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青色的天上,有星子闪烁,地上的万家灯火,便如是那星子的投影。许多屋脊上,烟笼雾渺,隐隐有锅碗瓢盆的撞击声,间中杂着人语之声。这傍晚的江陵,便如卸了妆的妇人,虽少了几分颜色,却多出一些质朴,到处浮动着一种温馨祥和。

大车粼粼声不绝,直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在车夫一声吆喝下停住。二宝手脚利索的跳了下来,掀开车帘,请岳陵下车。

那来请的仆从转到前面,跟岳陵告罪一声,转身往门里跑去禀报。岳陵站在门前打量,暮色中,这文府显得极是华丽。不论是从门前的台阶、石兽,还是门内可见的侧房和雕饰,都尽显一种奢靡之气。

纵目看去,但见屋脊层叠,密密匝匝的,竟不知深有几重。只是那似是无穷无尽的,露在屋脊空挡的树梢,乍一看去,恍如连成一片轻烟一般,便可见这宅院的规模了。

门里一灯摇晃,脚步声中,文旭已是快步迎了出来,抱拳笑道:“子鸿可是来了,小弟迎迓来迟,恕罪恕罪。来来来,快快请进,家父已然问了好几遍了。”

口中说着,也不容岳陵回礼,拉着岳陵便进了门,两人把臂而行,过二道门,经庭院,再踏上一条玩绕曲廻的长廊,直走了得有二十多分钟,才来到一处厅堂前。

脚下不停,扯着岳陵进了厅中,一张圆桌后,一个年约四十的中年人正起身而迎。

文旭笑道:“子鸿,这便是家父。爹爹,这位便是咱们江陵第一才子,岳陵岳子鸿了。”

岳陵连忙上前施礼,口称伯父。文玉山面上甚喜,连连摆手,让着岳陵坐了,这才捋须笑道:“公子既与小儿为友,老朽托大,便称一句贤侄可否?”

这文玉山细眉长目,鼻正口方,三缕长髯垂下,往那一坐,隐隐透出些书卷气来。商贾气息,却是半分也看不出来。这一开口,也是语音清朗,似带着一种磁性。

岳陵暗暗称奇,这文旭便生的颇为英俊,倒和他这老子是一脉相承了。

听文玉山说起称呼,微微一笑,抱拳道:“伯父太客气了,便称小侄才是最好,若是公子、先生的叫着,不知道的,还当是进了学塾,哪有饮宴的气氛?”

文玉山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连连点头。一边请了茶,一边令人开始上菜。

外面有人应了,不多时,便见七八个丫鬟俱皆托着木盘,将一道道菜摆上。

先上的是四个冷盘,白玉盏上,红绿相间,翠色喜人。量不大,却极尽精致。

随着凉菜放好,一道道热菜紧接着也上了桌。所用器皿又是不同,或陶或瓷,还有些竟用的是三足鼎,显然极为讲究。

岳陵看着这些器具,心中不由暗暗叹气。这富贵人家果然不一样,只从这细微末节上,也是精细至此。这些个盘盏碗筷的,只怕任拿出一个,不说在后世值多少钱,便在眼下时代,也是价值不菲。

待到整张桌子摆满,又有下人端上一只酒壶。文旭提起,亲自给几人满上,这酒席便算开始了。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岳陵见文家父子仍是殷殷相劝,并不多谈别事,心下不由奇怪。

难不成真的只是为了喝酒聊天?自己才不过作了一首词,再怎么出类拔萃,似乎也不至于此吧。

文旭偷眼看到他神色,与文玉山对望一眼,不由嘴角微微勾起。举杯相邀道:“子鸿,你我一见如故。那日名士舫上,又多得你声援,小弟心中实是感激。今日此宴,并无别意,除了畅饮,便是要感谢一番了。”

岳陵摆手笑道:“不过凑趣罢了,何值一提?何况,由此小弟还讨了一房美妾回去,倒算是借了奉阳兄的东风了。再要说谢,这酒我可喝不下了。”

文旭尚不知彩荷之事,连忙问起,听到宋安出面,眼中一道异色一闪而过,随即连声恭贺不已。

岳陵酒量自是不惧,举杯相迎,酒到杯干。文旭喝彩道:“子鸿好酒量。”

放下杯子,邀着岳陵吃菜,慢条斯理夹起一片鱼肉入嘴,轻轻嚼着。待咽下后,忽然似不经意的道:“沈家之事,令人扼腕。不过听闻和绿林中颇有纠葛,官府无力为之,推到子鸿这儿,便也不足为奇了。”

岳陵筷子一顿,两眼微微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