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旧事

“他……”自己终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当了皇帝。”她声音冷冷的,“同皇兄你一样。”

厉帝还想说些什么,却发觉他们之间,已经无话可说。

是啊,当年,樱花树下,大草原上,兄妹无间地打闹,看书,习字,骑马……都过去了。

她已经不再是他最宝贝,并且怀着一份秘不可宣的爱的妹妹。

“皇兄,我这次来找你,是有一事相求。”阿若很快地转换了话题,“听说,有位贵妃诞下了本朝第一位公主?”

他点点头。

阿若似乎在踌躇,踌躇着如何开口,最后终于淡淡地开了口:“那……可不可以将她给我?”

“甚么?”厉帝惊讶极了。

“我是想……”阿若忽然笑了,那笑容锋利冷冽,完全不似以前的温柔跳脱,“我不想再有人重复洛月若的悲剧了。一个洛月若,已经够了,已经很够了。”

他明白了她的想法。

如果,不是她是这个劳什子的长公主的话,她与那个人,本是最相配的一对。

终于,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以后,即使再有公主诞生,都将因为不再是长公主,而免除终生不嫁的悲剧。

“瑶儿,你会恨父皇吧……”他看着襁褓中的小脸,声调中有着沉郁的悲伤,好像一条大河。

女娃娃只是瞪着黑葡萄一般的眼睛,毫无顾忌地看着他。

“瑶儿……希望你好好的……等你长大了,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还有,不要忘记了照顾你的姑姑……她很可怜,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都不能陪伴着她……所以,你就代替父皇陪着她吧……”

小女娃娃完全不懂,忽然笑了,那笑容很甜美,舞动着白白胖胖的小手,煞是惹人爱怜。

而如今,这个小女孩已经长大了,走到他的面前,正颜厉色,谴责他的种种行为。

然而阿若,却不知去了何方……

难道,她已经……

这个想法,令他坐卧不安。

“父皇,你说的,我相信。”忽然,一个明亮的声音,响起在前方。

他惊讶地抬起头,对上女儿的双眼,那双眼睛那么明澄,忽然令他想起了少女时代的阿若。

“……为何?”他几乎不能置信。

“因为我能看透人心啊。”千千笑了笑,蹲下来,凝视着厉帝的双眼,“你说的是真话,父皇,像你这样重情义的人,是不会对自己的女儿说谎的。”

厉帝亦是竟然无法言语。

这个少女,这个自己的女儿,真是与众不同的女子。

“父皇,你很爱阿若姑姑么?”

她忽然直接地问了这个问题。

厉帝点了点头。

“那么你为何不告诉她,把她留在你身边?”她又问。

“可能吗?”他惊愕地看着千千,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是她皇兄,这可是违背人伦,要下阿鼻地狱的事……而且,她注定是终生不能嫁的身份……”

“父皇,可是你想过没有?”千千倏然开口,目光似乎有穿透人心的力量,“也许阿若姑姑她要的只是一个人坦诚地告诉她,他爱她,愿意为她做一切事,其他的,名节地位,众口铄金或是积毁销骨,她都不在乎。”

“坦诚……?”厉帝喃喃着,似乎被这句话震撼到了,嘴唇颤抖,手指也在发抖,“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只知道,要对她好,默默地保护着她,实现她的愿望……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告诉她……我怕她会被我吓坏,或者斥责我……我从来不知道她也需要被爱,需要有人对她说爱……”

“父皇,其实我……我见过姑姑她……”千千看见厉帝有些癫狂的表情,心头一软,便开口告诉了他,也许,在昭帝过世以后,只有他,才是唯一有权利知道她现在状况的人吧。

厉帝默默看着她,不发一语。

只是,眼神中满是期待。

“她还是那么美,一头银发,就好像雪莲。”她回忆着那一日的情景,轻轻说,“她告诉我,男子说的话,没有一个值得相信。没有人会一直等待,没有人会从一而终。她手刃这世上所有负心人,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背叛者死。”

“哈哈哈哈哈哈!”

听完这句话,厉帝忽然对天狂笑了几声,声如枭鸣:“阿若,你竟如此说!你竟如此说!你竟然从来不懂我对你的一片心!我这些年,全都--”

在千千惊惶的神色中,厉帝口喷一片鲜血。

鲜血,溅在锦绣床榻上,溅在明黄帷帐上,溅在五色锦盘羊毛地毡上,似乎只是开了一朵暗暗的,幢幢的花。

然而,这一口血,却意味着天翻地覆的变革。

千千惊得不能动弹,只能尖叫一声:“传太医!!!!”

三月十四日,厉帝殡天,享年五十七岁。

他看起来只是睡着了,表情很安详,甚至有些释然。

千千一身缟素,走在送葬队伍中,有略微的不适--在这个还没有正式得到封号的时候,参与这种皇室大礼,好像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洛羯一双尖利的眼神看着她,微微一笑:“皇妹,我明日就为你举行册封大典。”

那一笑,笑得很诡秘,很邪恶。

千千浑身一个激灵:“皇兄……兄,那,那还是不妥吧,父皇……他,尸骨未寒……”

洛羯似乎才想起这一事,淡淡地应了声:“那也是,皇妹果然孝顺,也不枉父皇临终前还要召唤你。”

千千的脸白了白。

她觑一眼洛羯,一身缟素下,他显得心情甚好。

千千开始怀疑,是否那一日非要将她带到业已垂危的厉帝身侧,是他有意为之。

他是不是,也知道父皇和姑姑的那一段往事,所以有意刺激?为的就是早日让父皇殡天,自己可顺利登基,在洛驿尚且不曾缓过劲来之时,已经生米煮成熟饭。

她向来是个单纯的女子,总将人往好的一面想。

只是,像洛羯这样丧心病狂的人,原本就应该不吝以最大的恶意去猜测。

是你……

一定是你……

她抿了抿嘴唇,状似无意地问了句:“皇兄,你之前去禀告父皇瑶儿之事时,父皇的精神还健旺么?”

洛羯似乎能知道她的想法,稍稍偏过了头,以野兽一般的眼神在她脸上逡巡了一圈,语气中带着些挑衅:“怎么?父皇一直身体不适,这是所有人都明晓的事情。皇妹这是甚么意思,本殿下却是不懂了。”

千千咬了咬唇,拼尽全力才将自己的目光自他面上移开。

心中,充满了憋闷和阻塞。

这么久了,父皇的病一直都没有好,是为了甚么?

她已经打听过了,父皇这些日子以来的用药,全部都是由洛羯一手把持,药方他全都看过,加诸一味或者减少一些,亦是难以察觉之事。

然而……

现在她只能隐忍。

她什么,也不能做……

因为,至少是暂时,她必须……必须要屈服于他的威势之下。

她想起父皇临终之前,微微地张开了眼睛,带着一点点若风中残烛的笑容,伸出苍老的手指。

她明晓他的意思,他要握自己的手。

却不知,为何在这最后的时刻,父皇不去召见自己的两个儿子,却要来握这么一个方才才重逢的女儿?

她得知,二殿下洛驿病了,暂时不能行动。

然而,厉帝对长子,皇太子洛羯,也是很冷淡的,甚至不曾单独与他说些什么。

她看了看四周,只得颤颤地伸出手去,握住那双只留些微温度的手。

“瑶……儿……”

厉帝嘴角笑容更深一点,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

虽然,这原本不是她自己的名字,却在此时,她无比觉得瑶儿就是自己,自己就是瑶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