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上,云雾缭绕间巍峨殿宇延绵成群,远远望去漫漫金光闪耀。

白衣少年从九霄神殿中走出来,身后扬起的高呼此起彼伏“山主去不得!”“拦住他!”,身形飘渺,只一步就站在了九重天的界门处。

少年青丝半挽,身着简单的白袍,不带一丝花纹或配饰,却被他穿得清隽无双,极为不搭的是他手里的木剑,粗糙的做工显出几分滑稽。

可没有人敢笑。因为这剑拿在少年手里。

只身一人,平静无波的处在重围之中,望不到边际的仙兵连成银色的大海。

威武天马上,那银袍金甲的战将眉头紧锁:“末将奉命值守在此,山主,您真的不能上去…”

少年语气淡淡,听不出情绪:“我要见他。”

战将深吸一口气,战戟陡转指向他,“既如此,休怪末将无礼——”

周身千万把银枪齐齐指来,少年只是摇头:“你们拦不住我。”

他来仙宫寻师兄,话才问出口,九霄神殿上一片倒吸冷气声。每个人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劝他看开点,戚不言如今是自愿受罚……他才知道师兄夺了九转魂灯又回来认罪,被押去十二重天外的诛仙台受天罚。

几重天,什么灯,天罚不天罚,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想见他而已。

亲口问他一句,为什么要他等,为什么不回来。

无边无际的仙兵像汹涌而来的银色海洋,少年手里的木剑斩断长枪战戟,刺穿血肉,鲜血从剑尖沥沥而下,那剑仍是旧时模样。

白日换了繁星暗夜,三日不竭,界门外的厮杀仍在继续。原本纤尘不染,仙光浮动的九重天变得血光漫天。

此时领兵的人已换成了玄厉仙君,手中千钧双锏金光凛凛,挥动间狂风大作,高喝道:“结阵——”

八列金甲仙兵从八个方位涌来,将被牵制住的少年团团围住,千万道金光结成密不透风的巨网。万年前那场仙魔大战上名震六界的“九天灭魔阵”,今日重现。却只为困住一人。

少年剑势受阻,身形滞涩,白袍渗出重重鲜血。然他面容如玉,眼神清澈,不见一丝痛苦或迷茫,如果不是他手中的剑,身上的血,就像一个遗世出尘的仙人。

玄戈仙君袖中捆仙索直直飞出,沉声道,“你乃是九嶷山主,九嶷灵脉连动人、仙两界气运,如今却要为一己之私罔顾六界?!且说你那师兄是自甘受罚,你又何必要去救他?”

少年好似没听到一般,一剑斩断捆仙索。

玄戈仙君手印翻转,三条捆仙索蓄势待发,南极仙翁伸手止住他,“……昔日万古元始天帝于九嶷山悟道,折下山巅桃木,削成了一把木剑镇九嶷,可斩万物。如今八千万年过去,虽未认他为主,却愿为他所用…”

玄戈似是想起什么,大惊失色,“那是…”

南极仙翁点头:“枷樾浮木剑。”

每个人都能看出少年的力竭,白袍被鲜血反复浸透,赤红带着黑色,全身遍布入骨伤痕,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可不知过了多久,他依然站着,挥剑而战。幽冥地域走出的魔,都不如他令九重天颤抖心惊。

一道空远的声音遥遥传来,淡漠却暗含着巨大威势,回荡九天:“且让他去。”

半空中空间曲折波动,浮现出一道虚影,身姿高大,金袍玉冠,威仪不可直视。万人齐齐下拜:”九华帝君——”

少年看了一眼那道虚影,穿过界门。

身后静寂无声。

血衣少年一步步走上十二重天。头顶的浓云压得他每一下喘息都痛入心肺,剑尖指地,握剑的手隐隐显出森森白骨,身后留下一路蜿蜒的血迹。

程小白心里很平静,他在来仙宫的路上想了很多,此时已经不需要再想了。

初见时火海中那句“万事有我”。

那夜的风,灯火,人潮,烟花,明月楼上他的指尖拂过他的脸,眼里沉沉浮浮的温柔。

他挽起袖子,切鱼炒菜时的认真神色。

他拎着他的衣领腾空直上。

他每一次骗人时嘴角的弧度。

他们站过的悬崖。

回忆尽头星辰辉煌,大风凛冽。

两百年的陪伴,三百年的等待。

深入骨髓的牵绊,融在每一寸血肉里,五百年的割舍不得。

师兄没有回来,那就去找他。

没有什么比这更正常的事了,简单到不需要纠结。

高台上的男子盘膝静坐,重紫华衣像是黑云中的一簇烈火,眼里笑意清浅,通身难掩的风流缱绻。衬的那诛魂灭魄,戾气深重的诛仙台,也变得光华浮动。

如果不是他手脚缠绕的缚神链,他就像坐在佛祖座前的莲台。

浓云翻涌,天雷降下的瞬间,静坐的男子缓缓闭上眼。

程小白就正看见这一幕。

身形飞跃,眨眼间出现在高台之上,一剑斩断缚神链。天雷携毁天灭地之威劈在后背,瞬间血肉飞溅。可他依然护着怀中的人,哪怕触手所及已没了温度。

少年忽而仰面长啸,眦目欲裂,眼底染尽血色:“啊————!!”

他一人一剑在九重天外杀了三天三夜,最后得到一具冰冷的身体。

怎么会呢?师兄一定是在骗人啊……

骤然间力量在身体中不受控制的冲撞,像是轰然炸开的惊雷,身后隐隐形成黑色漩涡。天地之间所有狂暴的气息汇聚而来。漩涡越来越大,少年散开的墨发在狂风中恣意飞扬。

诛仙台的阴云戾气飞速聚集,天际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撕开,裂开巨大缺口中,天火岩浆和水倾泻而下。

电闪雷鸣,山峦倾塌,殿宇碎裂,洪水泛滥。昼夜混乱,日月颠倒。天地间一片哭喊哀嚎。

天空被割得七零八落,剥落的碎片层层坠下。

位面开始崩溃。

少年好似感觉不到一般,他抱着怀里冰冷的身体,指腹拂过那人迤逦的眼尾,留下一滴刺目的血迹,俯在他耳边轻轻呢喃,

“师兄,我带你回家。”

下一秒,少年闭上了眼睛。

穿越公司大厦37楼安保部,局面混乱。

七八个人围在手术台前,奋力压制住台上人的身体和手脚。少年处在半昏迷中,像是已经失去了意识,周身澎湃而出的可怕威势,却令人冷汗涔涔下,丝毫不敢分神。

乔小灵拔出针管摇摇头,“镇定血清没有效果,力量暴动仍在继续…”

“怎么回事?”

“巨大刺激之下,他的血脉完全觉醒,现在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样下去会爆体而亡……”

男人的指尖点在少年眉心,随即狠狠皱眉,

“为什么他的力量封印不住?”

离丘犹豫片刻,“我猜是执念太深,引起他力量暴动的感情不平复,力量也不会被制住。”

修长白皙的手剖开胸膛,贴近心脉,感受掌下跃动的温热,

“那我就连他的记忆一并封了。”

程小白想努力睁大眼,却只能看见熟悉的人影唇形微动,昏迷的瞬间终是不记得他说了什么。

随即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男人怔怔的站着,目光沉沉。**躺着的少年,像是睡着了一样安静平和。可戚不言知道,他正在忘记他。

离丘走来拍拍他的肩,“他已经没事了,我劝你现在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沉吟片刻还是说,“这次你替他受了位面反噬,也算了尽因果,以后别再纠缠了......”

戚不言不说话。

三年后,少年似有转醒迹象,床前的男人转身走了出去。

此后的生活再无波澜。

他依然是笑意清浅温情脉脉的戚不言。

亲手抹去了他们之间五百年过往。

他依然是内心咆哮吐槽刷屏千里的程小白。

只记得自己刚穿完一个武侠位面,言情部就调来了一个帅到没朋友的新经理。

暮色尽,走廊上的人影被拉的斜长。狭路相逢。

“经理好。”

少年的语气客气疏离,眼底带着对陌生人的防备与警觉。

男人淡淡的点头,“嗯。”

擦肩而过。

红尘三千一场梦,梦醒不知他是谁。

如此甚好。再也没有执着与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