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云岭延绵百里,烟云浩渺,鸢飞鹤唳。

主峰后山静室里,闭目调息的道人骤然睁开眼,精光大盛,威严的声音远远传开:“何方高人拜访我玄天剑门,何不现身一见?”

话音刚落,身形已在云岭上空的云端。

却见面前是一丰神俊朗的青年,玄天剑门的白色道袍勾勒出他英挺的身姿,踏云而立,衣袂翩翩,笑的温和持礼,见他前来一点头:“忘归峰宴时迁见过掌门。”

原本放下的心看清来人境界后又谨慎起来,十年由筑基期突破到元婴期。清虚的第一想法就是这人修了至邪至速的功法。定神细看,再次核实他身份,也见他通身灵气纯正,根基扎实,最是正派不过的道法。这才放下心来。

十年前紫霄秘境之行,巨变陡生,秘境坍塌,各派损失惨重,其中弟子不知所踪。有些后来回到门派或被找到的,只说不知何故秘境中地动山摇,醒来后发现被随机传送去各处。

玄天剑门年轻一辈最为天才的几个弟子中,刘远山杳无音讯,楚琳琅三年前回山。

宴时迁却在九州四海闯出了名堂,浮云海,万妖谷,噬魔沼泽,无回天尽头…哪一个不是搅得天翻地覆…甚至有传言说上古神器在他手上,又忌惮他身后的剑门和分神期老祖的师尊而不敢妄动。

剑门忧心他安危,派了不少历练弟子试图联络上他,可宴时迁踪迹飘渺,音讯不定,所到又都是险境…

十年后这人却回来了。

筑基到元婴何至天堑鸿沟,他只用十年。万中无一,天资机缘皆受天道眷顾。

清虚一时感慨万千。

“如今你平安归来,又有这等突破,我也不问你得了哪种机缘,总之是一大幸事,你师尊看见也一定甚为欣慰…”

原本还是门中后辈弟子,转眼十年过去,就变成了只比自己低一筹的元婴老祖。饶是清虚活了几百年,一时间也没适应过来,不觉间说起了白寒…

青年的眼睛霎时亮了,漫天星河似是落在其中,皎皎生辉。

“我方才放出神识,只想看师尊是否在峰中,并无他意,倒是莽撞了…师尊可好?…我这便去见他…”

即使境界陡升,青年也丝毫不见骄纵,言语间持礼依旧。初见时的沉稳气度,举手投足间的威势淡去,只剩满腔的急切激动。

清虚一时讷讷不知所言。

宴时迁何等敏锐,忧心白寒一时什么都顾不得,运起法诀就要赶去。清虚一抬手拦了下来,“你先莫急…此时去了也无用…且先听我说…”

主峰后山静心阁。两人对坐。

“师尊上月才回来,这十年竟都不在峰中?”青年的声音陡然拔高。

他知道白寒每年总会出峰一趟,少则十几天,最多不过两月,但如今十年都在外面,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从前他虽好奇,却也知道自己没资格过问。

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泛起酸涩。

清虚叹了一口气,“我原以为他是出去找你…可他回来时,别人尚不知道,我却看出…他竟然跌了境界…”

宴时迁惊得险些起身。白寒实力强横,就算遇上其他几派的分神老祖,也未必能让他受此重伤,这十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且问一句,你昔日拜入他座下三年,白师弟未教你任何剑法,大比之事又将你关了禁闭,你可曾怪过他?”

宴时迁摇摇头,“分毫不曾。”

哪有什么入门拜师,不过是自己耍小手段,去赌白寒的不忍心。禁闭也是咎由自取罢了。遇见白寒是他无数机缘中最感激的眷顾,珍重尚且来不及,何来丝毫不满?

“如此甚好…从前我还不甚明白他的教徒之道,如今想来是他算到你资质悟性上乘,此后机缘奇遇不断…若是初时进境太快,根基不稳,道心不坚,反倒不是好事。不教你剑法是为了不禁锢你,关禁闭也是想让你砥砺心境…白师弟待你,真可谓用心良苦…”

用心良苦,他何尝不懂?只是此时从他人口中说出,往日与白寒相处的种种画面浮现眼前…思念疯长,一时恍惚。

话题陡转,宴时迁很快回神,因为觉出清虚此时说这些,是要告诉他什么事,果然…

“他百年收徒一人,待你尽心至此,你也对他尊崇敬爱,如此有些事也不怕告诉你…”清虚叹了口气,思绪似是飘到很久的从前,

“那时我欲闭关突破分神,可门中无人支撑,正值焦灼之际,你师尊来到剑门…旁人只道是我昔日游历时与他有几分交情,哪有那般简单?你师尊提了一个条件,忘归峰。想来你也听过流言,说那是开山祖师闭关的地方,可当时白师弟剑意已成,图的当然不是这个。后来他直言承认,他要的是忘归峰的灵脉…”

宴时迁听得认真,忘归峰确实灵气浓郁,可也算不得难得的宝地,这些年来他闯过许多地方,不少山脉洞府都要略胜一筹…

“他算到云岭中有一处,灵脉走向暗合三精阴阳轮回道,灵脉的结心处,滋养神魂是再好不过…”

“师尊当时神魂受损?!”宴时迁急急问道,不管何时,单是听到那人受伤就心中一痛。

清虚却摇头,“我当时的境界略高于他,他若神魂有损我自然看的出,可是没有。我知滋养神魂非一朝一夕可成,短也要百年,这百年他是离不了云岭,与剑门祸福与共,才放心的由他坐镇剑门,自己闭关去了…至于什么‘外人谋权’想都没想过,昔日见他第一眼就知他不屑于此…”

白寒神识完好,这么说来,那个神魂受损的人,一定对他很重要…可他从未见过忘归峰有其他人,莫非一直在白寒的洞府中?

宴时迁心思电转,虽然面上不露分毫,心中早已扬起惊涛骇浪,自己视若珍宝的人,心中另有他人,还为那人牵绊百年付出甚多…愈想愈痛…

幸而被清虚一语惊醒,“他这次回来境界跌落,却不似与人斗法受伤,问他缘由也不肯说…我告诉你这些的原因,想来你也猜到…”

心中隐约有一个猜测,“掌门的意思是…”

清虚长叹一声,“我担心他入了歧途...如今你道法有成,还需你多费心...”

青年静默不语。

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自己,何尝不担心?又何止是担心…

玉符发出莹白的光泽,禁止开了。却没有听到熟悉的声音。

青年骨节分明的手指于其上细细拂过,纹路蜿蜒,千回百折。满溢温柔的眼闪过一丝落寞。

参天古木的清润味道,飞瀑碧潭的微凉气息,云的形状,风的轨迹,每一个细节都熟稔于心。十年不改。

宴时迁勾唇一笑,这次不是幻境了。白寒,我回来了。

这十年间他回东洲报了仇,后查清了母亲身份,又闯过许多险境...都说生死之间有大领悟,多少次命悬一线时,唯一的支撑恐怕就是“现在死了就见不到他了...”

也遇见过许多女修,或美艳或清丽,只是比起那人,皆不及万分之一,仿若米粒与明珠争辉,一是凡人,一是天人,不可比也。

时间和距离没有磨灭,心中的妄念愈加深重。

苦海深陷,再难回头。

云端走下一人,身形飘渺,仿佛只用了一步就已至潭边。

清澈的潭水映照白衣与墨发。青莲临水。远观不可亵玩。

这一刻,他身后倾落九宵的飞瀑,脚下静默流动的潭水,天际的流云都淡去,连风都静了下来。

在无数个幻境与梦境中反复上演的景象,一朝成真,近在眼前。

全身血液瞬间沸腾,每个细胞都叫嚣着,得到他…得到他…

宴时迁慌忙低头,顺势跪去,再抬头时,眼底翻涌的疯狂情绪隐藏的分毫不露。

离山多年的弟子眼里一片孺慕,几近哽咽:“师尊…”

又被柔和至极的力量扶起,那人的声音比每一个梦境里更真切百倍:“进境虽快,然根基扎实,不错。”

一如多年前为他筑基时护法,而后淡淡一句,“三日筑基,天生净体。不错。”清冷的关心,依旧是那人特有的方式……

青年的身形已完全长成,身高丝毫不输他面前的师尊,五官脱了少年时的稚气,更显俊美无俦,眼尾那颗本微不可见的朱砂痣,愈发殷红,衬得他容貌灼灼,却分毫不显女气。

宴时迁知道白寒正以神识打量他,面上依旧笑的温和,一颗心早已高高悬起......

便见眼前人忽而蹙眉,扣起他脉门,厉声喝道,“你是何时伤了神魂?!”

青年似是被一时惊住,嗫嚅着说不清楚,“…这…弟子…”

被扣住脉门腾空而起的瞬间,眼里闪过一丝自嘲,原来这么多年过去,在你面前,还是免不了要耍小手段。

眸色渐深,只是终究不一样了,现在你已看不出了啊。

或者是否可以说…关心则乱。

只是这一身师徒情分,比起你百年滋养的那个神魂,究竟那个更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