套。

庄夙颜仿佛丝毫感受不到冷,甚至将袖口挽起来了一些。浅灰色的单衣削弱了他平日的威严气势,挽起的袖口下露出一截手腕子,衬着修长有力的五指,少了分傲气,多了分文质彬彬。

“你不冷吗?”胡小海话是这么说,却将对方的外套又紧了紧,吸取着里头的温暖。

王师跳过这个话题,可能是被这气氛感染,话音没了方才的冷硬,柔和了好多。

“少主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不能让臣等知晓?”

胡小海摇头,“我什么都没想,帮东方拿到解药的时候我就松了口气,其他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少主真当那宫主好心帮你?这天底下可没有这么大的便宜,若是少主被骗了……”

“他不会骗我。”胡小海说完,发现王师微微怔愣,这才察觉自己语气太过笃定,笃定的有些……微妙了。

“我的意思是……”胡小海舔了舔嘴角,“他应该不会骗我,我和他……嗯,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他这人很有趣

。”

“……”王师面无表情看着亭外大雪,“皓雪宫从不干涉外国,少主也是知道的。”

“恩。”

“为了少主,他却打破了这个规矩。若是换做少主,你真的会为一个才认识不过一天的人做到如此地步?”王师沉声道:“皓雪宫这规矩可已经定了许多年了,一宫之主好比一国之君,怎能出尔反尔?”

胡小海皱了皱眉头,“你不相信他。”

“臣当然不信。”

胡小海心里有些不悦,却说不出是为了什么。不由道:“别臣啊少主啊,这里没有外人。”

王师愣了愣,眼睛快速地扫了少主一眼,“臣……我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相信一个陌生人。”

胡小海叹了口气,“我若是说不出原因,但我愿意相信他,你呢?是不愿意相信他,还是不愿意相信我?”

庄夙颜难得的卡壳了,按理说,这种时候可不是讲什么直觉的时候,更不能说什么感情用事。可他偏生说不出“不相信你”这四个字来。

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一直忽近忽远,忽远忽近,庄夙颜隐约觉得心里有个念头:不想将好不容易拉近一些的关系再度推远。

——尤其是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

他沉吟许久,“少主三思过了吗?”

胡小海也看着外头风雪,“何止三思,四思五思都思过了。”

庄夙颜看他一眼,站起身,“既然如此,臣……我也不说什么了。”

胡小海有些愣,他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就……通过了?

其实后半截他还准备了各种劝说方式呢,虽然自己心里也没底,而且一点都不踏实

他目光跟着男人起身,对方几步走出了亭子,又在雪地里驻了步。

“……小海。”

胡小海一震,竟觉得心里有什么被揪了起来,晃晃悠悠的。

庄夙颜的声音很沉,带着磁性,有一种惑人的魅力。他并没回头,肩膀和头发上很快落了雪,虽只着单衣,却站得笔直,如这天地间永不倾倒的天柱。

“这话我只说一次。”庄夙颜顿了顿,“你若与他有什么交易,或者条件,你可以不告诉我。但切记,你的安全才是我最挂心的事。”

说完,王师迈步就走,很快进了自己的房间,关门落锁。

胡小海愣愣看着那扇门,有些回不过神。那人好听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伴着轻轻落到树叶上的雪声,噗、噗、的,心里痒痒,止不住的扬起嘴角。

他捏着袖子在亭子里发了会儿呆,直到冷风让他打了个喷嚏才起身往回走。

到半路,又想起自己还披着那人衣服,脚跟一转,到了对方门前。

咚、咚。

庄夙颜似乎也一直没睡,门响声还未落,便从里被拉开了。

庄夙颜穿着里衣,头发解开了,三千青丝披散在背。之前他一直背对自己,胡小海也没看清他的表情,此时那人站在黑影里,却是面对着一地雪光。

俊朗五官上有不易察觉的局促,目光落到胡小海递上来的外套,耳朵居然红了起来。

“少主快些休息吧。”他说完,便将门关上了。

胡小海又呆了好半天,满脑子都是他通红的耳根,局促的表情,眉宇间似乎还带着一些懊恼。

之前自己在客栈里因为想着他而射出来的快感,陡然侵袭了整个神经。

他吞了口唾沫,觉得脸也跟着烧起来,快速转身回了房

第二日,胡小海一起床就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第四个喷嚏还未出口时,樊雪寒大大咧咧推开门进来了。

“哥!起来吃早点啊!”

胡小海懒洋洋看他一眼,又把自己裹回被子里,翻了个身,面朝里。

樊雪寒让人把早饭放到桌上,转头看他,“你那个王师和随从,一早就出门去了。”

“?”胡小海转过脸来,“去哪儿了?”

“说是去海边看看,还有要送封信。”

胡小海想了想,前半夜因为莫名其妙的兴奋一直睡不着觉,后半夜也不知道是怎么浑浑噩噩睡过去了,但此时那还持续着亢奋的心情顿时有些消减。

“是去给他主子报信吧。”

“他主子?”樊雪寒奇怪,“不是你么?”

“我?”胡小海撇嘴,“算二主子。”

“……”樊雪寒默默想,真二啊。

“他主子是轩辕国二皇子。”

“哦。”樊雪寒点头,“皓雪宫的暗线一直有定时传消息回来,听说他和太子殿下在边境因为想法不和,产生了一些争执。”

“……”胡小海莫名有些排斥这个从未见过面的二皇子,一点他的名字都不想听到。

“听说二皇子人气挺高的,说他善良仁慈,聪慧又见识过人。只是太子是雷打不动的继承者,啧啧,他若是再早个把月出生,二人的身份可就换过来了。”

什么叫输在起跑线上?这才叫呢!

胡小海有些烦,“别跟我提他。”

“怎么了?”樊雪寒凑过来,“庄夙颜不是二皇子一派吗?你和他一起,不也该是二皇子一派吗?”

“我是巧克力派谢谢

。”胡小海翻身坐起,顶着乱糟糟的头瞪他,“若是可以选,我哪边都不会选!”

樊雪寒眨巴眼,“可你没得选啊。”

之前太子党手下谋害玦王都少主一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他都收到了消息。

这么看来,他和太子党已经不可能站到一起了嘛。

“就算是情势所迫好了。”胡小海穿衣下床,“反正目标一样,至于利益,他们谁爱当那什么王谁当去。”

樊雪寒耸耸肩,他本来也就不关心这些事。他现在的目标和胡小海是一样的,找齐东西,然后回去自己的世界。

这里闹成什么样都和他们没关系。

“先吃饭吃饭。”樊雪寒拉他,“这两天你们先在皓雪宫好好休整休整,是去拿辟邪剑,还是去拿珠子,好好决定了再说。”

等到庄夙颜二人回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胡小海跟樊雪寒窝在一起钓冰窟窿里的鱼,这里的鱼个头很大,长得也奇奇怪怪,拖着长长的胡须,身子宽尾巴却很细很长。

远远地看到庄夙颜走过来,胡小海哼了一声,换了个方向,背对着他。

庄夙颜:“……”

这种莫名其妙被嫌弃了的节奏是怎么回事?

邢帆偷偷看了庄夙颜一眼,心里升起几分怜悯之心。要知道王师今天一整天都把少主的事挂在嘴边,连写信问二皇子后续计划,都强调了一遍少主是玦王都不可缺少的人,再不像以前那般从不提少主的事。

而且回来的路上,庄王师还跟自己说这里天寒地冻的,怕少主身体受不了,能早些定了计划离开最好。

可现在少主居然不搭理王师。

邢帆叹气,真可怜

庄夙颜显然不明白自己是又做错了什么,只得站在一旁陪着那人钓鱼,身形不动如山,像个可靠的屏障将冬风都挡了去。

樊雪寒看看王师,又看看自己大哥,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道:“小两口吵架啦?”

胡小海:“!!!”

他的鱼竿刚好动了,本想用力,却被樊雪寒一句话吓了一跳,脚下一滑,整个人身子就往冰窟窿里栽。

天啊!地啊!这可是寒冬腊月的天气!掉下去自己就得去掉半条命啊!

只是还有人速度更快,一手便将少主腰身搂住,一把带回了怀里。

胡小海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听樊雪寒道:“之前还说自己不是gay呢,这么明显,啧啧,情侣去死去死啊。”

胡小海顿时又怒又急,把鱼竿带着鱼往宫主脸上摔,“你在说什么鬼话啊!”

“……啊?”樊雪寒莫名,“你们不是一对吗?”

“你特么从哪里看出来我们是一对的?!”

“……”哪里看都是一对啊。

樊雪寒觉得有些无语。第一眼看到庄夙颜的时候,他听到胡小海身体不好,表现出的着急;熟知胡小海自己都不知道的“过敏食物”;对自己表现出的热情不满的敌视目光……

一切的一切,都彰显着这二人有猫腻啊。

虽然他一直以为是胡小海想掩藏来着。

搞什么,他又不是顽固不化的古代人,思想很开放的好不好。

“你们……不是?”

庄夙颜也有些无语,放开少主,退后了一步,“宫主误会了。”

樊雪寒看了他们半日,突然对着胡小海道:“你自己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