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孩阖上门,将陡然增大的嘈杂声关在外面,屋子里又静了下来。

小孩轻手轻脚摸到炕前,手一伸摸唐宁的额头。唐宁侧头看他,他嘿嘿一笑:“醒啦。饿不?头还疼不?”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个饼塞给唐宁,“快吃,趁热吃。”

唐宁是真饿了,也没客气,拿了就咬了一大口。饼子有点硬,唐宁的小奶牙有点咬不动,只得退出来,从边边开始啃。小孩又从桌上倒了碗水喂给他,唐宁手上拿着饼,就由着他喂了。

饼子唐宁吃了一小半就饱了,那小孩三下五除二解决了剩下的。吃完他就上炕,拿了件挺大的衣服盖在两人身上,搂着唐宁躺下来。

唐宁被他搂在怀里就和被一把骨头搂着一样,他不舒服的扭了扭,想挣脱出来,他不习惯被人搂着,从小到大都没和人这么亲密过。

小孩又把他搂的更紧了,突然冒出来一句:“我看到她了,长得没娘好看,还有股味,我想娘了。”

沉默了一会,小孩又说:“明天爹让你喊娘的时候,你可得听话喊娘,不要犟,听话,喊声娘又不会少块肉。”

唐宁心里想,完了,真是有后妈。这小子是他二哥,那就是说还有大哥了,看起来对他还挺照顾的。唐宁心里又有点安慰,至少不是一个人。唐宁也不知道回什么好,他什么都不知道,也怕多说多错,只得嗯了一声,就假装睡着了。小孩子的身体撑不住觉,不一会,唐宁真睡着了,迷糊中做了好些梦。

第二天清晨,唐宁醒来有点恍惚,他脑子里多了些东西,都是这个身体的记忆。这小孩也叫唐宁,小名叫猫儿,今年5岁。他有两个哥哥,一个叫唐木,别人喊他木头,有12岁;还有个叫唐云,小名叫狗子,8岁。这家的家长是村里的木匠,别人都喊唐木匠或者唐大。他有个娘,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据哥哥们说娘特别漂亮特别好。这身体生下来就有些病弱,三天两头生病,昨天就是发烧把命给烧没了,白白便宜了唐宁。

这时,一双大手插着他腋下,把他从炕上捞起来穿衣。一个低哑沙沙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猫儿不发烧了,怎么还这么没精神。”

唐云撇撇嘴:“我也没精神,换谁都没精神。”

唐木拍了他脑门一记,“瞎说什么呢,快点,穿好衣服,去堂屋。”

唐宁在一旁没吭声,默默由着唐木给他套了件洗的干干净净的小袍子,直到唐木又拿了条裤子要给他套上,他才不好意思的赶紧去拿那裤子:“我自己来吧。”唐木呵呵笑着说:“猫儿终于长大了,能自己穿衣服了。”唐云却有些心酸,猫儿知道有后娘进门,才懂事的吧。此时,唐宁心里在默默流泪:内裤啊,真的没有内裤。

---------

堂屋,老寿星画像对面,从高到矮站着三个小孩,屋里一片静默。

唐木匠先带着媳妇去父母坟前磕头了,不一会,唐木匠拉着个一身红的女人从外面进来,三个小孩同时抬头,又一下低下头。唐木匠心情很好,拉着媳妇坐在老寿星下面的凳子上,招呼三个儿子道:“来,见见你们新娘亲。”

唐木匠又指着唐木对女人道:“这是老大,叫唐木,木头的木,你就喊他木头吧。”

唐木抬头,冲着那女人嘿嘿一笑,憨憨的叫:“娘。”

“呵呵,木头,娘没什么好给的,就做了双鞋,不知道合不合脚,一会你穿穿。”女人的声音温柔婉转,煞是好听,可是唐宁却觉得,那声音像极了前世热恋中的女友打电话撒娇时的声音,多了丝刻意。

唐木匠又指着唐云说:“这是老二,叫唐云,小名叫狗子,以后你就喊狗子吧。”

唐云这时也爽利地开口了:“娘。”

女人又从身后的包袱里拿出一套衣服:“狗子,这衣服是我的一番心意,我也就是大略看着你的身材做的,要是不合身了娘再给你改改。”说着把衣服递给唐云,身子转向了唐宁。

唐木匠摸了摸唐宁的小脑袋,声音柔和了些:“这是老三,大名唐宁,小名叫猫儿,你喊猫儿就好。”

唐宁脑袋一麻,眼睛一闭,小小喊了声:“娘。”

赵寡妇声音更柔了,柔得唐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又摸出了一块小长命锁:“猫儿,多乖的孩子,娘的女儿和你差不多大,肯定和你合得来,来,娘给你戴上。”

说着蹲下身把一块薄薄的银制长命锁套在唐宁脖子上。唐宁就看见硕大的胸挤在眼前,人小了对着胸感觉更觉得大,比他脸都大,鼻子又里涌进一股呛人的脂粉味,让他忍不住打喷嚏,他只得憋气,憋得脸都通红,只希望这女人赶紧起身。

还好唐木匠看唐宁脸色通红,以为他害羞了,就拉起那女人坐回位子上,“呵呵,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要好好相处,收了你们娘的见面礼,就要好好孝顺你们娘亲。下午你们有个妹妹会过来,她也才5岁,比猫儿小俩月,以后要照顾好妹妹,猫儿也有个伴儿。猫儿,以后要带着妹妹玩,知道吗?”唐宁赶紧点点头,唐木匠又一阵大笑,说:“好了,饿了吧,吃饭吧。”

女人又温柔一笑:“我去端饭。”

唐宁这才抬头仔细打量这女人,她穿了一身红,二十上下,脸上扑了粉,嘴很薄,眼睛不大,眼角上挑,瓜子脸,看着有几分姿色,只是如果眼一瞪,就显得刻薄,身材很是玲珑有致,该凸的凸,该凹的凹,尤其是胸前波涛汹涌,这点唐宁深有体会。

她扭过身走出门,屁股左右摇摆,扭得腰快断掉的感觉。唐宁心里叹息:难怪昨晚的大婶不喜欢她,他也不喜欢。

唐宁抬头看着门外碧蓝如洗的天空,目光沉沉。

----------

天空还是蓝的那么纯净,云薄得似一层轻纱,潇洒的飘过头顶。都说爱看天的孩子是寂寞的孩子,唐宁爱看天,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寂寞了,他只是觉得天上这干净纯粹的蓝色能洗涤人的心灵,让人宁静平和,仿佛什么烦恼都被洗去了一样。

唐宁来到这里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从8月到现在1o月,这两个月来,他或偷听,或询问,或看黄历,最大可能地了解周围环境。

这里是大昭国,年号景乐,今年景乐十五年。唐宁即使是个美术特长生,也知道历史上不存在这个国家,这里的生活水平类似明朝,现在是和平年代,大昭国开国才两代,暂时没有打仗的危险,大家的日子都还过得去。他所在的村子叫张家村,隶属于仓平县。仓平县位于大昭国北方,这里的农民冬天种小麦,夏天种粟米,日子倒也安宁。张家村靠着青牛山,是个挺大的村,上下几百口人,离县城也近,早上去晚上就能回,村民能时常去城里卖点东西,所以大家日子过得都不错。

唐家算是张家村的外来人口,怎么来的记不清了,祖上也有好几代人,就是子嗣不丰,到唐木匠这代只剩唐木匠一个了。唐木匠的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家里的半青砖大瓦房就是祖上靠手艺攒钱盖的,房子有三间大屋,中间是堂屋,东侧间是唐木匠和她媳妇的屋子,西侧屋就给唐宁三兄弟了。当初盖得时候砖头不够用,西侧屋右面的墙就只能用石头和泥将就,所以只能说半个青砖大瓦房。不过,就算如此在村里也算非常好的房子了,好多人家还是茅草屋呢。所以说,当初唐宁看到人家的瓦嫌弃人家穷,完全是因为他“孤陋寡闻”,没见识过更穷的。

唐家有两亩薄田,也是祖上开荒开出来的地,出产并不多,家里主要还是靠唐木匠的手艺过活。唐木匠农忙的时候就种地,农闲的时候就做木匠活,有活上门就在家里做,没活就出去找活做,去的最多的就是镇上。所以唐木匠时常好几天都呆别人家做活,在继母没进门前,都是唐木在做家务,照料两个弟弟,唐木匠隔段时间往家里带点小米,粗面的做口粮,偶尔给唐木点零花钱。

按理说,唐家的日子应该是不错的,可是唐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家里只有唐木匠一个人拿钱,却要顾着四口人吃饭,现在是六口人吃饭了,就算唐宁吃的少,可唐木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而且唐宁时不时生个小病吃个药,花销也不小,唐木匠自己又是个不会攒钱的。于是,日子也就过得紧巴巴起来。

唐宁现在正随着唐云在山上捡柴火,唐云怕他累着,让他坐柴上守着,自己拎着把柴刀找细点的枝条去砍。

唐云皮肤黝黑,精瘦精瘦的,跟非洲儿童有得拼,也不是没得吃,他天生就这么瘦,再怎么吃也胖不起来。唐云五官长得其实不错,大眼睛总是滴溜溜转,一看就是个脑筋灵活的,他也是三兄弟中最会看人眼色的,也是最会说话的一个。

唐宁舒口气,活动者仰的发酸的脖子,听到身侧有声音,转头看见唐云拖着一节略粗的树枝走过来,他额头有点冒汗,索性脱了厚夹衣裹在唐云身上。

唐宁推辞不要,“二哥,还是穿上吧,风凉的很,吹了会生病的。”

唐云硬是给唐宁裹上,“二哥现在热得很,你坐这不动才冷呢,一会二哥要走远点找柴,活动开了就不冷了,你坐这乖乖等二哥回来。”

“二哥,这么多柴够用好久了,不用再砍那么多。”

“傻小子,这柴是留着过冬用的,现在这点哪够烧一个冬天啊,趁着最近天气不错,能砍一点儿是一点儿。”说着就往林子深处走去。

唐宁看着唐云瘦削的背影,摸摸身上的夹衣,突然感觉深秋的风也不是那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