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谁欺负你了,三哥替你教训他!”

敖琰看了一眼拿着烈阳巡海叉的敖三,蔫蔫的回了屋。

且说那敖琰在程小白处吃了瘪,回去路上正遇见源河水神和白鹭仙君,二话不说一鞭子甩过去,两人打不过他还跑的慢有苦说不出,不知谁惹了这祖宗。气也出了,按理说就没有然后了,可几日过去敖琰又烦躁起来,看什么都不顺眼。

没意思,水晶宫的奇珍异宝没意思,人界的庙会烟火没意思,仙宫的酒宴歌舞没意思。

还没九嶷山那个面无表情的小妖有意思。

程小白正拎着桶下山,忽听见一声清脆悠扬的长鸣,回荡在山谷间。

一片巨大的阴影迅速落下,倏忽即至眼前。

青鸾神鸟振翅昂首,大张的双翼足有四丈长,青色的浓密羽毛鲜亮闪烁,长长尾羽在空中划出璀璨流光。宽大的背上立着一人,身姿挺拔,墨发高束,大红的衣袍金线绣着应龙出海,头戴琉璃神珠额饰,腰间束着鎏金白玉带。神采扬飞,熠熠生辉。

少年一跃而下,大红的衣袍飞扬而起,仿佛燃烧的九天神火落人间。阳光照耀下,生出不可逼视的光。

敖琰心中得意,本太子这等风姿绝世,放在仙宫都迷倒一片仙姑仙子,这没见过世面的小妖定是看呆了……

却听白衣少年叹气,“穿的这么红,怪不得易燃易爆……”

敖琰脸黑了,追上去不忿道,“上次那是意外,红莲火这等鬼蜮伎俩,本太子还不放在眼里…….”

“你整日都做些什么?”

“……”

“呆在这山上也不嫌闷?”

“……”

“本太子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师兄往年去仙宫参宴都不带你?”

“……”

“本太子带你出去见见世面?”

“没空。”

敖琰大怒:“你有什么忙的?”

“提水。”

“……我给你提水…你陪我说说话。”

然后敖琰真的去提水了,一边愤愤的想,这不识好歹的小妖,总有一日要来求自己。

此后却往九嶷山跑的愈加勤快,当然还得挑戚不言不在的时候来。

西海七太子的忌惮并不是因为戚不言身份高贵或凶名远播。

相反,戚不言在六界之中名声极好,昔日与九华帝君于北海天心崖,坐而论道三日,被赞为“沅茝沣兰,君子无瑕。”

每每仙宫宴上,身边总围了一群姿容各异的女仙,胆小的含羞带怯的,望着他红晕生颊。倒也有胆大的赠来莲灯或仙帕。

他也不多言,静静的端坐在案前,眼里的笑意清清淡淡,却无端透出骨子里的温情脉脉,最易让人生出地久天长的错觉。

九嶷山山主飞升后,自号无忧仙君,不愿拘在仙宫,随便挂了个闲职游戏人间去了。山主之位按理该传给大弟子,戚不言却称命里无缘,不愿与九嶷结契。无忧仙君也不强求,山境上留了一道神符就没影了。

此时距仙魔大战已过去千年,仙界一片瑞气霞光,安宁祥和。人没事了就要找事,仙人也一样,日日想出各种由头聚宴,今日那个仙君请人卧波桥头看莲花,明天就有女仙排了流仙舞邀众人一聚。

用无忧仙君的话说:“还不如打牌九有意思。”

就算没有骰子牌九,有些宴会还得去。

百年前无忧仙君刚飞升,牌友南极仙翁听说他收了个弟子,非要让他带出来琼玉宴上见一见,美名其曰指点后辈。

须发皆白的老头一捋胡子,笑眯眯道,“你这弟子生的这般风流气度,不知真身是何方妖怪,不如显出来让老朽开开眼。”

无忧仙君放下酒盏忙摆手推辞“使不得”,身后端坐的俊美男子但笑不语。

此事最终被来打圆场的彦合仙君岔开。过了几日,几乎没人记得。

那天南极殿里传出一声哀嚎,声震九重天:“老朽的花——老朽的鱼——”

南极仙翁爱花如命,南极殿后的一院的花草皆是金贵奇珍,尤其是那几株白纹玉墨兰,冷不得热不得,需得罩上七彩琉璃罩,日日以仙气滋养。

整个院中禁制暗合三十六天罡,牵一发而动全身。敖琰幼时见那墨兰剔透精致,前脚还没进院,直接被九天神雷劈了个外焦里嫩。眼前一花,瞬时南极殿里的守卫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现在却只剩满园破败萧索,有人不动声色的破开禁制,又全身而退。

更为可怕的是,殿里养的三尾红纹凤凰鲤,最是血脉珍稀凋敝又生长缓慢,时至今日六界之中只剩这最后三尾。好容易被南极仙翁养到了六寸长,平日别人多看一眼都要急。

如今守殿的一众侍童护卫,连它们是什么时候消失不见都说不清。

竟真出了这种事?!仙界大为震动,三位帝君派出三万仙兵将九宫七十二殿一通排查,一丝蛛丝马迹也没寻到,最后只得推给魔界,不了了之。

从此倦怠多时的仙兵仙将又开始日日操练,仙界上下修行风气一片大好。

旁人不知道,敖琰那夜想起了南极殿的墨兰,一边腹诽南极仙翁小气,一边去远远的看了一眼,转身回去的刹那,忽见夜色璀璨中闪过一道紫色流光,定睛看去再无半点痕迹,起初他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又想起那人一派风流清隽。敖琰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极大阴影。

石锅里汤汁滚滚,滋滋作响。鲤鱼配上翠绿的葱花,白嫩的豆腐,鲜红的枸杞,浓郁的香气满溢出来。

盛出一碗,筷子挑出那根仅有的主刺,一口下去,汤汁滚烫鲜香,肉质细腻滑嫩,入口既化,回味无穷。又好似化成温润的暖流滋养着四肢百骸......

程小白喝汤喝的呲溜呲溜,恨不得连舌头都吃下去。放下碗,还觉得意犹未尽,

“师兄,今天这鱼什么品种?!”

比起他穷凶极恶的吃相,戚不言虽吃的随意,却自生文雅潇洒,此时放下筷子,浅浅一笑,

“山间落星湖的鱼罢了,师弟改日抓来做给我吃?”

后来连续半月,程小白把落星湖翻了个底朝天,连片红鳞都没见过。黎白只得委婉的劝他,许是落星湖的红鲤都成了精。程小白含恨而去。

那红鲤的美妙滋味,直到一百多年后,程小白也没忘。

敖琰提了几个月的水,也和程小白混熟了。知道这少年虽看着面无表情,却并非性格冷清。

一日来时闻到一阵鲜香,带着特有的清甜。寻着香味找上山,却被院门口的结界弹开。只见程小白端着锅走出来,锅里翻滚着鲜亮的汤汁,香气四溢。

敖琰不知从哪摸出一副碗筷,眼巴巴的等着吃饭……

程小白看了他一眼,在地上铺了一张软云织锦长毯,坐下盛了满满一碗…然后自顾自吃了起来。

隔着不到一步的院门结界,门里是活色生香。

门外龙七太子跳脚大骂,“戚小白!你还有没有人,妖性?!”

后来是威胁:“信不信我投海自尽?!”

最后是哀求,“本太子这几月连日打水,神形憔悴,日渐消瘦……”

敖琰饿的说不出话了,程小白也吃完了。施施然的端着锅走出来。

“真香。”敖琰从小吃过玉盘珍馐无数,此时却觉得比不上面前这锅鱼汤的万分之一。

“你怎么还会做饭?”敖琰喝干净最后一滴汤。手艺还这么好?现在的妖都喜欢学做人?

“师兄教的。”

敖琰的碗一下子掉在地上。

百年前,程小白在古宅中自行摸索。前厅,书房,茶室,卧房,后院…最后他敲开戚不言的门:“师兄,厨房在哪?”

当时他满心都是没有吃的,自己要被饿死的恐慌,自然没看到男子眼中一闪而逝的惊讶和…好笑。

少年面无表情,清澈的眼却透出紧张与希冀。戚不言放下书,“师弟在此稍后片刻。”

程小白一直等到以为他师兄伐木造厨房去了,出去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却看见后院的一角,极为偏僻的开出一个小门,走进去一片宽阔明亮。灶台厨具食材布置整齐,一应俱全。

紫袍男子挽起宽大衣袖,持书的手晳白修长,此时持起薄刃,利落精细的刀工,切下葱白丝丝分明,俊美眉目间尽是认真专注。

神仙一般的风姿褪去,倒莫名生出几分温柔可靠。

...师兄做个饭也这么好看啊。

从此他就跟着师兄学做饭,切什么都乱七八糟惨不忍睹,引火符一点就手忙脚乱不知烧了多少次厨房,一度陷入自我厌弃“论失忆是否影响智商”。这时戚不言就走进来,有条不紊的收拾好残局。

他就默默的去准备碗筷,坐等吃饭。

那时他还以为自己是道士,也曾问过,”师兄,以前也是这样?…我们不用修行?”

戚不言讲了一堆‘若是心中有道,一言一行,吃饭喝水皆是勤勉修行’的道理,程小白觉得……还真是挺有道理。

后来角色转换太快,道士成了妖怪,偌大的九嶷也热闹起来,各色小妖在路上与他招呼玩笑。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师兄往日许多言行解答,都是作弄自己。明明根本不用吃饭,明明变出顿饭,对他来说简单的连掐诀都不用,却偏要先弄出厨房、食材辅料等等。

却默契的没有提起,程小白依旧每天提水,师兄师弟一起吃饭。

百年的漫长岁月,不觉间弹指而逝。

陪伴变成习惯。

后来等他把鱼汤煮的鲜嫩生香,单是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师兄却常常不回来了。

开始是几月,后来是长年,上次见到师兄是什么时候?似乎是…五年前?或许更久……

敖琰心满意足的喝完汤,愈发觉得这九嶷山看着可爱。要是没那山主更好了。

趁着戚不言近些年来不回山,龙七太子只差卷铺盖住下了。

不知怎么西海龙王最后知道这事,一掌拍碎了流霞水晶案,吹胡子瞪眼的指着敖琰,

“逆子!你何等身份?!竟整日同那九嶷山的妖怪一处厮混?!传出去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敖琰一个没忍住,低头嘟囔了句,“……我在那儿天天提桶。”

然后被镇在西海沙底的定海石下,关了足足三十年。

放出来的时候还被程小白嗤笑,“幸亏你是龙。”

“为什么?”

“乌龟都长毛了。”

敖琰很有骨气的转身就走,半柱香后骨气用完了又转回来。

“这九嶷山冷冷清清有什么可守着?眼下正赶上耀华国皇城上元灯会,本太子带你去见识见识烟火人间……”

程小白看了一眼院中静静开花的黎白,嘴角一抽,妖怪都被你吓的不敢出来,当然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