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大殿几乎看不到边际,十八根三人合抱的巨大玉柱分列在大殿两侧,地上铺着整齐的五尺见方青玉砖。

前方遥远的高阶上,正中间样式古朴的宽大木椅似乎泛着幽光,隐约只能看见座上之人威仪的身形。同样模糊的还有首座两侧,左右各三位座着的人。

掌门清虚骨龄三百有余,看上去不过中年,眉目慈祥,此时他沉静的看着殿下的孩童,这便是玄天剑门的未来。

殿中跪着近五百名孩童,约莫都是七八岁的年纪,最大的不过十三岁。大多紧张的揪着袖口,大胆的也只敢抬头多看两眼。

许多年纪小一些的还并不是很清楚入门修行是怎么回事,但都明白,若是能被坐着的几个人挑中,从此以后都不一样了。紧张之余更多的是期盼。

殿中跪着的顺序也是按资质排列,跪在倒数第五排的宴时迁,睁大了眼睛也只能勉强看清,跪在第一排的宴时恒站起身对高阶之上的人行了礼,而后站在了一边。前方又有几个孩童陆续起身站了过去。

宴时迁低下头,等着自己最后被分去外门。

“这次单灵根的有十一人,还算不错,其中还有个资质出众的冰灵根,几峰峰主都想收为真传弟子,也不知道领给白寒看看他会不会动收徒心思,若他无意,自己多个徒弟也不是坏事……”

双灵根的也快挑完了,清虚觉得有些无趣,扫了一眼阶下站着的约莫二十多个孩童,心不在焉的想起了别事。

坐在左侧第一位的辰元峰峰主易邢,隐隐感到清虚的不耐,便开口说道:“剩下的大多灵根驳杂,掌门大可不必一一再看,愿意留下的分去外门便是。”

清虚正想答应,忽觉周身气息一变,远望去见一道浅蓝色流光,划过天际,倏忽而至殿门。

“恭迎白长老!”殿门两侧的一众弟子身着门中统一的道袍,看清来人后忙躬身行礼,整齐洪亮的声音中带着难掩的激动。

宴时迁慌忙回头望去。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此后许多惊心动魄的回忆,都在漫长的生命中渐渐失了颜色。唯有这幅画面鲜明如昨。

殿门高阔,映衬青天长空。

那人就从青天流云中走进殿来,不疾不徐。

明明只是一袭简单的白袍,却仿佛九天之上的明光全都倾注于此,将这流光溢彩的大殿压的黯淡无光。

流云般的衣摆逶迤摇曳,如瀑的墨发被束起又倾泻在白袍之上。

云端走下的谪仙,渺远的连眉眼都看不清楚。

就这样带着一世光华朝他走来。震慑心神,恍然如梦。

不知今夕何夕,自己又身在何处。

因为那人的到来,殿中的呼吸都静了下来。

仿佛走了许久,也好似只用了一步,那人就站在了殿前的高阶下。

清虚与六位峰主下阶相迎,心中一动:“果然,白寒定是推衍到了与他有师徒缘分的孩子,”扫了一眼殿中站着的玉雪可爱的孩童,“这孩子似乎是宴家的,也像个有悟性的,能得白寒青眼也算他的机缘。”

“白寒师弟。”清虚走上前,六位峰主也同他拱手见礼。

分神大典后白寒入了玄天剑门籍,修为与清虚相近应是平辈,这一声师弟也是当得。其他峰主也不愿再称他“白长老”这般生分的称呼,都改口叫了“师叔。”

“清虚师兄。”白寒点了点头,算是对几位峰主回礼。

“那些是这次资质不错的孩子,你来了也正好看看。”清虚向白寒示意大殿左侧站着的一些孩童。

几位峰主闻言心中惋惜,白师叔从不参与收徒之事,这次却来了,定是算到了什么,看来那个冰灵根的好苗子与自己是无缘了。不过白师叔肯收弟子也是一大好事,我玄天剑门的后辈必更加优异。

“我不收徒。”

那些单灵根的天才白寒一眼未看,说出的话让所有人都有些怔愣,

“我峰上正缺个平日洒扫,打理药田的道童。”

清虚心中疑惑,门中想给白寒当道童的弟子能从凝神殿排到云岭外,谁都知道就算只做个洒扫童子都有莫大的好处,自己和各长老也曾送人过去,白寒都说素来喜静推拒了,今天竟是…

想了许多,面上也不露分毫:“师弟尽管去看,若是没有中意的,我让执事堂再从门中弟子择选。”

“既然是做道童,资质好的反倒是耽误。”白寒似是毫不在意,“我自去即可,师兄不必麻烦。”

清虚真人也习惯了他略显清冷的性子,也不多劝:“师弟请。”

却见白寒当真略过前排那些资质好的,直直向后走去。

“我乃玄天剑门长老白寒,今欲收一道童,平日打理药田,做些杂事,你若愿意,便随我去。”

宴时迁看着云端的仙人一步步走来,近到能看见他清冷淡漠的眉目,和眼中流转的星辰。

薄唇轻启,声音如天际飘渺的流云。

一定是在做梦。直到仙人的声音又响起:“若不愿,我也不强求。“

骤然惊醒,宴时迁不可置信的睁大眼,慌忙又不知所措:“我愿意,愿意…”

所有的震惊激动都不足以描述此刻分毫,他也不知道自己胡言乱语的说了些什么。

只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广袖中抬起,轻轻地扶起了他:“既如此,你便跟我走罢。”

清虚在看见白寒和一孩童说话时,便跟了过来。神识细细扫过,见是一个五灵根又灵脉孱弱的,一时有些失望,本以为白寒这次能得个好弟子,一身道法也有所传承,罢了,或许是机缘不到。

却见一贯表情淡漠的人,眼中像是有了得偿所愿的笑意,又一瞬而逝:“此子合我眼缘,想来本是要去外门,如此倒也不算耽误。”

清虚只得点头。

宴时迁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跟着仙人走出大殿的。

那些齐刷刷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有惊讶,有审视,又羡慕或嫉妒,他甚至能敏锐的感觉到,身后那道怨毒的眼神,一定是他那天才堂弟宴时恒的。

可他没有回头。

白寒抬手掐了个诀,宴时迁只觉瞬间腾空,下意识的闭起眼,仓皇间伸手拉住了眼前人的衣袖。

凛冽的大风倏忽而起又很快消失,再睁眼时,周身空气静止,仿佛笼上了无形屏障,壮阔的山河与翻涌的云海,就在脚下飞逝而过。

宴时迁慌忙松开手,心中暗恨自己这般无礼莽撞,定是惹了老祖不喜。

抬头看见身前挺立的背影。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墨发飞扬,衣袂临风。

原来这就是站在世间最高处的强者,最接近真仙的存在。

他是真的见到了传说中的剑修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