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宁搂着怀里哭的稀里哗啦的小肉团,有点不可置信,这是他家嚣张跋扈,从来不哭的小霸王?

这小子从他进门就抱着他哭,死活不松手,瞅着他的小眼神像是要被抛弃的小动物一般,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唐宁进门时就深刻反省过自己以前的教育方法是不是走错了方向,现在他更加肯定,他错了,大大的错了,这小子不需要怀柔的手段,这小子就是欠揍。

早知道一巴掌能有这么好的效果,他早就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了。

唐宁把哭着睡着的儿子小心放回被窝里,揉了揉脚边趴在踏板上的小金小银,它们的毛已经烘干,只是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这会也眯起了眼睛。

唐宁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屋中熟睡的小孩,悄悄阖上门,留下一室安宁。

外面已是傍晚,古朴的屋瓦,走廊的栏杆,青葱的树木,全都被镀上一层金黄。

养儿方知父母恩,前世他也做了许多蠢事,难怪父亲会那么气急败坏……

唐宁沿着走廊缓缓踱步,看着对面古色古香的屋子静立在漫天红霞中,唐宁忽然产生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在这一刻,他彷徨了,觉得心无所归。

春末的凉风吹过他的脸庞,他的衣袖,唐宁住了脚,一种苍凉侵袭全身。

这一刻,唐宁悲从中来,想大哭一场,因为他想起了前世钢筋水泥的世界。

尽管他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二十年,尽管他拥有了挚友、亲人、恩师、爱情……,可前世那个淡绿色的别墅骤然占领了他的心房,那里有他的房间,有他的父亲母亲,有他的画室,还有摆在客厅的钢琴,母亲每天清晨都会弹一首舒缓的歌,把他从睡梦中唤醒。

原来,他的内心深处,一直把前世的家当做最后的归属,不管他有多讨厌那个家,不管他对父亲有多少埋怨,家就是家,父亲就是父亲。

唐宁仍然记得父亲第一次打他的时候,他满腔怨愤;如今他回想起来却是满腔苦涩。他之所以那般宠溺唐钰,除开怜他失母,也有父亲的因素。

他不想像父亲那样对待自己的儿子,他想要个慈父,所以他就对唐钰慈爱,哪怕不得不摆张黑脸,也仍然舍不得动儿子一根手指头。

而此时,在他控制不住打了唐钰后,他便明白了父亲当时的心情,原来打骂也是一种爱。他那时不能理解父亲,可唐钰却感觉到了他的爱,所以唐钰才没有愤恨,反而对他更加亲近了。

想到这,唐宁不禁露出一抹苦笑,他竟然连九岁的儿子都不如,这样敏锐的善良,也许是遗传自程姐姐吧。

说来,他一共有两个父亲,这两个父亲都对他倾尽了全部的父爱,可他却全都辜负了。如果可以,他多么想回到前世,回到过去,好好的在父亲面前尽孝,说些软话。可惜,一切都不能重来了。

唐宁正怅然着,就听小厮过来回报说是两个老太爷回来了,听说唐钰出了事,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往这里赶。

小厮还没说完,唐宁便看见走廊尽头,吕大夫和程先生匆匆走来。

唐宁赶紧收拾下心情,拦住这两爱孙心切的老头,并且把他们带到书房,严肃讨论针对唐钰小朋友未来棍棒教育的政策。

三月里往冰冷的湖水里跳,这种行为已经二到连吕大夫和程先生都不能厚着脸皮给自家小孩找理由了。

吕大夫和程先生都不是毫无原则的人,他们本就不是那种性格和软的人,只是在对待唐钰的问题上,有些关爱过度。爱女如命的程先生就不说了,吕大夫也一直是极其喜欢小孩的,何况唐钰还是他亲自从母亲肚子里抱出来的呢。

所以他们心里虽然知道过度溺爱孩子是不对的,可平日的行为却是非常纵容的。

可这次的事情,却给他们兜头倒了盆冷水。若是唐钰跳水的时候没人在旁边可怎么办?这小子岂不是就糊里糊涂的送了命?到时他们后悔都来不及,这么一想,他们便也调整了心态,下定决心好好把唐钰掰过来。

唐宁看着两个老人严肃的神情,心中满意。他马上就要上任,说不定很快就要卷入夺嫡的争斗,肯定没时间关心唐钰的教育。唐钰的教育惟有交给家里这两个人,只要他们不溺爱,对于这两老头的育人手段,唐宁是十分放心的。别的不说,但看他自己和舒鸿宇,不就是这两老头教出来的么。

第二天,唐宁起了个大早。

对着西洋镜,唐宁看着镜中漂亮得过分的脸蛋,摸了摸下巴。他今年已经二十四,是不是应该开始蓄须了,否则这张脸拿出去没有半分威严,怎么做事啊。

时间不多,唐宁也没多想,再次瞄了眼镜中穿着大红官服的自己,他本来就长得好,平时穿着素净还能压得住,这会穿了个大红色,配上这张脸,顿时有种艳若桃李的媚态。

唐宁想了想,又回身从抽屉里挑了个羊脂白玉的玉佩缀在腰带上。本来有些张扬的气质,立刻温润了不少。

詹事府在无逸斋旁边,无逸斋是皇子读书的地方,因此这两个机构都在皇宫里,不过是在皇宫的外围,离西华门很近。

唐宁新官上任,总是要勤快些,唐宁便带着昨天和官服一起送来的腰牌,早早到了詹事府。

詹事府并不大,是个小四合院,门盖得倒是颇有气势。唐宁进去的时候,里面只有几个小太监在打扫,整个院子看上去清清爽爽的,让人看着就舒坦。

唐宁有些紧张的心情不由放松了些,不管怎样,有个好的工作环境总是个好的开始。

此时,天光还没大亮,趁着同僚还没来得功夫,唐宁便去找那些小太监聊天,又把早已准备好的赏钱发了下去。

詹事府的原本是负责太子事务的机构,这些事务包括太子东宫的内务,东宫节日表笺文式的撰拟颁发,太子的章奏,暗地里还有太子的心腹幕僚等等,几乎囊括了太子所有的需求。

原本詹事府该是个颇有些实权地方,里面官员也该有些能臣干吏;可惜随着几十年的慢慢演变,如今的詹事府就成了皇子的老师任职的地方。

能做皇子老师的人大都有些才名,为人也清高,如何能看得起这些小太监。因此这些小太监看到竟然有个穿着官服的,长得还和林詹事很像的官老爷,和颜悦色的和他们说话,且他的语气里也没有一丝轻视之意,有林清羽的冷脸在前对比着,他们立刻受宠若惊。

接着又见那官老爷郑重给他们打赏,与别的官老爷随手一扔,连眼角都不瞟他们的打赏多了不知多少尊重,于是他们便对唐宁也亲切了不少,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也都热情地给唐宁介绍了许多詹事府的情况。

这些小太监虽然不懂公事,可府里那些官老爷的性情背景却是摸得门清。

“李主簿每天上班就喝茶,只爱龙井,别的什么都不干,就是看看书,睡睡觉,反正人家年纪大了,全当养老。”

“司主簿正职是翰林院侍讲学士,每天就过来点个卯。”

“张洗马工作很认真,虽然只是个掌管书籍收藏的,可每天都要整理书籍,闲了就看书。但他为人和善,您若是想看书,可以到他那里借。”

“丁府丞不太好亲近,和大皇子倒亲近,听说他是大皇子的表叔……”

唐宁笑眯眯地听着,心里却是把小太监说的和他打听的对照对照,互通有无,渐渐地便对整个詹事府的情况有了底。

很快,天色大亮,詹事府便来了第二个人,正是林清羽。

那些小太监一看的林清羽,立刻缩缩脖子,作鸟兽散。

唐宁站在院子中央,笑盈盈地对林清羽行礼。

林清羽正职是大理寺卿,兼任太子太师,隶属詹事府。只是大昭没有太子,太子太师只是个名头,负责教导皇子。詹事府的官职责任已经不甚明晰,几十年下来早就是一笔烂帐,反正没人管,上头便也这么糊弄着。

林清羽冷着一张脸,对着唐宁点头,示意他跟着自己。

唐宁看林清羽冷脸惯了,对林清羽了解渐深,知道他很满意自己的表现,便心情很好地整整衣衫,跟着林清羽进了正厅。

林清羽办公的地方在正厅东厢房,占地颇大,南北都有玻璃大窗户,光线好又通风。鉴于他穷讲究的性子,办公室布置地十分雅致,两个大书架倚靠着东西两壁墙,门口有个种着藤蔓的花架挡住外面的视线。

西北角有个小榻,南边的大书桌上摆着的都是林清羽惯常用的文房四宝。

林清羽没有坐到书桌后的太师椅,而是坐到旁边待客用的小几旁,唐宁摸了摸几上的茶壶,见是热的,便给林清羽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上。大昭崇尚节俭,官员办公时是没有端茶递水的小厮的,小太监也没有。

按说像林清羽这种精致的办公室也不应该有,但林清羽是牛人,他这个办公室摆了十多年也没人敢说什么。

林清羽抿了口茶,淡淡道:“你可看过詹事府的官职?”

“看过,詹事府官职共有四十九位,左右詹事二人,副詹事二人,詹事丞二人……”

林清羽放下茶杯,摆手制止唐宁继续往下背,道:“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些,我的副手应是太子少师,只是如今没有太子,整个詹事府只有一个太子太师,少师、少傅均无人任职,就算有人任职,正二品的官,你也不够资格。”

唐宁嘴角一抽,舅舅太会打击人了,低头,续茶,作聆听状。

“如今詹事府管理混乱,詹事于大人年老不管事。副詹事二人,各自教导皇子,詹事丞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个丁九功。想必你对他已心中有数。”

唐宁点头称是。

丁九功是大皇子的表叔,丁家少有的凭本事考上来的举人。说是表叔,其实按照礼法来说,林家才是大皇子正经的表亲。但徳贵妃和大皇子抬举丁家,别人也就卖个面子。

按说举人是没办法坐到正六品这个位置的,不过丁九功是大皇子推荐的,又不是什么实权职位,吏部的人乐得给大皇子一个人情。

“丁九功也是我的副手,原本詹事府丞应是管理东宫内务,负责奏章、书录、翻译等事的。不过这些只是书面上的,现在府丞负责给皇子们解惑,抄录,杂务等等。总之,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林清羽平日话少,今天一口气讲这么多,早就不耐烦了,最后干脆一句话总结。

正好林清羽这边说完,那边丁九功的笑声就传了进来。

唐宁忙起身到门口相迎。

“这位就是唐大人了罢?果真是一表人才啊,在下丁九功,哎呀,使不得,我们是同僚,唐大人何必如此客气,说来唐大人乃三元及第状元,丁某不过是区区一举人罢了,如何受的唐大人的礼。”

唐宁嘴角一抽,他不过是敬重前辈,先行了平辈礼,怎么到了丁九功嘴里好似是个大礼似的。

丁九功刚说完,就见房内老神在在坐着喝茶的林清羽,立刻收敛了神色,撇开唐宁,恭敬地上前行礼。

唐宁嘴角再抽,大叔,您应该给我还礼的……

林清羽搁下茶杯,嘴里哼了一声,算是应答了丁九功。

丁九功不敢有丝毫不满,他虽然在外面借着大皇子有几分脸面,却万万不敢在林清羽面前称亲戚的。

林清羽能容忍他们私下称亲戚已是十分不容易,若敢拿到台面上说,那就是打林清羽母亲的脸,虽然林清羽母亲一族基本没什么人了,可林清羽绝对会替母亲出头的。

林清羽不说话,丁九功也不敢搭话。

林清羽看着面前恭敬站着的二人,半晌才道:“我来介绍下,这位是唐宁,字子安,任詹事丞。这位是丁九功丁大人,字怀德,你二人同是詹事丞,应该相互帮助才是。”

二人恭敬称是。

林清羽看着只是介绍了一番,其实明显是给唐宁造了势,能得上官如此正式介绍,本就是一种体面。

唐宁倒是无所谓,只是觉得丁九功这人长相虽然还凑合,可眼神不正,三十来岁的人,表面看着圆滑,其实圆滑过头,只剩小聪明了。

丁九功则是暗自懊恼,自己表现太过,即使提前调查过唐宁,也不能一上来就搭腔,总该等林大人介绍过才是,这下可不就泄了自己的底。

丁九功对唐宁的到来是如临大敌,早早就把唐宁的底细查了一遍,好在他是丁家旁支,是丁匀的堂弟,当初丁家和徳贵妃做的龌龊事他并不知晓,否则他也不会这般着急了。

他和唐宁两人都是詹事府丞,都是林清羽的副手,都是大皇子一派的,私下里又都和大皇子有亲戚关系。而唐宁优势比他大,唐宁是正经的三元及第,又明显更得林清羽看重。他在这个职位上已经呆了十多年,好容易皇帝老了,大皇子得势,他眼看着有升官的期望了,却从天而降唐宁这个拦路石。

很快,詹事府的其他人也66续续到了。

林清羽召集众人,再次把唐宁介绍了一遍。

不说林清羽郑重的态度,单看他和唐宁相似的面容,众人便对唐宁多了几分不同。

唐宁借着林清羽的光,上班第一天过得分外顺利,想必以后也会很顺利。

作者有话要说:1.我总算爬上来了,换了n个浏览器,dns被劫持,点开jj总是跳转别的网站,让人窝火。

2.姐我总算辞职啦,现在是无工作状态,新工作要等到两个星期以后。新工作是三班倒,24小时轮班,压力大,实习期一年,期间只能拿一半的工资,感觉比现在还苦逼。不过这两个星期我有空,争取完结。

3.踏板问题。踏板其实是古代拔步床下面放个木板,留着丫鬟睡的,这样晚上主子要喝水什么的好伺候。话说我小时候跟着外婆生活,睡的就是简易版拔步床啊。

4.我记得前面说林清羽是太子太傅,咳,是我打错了,其实林清羽的职位是太子太师。太傅是教武的,太师是教文的。话说,詹事府的官职已经完全被我颠覆了,不过,架空嘛,大家将就下嘛。

5.大家应该不记得丁匀了,丁匀就是丁光启的老爹。丁光启就是唐宁在《九霄环佩图》那里不小心打了小黑一下的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