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不是她还有谁?

“可是……他们硬说只有我有杀人之心!……是的,我夫君他纳妾之后,对我确实是冷落了,整月整月都不到我房中来,我也确实对此诸多怨言,邻居们都知道……然而,我真的没有杀人,我也不会杀人啊!……何况,我夫君和小女子我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也曾夜深不寐、红袖暖香;感情一直很不错……我虽现在有怨言,却不代表我是那等残忍绝情之人啊!求姑娘你帮我同太守说说吧!……我做牛做马,下辈子也要报答姑娘的大恩大德……”女子落下的泪将她面上的凌乱血迹冲散了,露出原本秀丽婉约的面容,一双清澈的眼睛--打死千千,也不相信这样的女子会杀人,而且是杀自己的夫君。

几位侍卫在旁边冷冷道:“刁妇,除了你还有谁?不但杀了夫君,连小妾都一并杀了--这等残忍,除了你还有谁?屋内财物一点儿没有动过,显然不是强盗劫杀--那还有谁?”

千千闻言,不禁心一沉。

“大哥,过来说话。”她对其中一个叫得最凶的侍卫招招手。

那侍卫犹豫一下,还是跟千千到了屋檐一角。

“大哥,这女子的案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千千看了看依旧伏在地上哀哀哭泣的女子,心紧了紧,低声问那侍卫。

侍卫有些不耐烦,然而想到面前这女子乃是大人的贵客,不敢得罪,只得一五一十道:“姑娘啊,这女子是城内殷实之家--郭家的正夫人,她夫君三年前中了乡试,封了个衙门差使,虽说不大,然而也是光宗耀祖之事,谁料一个月前竟然在小妾房中身首异处!小妾也是被利刃当胸透过,当即血流遍地而死!”

千千想象那凌厉可怖情景,不禁发了发抖,声音也略略变了些:“可是怎么见得就是这郭氏谋杀亲夫小妾呢?”

“嗐,这还用说?这郭氏其人,左邻右舍都知道她心胸狭隘,毫无宽容大度之气,前些年就严令夫君不得纳妾,她夫君也是忍了许久了,到今年才纳了两房小妾--这郭氏这一下可是蹬鼻子上脸,就没好脸色看,不但不尽到当家主母的本分,处处给小妾难堪,还时常在邻居面前抱怨夫君对她冷落、小妾狐媚勾引……这诸种迹象,不是她,还有谁?”

千千心一冷:“难道不准丈夫纳妾就意味着会杀人?”

这是何逻辑?

希望自己的丈夫只有自己一个人,就如同自己只有他一个一般--难道也是错?

男子纳妾,原本就是伤害了妻子,伤害了妻子的爱情,妻子的心--却竟然是对的么?

那侍卫大约是看出千千面色不善,忙道:“这天下,只有不许妻子偷人的丈夫,哪来不许丈夫纳妾的妻子啊--何况他郭家原本是豪门大户,别说纳两房小妾,便是纳个七房八房,也就一句话的事儿,她郭氏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儿,也不是甚么千金小姐,何来那么骄矜?能够坐上郭家正室夫人的位置,还不是她从小与丈夫一起长大,近水楼台先得月,却如此狠毒小器!”

千千想起方才那郭氏绝望的眼神,叹了口气--被自己深爱的丈夫背叛,却又背上杀人的罪名,这世上,还有更苦的事情么?

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帮她到底!

“姑娘,还有一事未说呢。”那侍卫看她沉思,又凑过来,“这杀人不就是财杀、情杀、仇杀?郭家平素乐善好施,无甚仇人,房内财物也一丝儿未曾动过,并且--”他顿了顿,眼珠转了转,似乎很难开口,“那凶案发生的小妾房中,地上以鲜血涂了几个大字:背叛者死!”

背叛者死!

这四个字似乎一道闪电,在千千胸中惊起惊涛骇浪。

自从穿越到这一世来,耳边处处听闻到的,都是女子要贤德、要温柔、要体贴、要懂得丈夫的心,伺候丈夫的胃,千万不可有所怠慢,吃醋、嫉妒之事,更是下下之女子;若是丈夫纳了小妾,要谦让,作出主母的慈爱来,最好将小妾打扮梳洗停当,熏得满身香气,直接送入丈夫房中,方是最美之事!

她已然习惯了,似乎已经快要被这些词句淹没了,已经被淤泥蒙住口鼻,几乎不能呼吸。然而在此地,在一个杀人的现场,却听到如此雪亮的四个字!

背叛者死!

“姑娘,姑娘?”那侍卫大约是说得很爽,口沫飞溅;看千千正在沉思,忍不住出声唤她,“喂,姑娘,你在想啥呢?你看看,这不是血一般的证据么?能说出这等话的,除了那郭氏,还会有何人?”

千千皱眉不语。

不知为何,心底有种不祥预感。

那边,几位大汉终于七手八脚地将郭氏自鸣冤大鼓上扯了下来,又是戴上枷锁,为首的高喊一声:“送大牢,交钦天监!”

“慢着!”千千冲了过去,厉声喝道,“先不要送大牢!”

大牢是什么地方,这等娇怯怯的弱女子进去了,还有得出来么?

虽然现在她还无法帮她找出真凶,然而,至少不能看她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啊。

“姑娘,你可别叫小的难做。”几位侍卫已经有点儿不耐烦了,“小的是看姑娘是太守大人的贵客,不敢令姑娘难做,然而姑娘也不能让小的难为啊。这女人已经定下了死罪,明日就要押送洛城的,这个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别说小的,就连太守大人也不好交差啊。”

说到后面,已暗含威胁。

“你们这样把人不清不楚地送到大牢,要是她一时想不开自尽了,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怎么交代?”千千大声喝道,“你们不知么?大胤律法,死囚在牢中不明不白的死了,狱卒和押送之人可是要论罪的!”

那几人面面相觑,动作一时慢了下来。

她暗想幸好自己当日在太白楼作小二之时,杂文广记听得多了,对大胤法律也有所了解,这一条背了下来,在关键时刻果然派上了用场。

而且,她当日听见这一条律法之时,不由得深深钦服起昭帝的远见卓识来--这重罪甚至死罪之人,往往牵连广泛,常常有些不想被顺藤摸瓜找到之人图谋杀人灭口。此时狱卒和押送之人常常收受贿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任其得手--此条律法大大减少了此种邪恶事情发生,倒确实是一条好法律!

“你们先让她面见太守,安抚她情绪,待到无自尽之心了再押送,岂不是很好?”见几位侍卫面色已然有所松动,又补充上一句。

几位侍卫紧锁着眉头,而那郭夫人已然听见这一边的对话,转过脸来,嘶声叫道:“我要见太守大人--我要见太守大人--!”

因为已经叫了太久太久,她的嗓子哑了,听上去格外惨厉,如枭鸣。

“不是我们不愿意手下留情,只是太守大人不一定愿意见这女人是真。”那侍卫长叹了口气,对千千道,“姑娘,你说我们怎么做好?--太守大人正在跟贵客谈事情,他严令此时不得打扰,否则革职勿论。”

太守大人的脾气,他们是晓得的,若是在不该打扰的时候打扰了,莫说革职,就是掉脑袋都有可能--上回一位兄弟就是懵头懵脑,当朝左相来面见太守大人的时候为了一件小事去敲了门,结果太守大怒,当即就要杖责而死。幸而兄弟们恳求才留得一命,不过也被狼狈逐出河阳城,从此滚回农村老家去了。

千千远远望去,那郭夫人扭曲了的清秀面颊上,带着坚决的神色。想到那句“背叛者死”,不由得又叹息一声,正色道:“太守大人现在会见的贵客和我是相熟的,不如我去禀报一声,看看能否面见这女子。”

那几人面面相觑,似是不信这一个小女子有这么大能力,为首的那人讪讪地笑道:“姑娘愿意这样自然最好--只是……”

“只是你们不信她么?”忽然一个带着淡淡嘲讽的男声,在台阶顶端响起!

众人不由得一愣,向上望去--只见一名英俊无双的男子,长身玉立在正厅门口。黑发一丝不乱,以精雕细琢的鎏金小壁束起,冠上镶嵌一颗隐隐流转利芒的黑曜石,波涛沉郁,似乎能攫取人的心神。凤眸微弯,看起来似乎心情很好,而精雕细刻的唇角在挺直的鼻梁之下有种仿若开到荼靡的动人。

护卫们虽说之前已经见过一次这位太守大人的贵客,依旧为这风采心折--如此贵气,不知道究竟是何方来人?均拱手道:“云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