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灯影间,红衣少年姿态嚣张跋扈,像是要将人扯着衣袖拥入怀中一般,而那白衣少年回过头,面具下露出一双清澈却淡漠的眼。

戚不言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搭在腕上的手,亲昵无间的气氛,少年眼中映出的另一个人…心里有一根弦骤然断了,似乎只是一个瞬息,来不及思考,身体便先做出行动…

动了手方才认出这张略有些熟悉的脸,以任性妄为闻名的西海七太子,如何来勾搭上他家不谙世事的小职员?还将人拐下山来?

心中莫名涌起一阵烦躁,这情绪久违到陌生,说出的话更是让自己都惊讶,“灯火烟花,把臂同游,师弟好兴致。不知如今要往何处去?”

却见被自己虚拢在怀中的少年,微微一僵。

戚不言心中怒意更胜,呵,本事见长啊,这是嫌自己扰了他们的好事?

程小白听见耳边撩动的熟悉声音,就卡了。

师兄!你不是正有如花美眷伴身旁,似水流年走四方去了么?!

等下,这气氛不对,不该是兄弟相逢深情叙旧的戏码么?!怎么演的像夫妻恩怨当街捉奸?!

看了一眼强装镇定想要走过来的敖琰,正想说些什么让他先跟自己玩去…

突然间衣领一紧,一阵天旋地转,耳畔风声乍起,原是被人拎着后领腾云而去。

这情景莫名有些熟悉。

那日又逢九嶷枫叶百年一红,一夜间如千里火海,师兄带他看景。就是这样被拎着衣领。

骤然腾空,吓得他手脚并用攀住眼前人,几乎将人腰带扯下来。

就听一声带着冷意的“放手。”

程小白看了一眼脚下翻涌的云层,隐隐可见的巍峨山脉,勒的更紧,咬牙道:“不放!”

只见戚不言无奈的笑笑,眼里尽是宠溺温柔:“师弟,我已施了法,定不会跌下去。”

程小白信了…然后真的掉了下去。

老槐树抽出枝条接住了他。

想起来似乎是昨天才发生,却已真实的过了很久。

敖琰见戚不言带着人瞬息凌空而去,只觉周身压迫到凝固的空气才重新流转起来,不由舒了一口气,心底的寒意方缓缓褪去。刚才戚不言只是震开自己,可他分明看见了那人眼里一闪即逝的...杀意。果然是个极度危险的人。

戚小白那家伙竟然会有这样的师兄。

后领被松开时仍有几分眩晕,脚下是明黄的琉璃瓦,张扬华丽的飞檐挂着一串大红灯笼。

是一处高楼的屋顶。视野开阔,近在头顶的璀璨烟花,脚下灯火辉煌,人潮熙攘的长街,远处金光粼粼,画舫游船的淮水…

程小白恍然大悟,内心激动恨不得高呼,原来这就是城中最高的建筑,敖琰口中的天下第一的歌楼——明月楼。

不待他神采扬飞,登高愿望人世繁华,就听耳边一句冷冷的:“方才那人,是师弟的朋友?”

熟悉的声音,却似压抑着沉沉怒意,惊得他抬头看去…

程小白从未见过这样的戚不言。

表面那层温柔俊雅褪去,眸色深沉似郁结着浓浓阴云。巨大的压迫感让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直觉告诉他,现在很危险,似乎只要答错一个字,就是万劫不复。

师兄这样…好可怕。

却意外的让人觉得…真实。

然而仅是一瞬,戚不言眼中又换上了清淡的笑意。

凝固的空气重新流转,压抑的气氛瞬间消失。仿佛刚才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面前的依旧是那个温情脉脉的师兄。

却见眼前人上前几步微微俯下身,骤然拉近的距离让他不由屏住呼吸。

分别五年的人,近在咫尺,眉目如画。身后的夜幕中有大朵烟花炸开,绚烂后簌簌而落。在星光灯彩的照耀下,那人的面目光彩更胜,美的好似一个隔世经年的梦。

程小白恍恍惚惚的想着,看来师兄这些年,真的过的很好啊。

眼前人向他伸出手,光滑的指腹轻轻拂过脸颊,面具被摘去。

距离似是更近了,近到看见那人眼中溺死人的温柔,和自己怔愣的倒影。鼻息间满是他身上的沉水香,清淡熟悉的香味却莫名变得旖旎醉人。

耳边的声音带了几分狎昵:“师弟,许久不见……你胖了。”

程小白一下就醒了。

胖?!!!胖怎么你了?!!!

占你的床了?!!抢你的被子了?!!

胖子脸大?!!脸大用你洗面奶了!!

胖子冬暖夏凉!抗旱抗冻抗倒伏你造吗!!!

我一口气咆哮这么多句不带喘就是因为肺活量大中气十足你造吗?!!

程小白还深深陷在“原来在师兄眼中长成了个胖子”的自我厌弃,表情呆滞又纠结。

戚不言已直起身,退后一步,静静的注视着他。眸光闪动,嘴角微勾,却不是以往浮于表面的温柔假笑。

如果说以前,程小白只是一个失去记忆的业务员,被他定义为漫长的生命中难得遇见的有趣小东西。

总想把面无表情的少年,染上生动的情绪。

想着等以后穿回去了,把人留在身边继续逗弄取乐就很好。不过是天劫,又不是没历过。融合血脉这等锦上添花的东西不要也罢。

可今日再见,戚不言就看清楚了。

这几年常会想起往日种种,然后情不自禁的笑起来。

想给自己帮忙却炸了厨房的程小白,拿着木剑就要冲出去除妖的程小白,煮了一锅黑乎乎的东西还脸上写着求表扬的程小白。在他掌心画下护身神符时高兴的眉眼弯弯的程小白。吃饭时努力慢条斯理最后总是狼吞虎咽的程小白……

后来即使少年没有表情,他也能从清澈的眼中辨出各种鲜活情绪,或委屈或纠结或自得。

看见他和别人在一起,有一瞬间的失去理智,怒意澎湃。陌生的情绪翻涌而出闪过杀人的念头。

多久不曾有过这样不受控制的动怒?久到自己也不记得了。

摘下面具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才发现,原来百年的陪伴,早就变成了习惯。

不觉间他已经变成了特殊的存在。

眯起眼细细打量,似乎真的胖了呢,看来这些年自己不在身边,他过的很好,还有了新的朋友...眼前的这个程小白,已经不是初来时懵懂无措,全身心依赖自己的人了。

心中烦躁愈烈,正要把人拎回九嶷,就见少年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看着他,声音带了小心翼翼的期许,

“师兄,我们回家吧。”

顷刻浓云散去,笑意如故,“好。”

歌楼里琵琶相合,隐隐传来的歌声,飘渺婉转,“三世情缘尘归土,物是人非身何处……缘起缘灭誓不负,此去经年,成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