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洁在王府后院沉浮多年,一开始一味的任性撒泼,后来吃亏以后慢慢的学会耍手段,终于熬到了如今王府再没有哪个女人能让她吃亏的地步。

对于那些宅斗的手段,高洁早就熟稔于心,信手拈来。比如抓奸这种最有效、最直接、最能够彻底铲除对手的手段,她用了不知多少次,用得多了,她也渐渐掌握了其中精髓,说白了抓奸是最简单的一种陷害手段,只有三个关键步骤:下药、上床、喊人来看。

而实施过程中,怎么下药,怎么让两人上床,怎么巧妙得让人发现才是最能体现筹谋者智慧的地方,对于这一点,高洁足够自傲。尤其是这一次的突发事件,面对一开始不利于己方的情况,她灵活地运用抓奸的手段,将计就计,最后达到一箭三雕的目的。

下药凤维已经做了,下面就是第二步,高洁干脆顺水推舟。作为凤维的枕边人,她自认对自己丈夫的心思还是把握得住的,皇位是凤维最在乎的,不管凤维有多爱林清羽,在凤维心里,他的儿子绝对比林清羽重要。

于是高洁很自然的利用小世子把凤维钓了出来,并且把林清羽当作饵钓着二皇子。本来在凤维的府里,凤雏不可能带很多护卫,可偏偏凤雏竟然凭着几个护卫就闯进了王府最重要的小书房,这里面自然有高洁的人在幕后推手,而她收拢的那个护卫早得了消息事先藏在了屋顶上。

待林清羽和二皇子共处一室后,那边康王带着冷玉小榻也该进府,等他一路走过花园,围观极品冷玉的人也应该不少了,此时那个藏在屋顶的侍卫便可见机行事,弄出动静,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事情便成了,如此简单。

但是这么简单的手段,却蕴藏了不知多少心思,对高洁来说,她不仅拉回了丈夫,还打击了丈夫的竞争对手:凤雏最大的依仗是支持嫡子的清流,而最讲究尊师重道的清流是绝对不可能拥护一个把老师弄上床的失德的储君的,凤雏因为这事这辈子都不可能登上皇位;同时还彻底摧毁的她的情敌林清羽。

再往深处想一想,凤维一派一直致力于拉拢林清羽,林清羽是外戚,虽然他一直态度不明,却一直是德贵妃最强大的依靠;而她高洁的娘家也是外戚,林清羽倒了,丁家虽然有钱却不足为虑,少了依仗的德贵妃在媳妇面前也就不好太强势,至于凤维只有更依赖于她高家的,这也就意味着,她高洁的位置能更加稳固。

可以说,只要这事成了,高洁就是最大的赢家,等着老皇帝咽气,她就是妥妥的皇后。

可惜,高洁什么都算好了,却偏偏漏算了唐宁,虽然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计划成功执行了,只是没有达到最理想的一箭三雕的目的。林清羽没有受到丝毫损伤,只抓住了唐宁这个小鱼,高洁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好在她也没什么损失,那个她收拢的侍卫已经被墨一杀了,都不用她动手灭口,没有人怀疑是她动的手,她仍然处于有利形势,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机会。

王府小书房发生的事轰动了整个京城,没到第二天,京城有点门路的人都知道了,天子脚下生活的人嗅觉都不是一般的灵敏。

唐宁根本没法出门,身上的两个差事也告了假。他的正职在詹事府,凤雏还在詹事府上课,这种时候不避嫌,是嫌外面说得不够么;兼职是国子监助教,教的还是宗室,现在他和凤雏的“事发”,师德遭到明显质疑,显然也不能去了。

事发后第二天,朝会上就有好几个御史弹劾了唐宁,言辞很是激烈尖锐,说的话也不好听,说他带坏皇子,品德败坏什么的。

当然也有不少御史保持沉默,有的是就事论事,毕竟唐宁这件事根本没有触犯法律,也没碍着谁,何况皇上自己也是个好男色的,谁知道弹劾了以后皇帝会不会有芥蒂;有的御史是支持二皇子的清流,虽然看不惯二皇子好男色,但也没必要抨击唐宁而得罪二皇子;还有的是正在观望的,因为唐宁原本应该是大皇子一派的,现在和二皇子搞到一起了,唐宁到底是哪一方的,他们拿不准,这摊水是越来越浑了;

还有少部分御史站出来反驳,其中最坚定的自然是赵谦,他是唯一一个不因为唐宁背后的势力,也不因为自己的立场而支持唐宁的御史,他帮助唐宁只因为唐宁这个人。而其他帮唐宁说话的,背后就挺复杂,有林清羽的人,也有谢白筠的人,还有二皇子的人。

这其中,鉴于当时谢白筠突然冒出来打了二皇子,许多御史同时也弹劾了谢白筠,这种明显的不敬之罪,更是比唐宁的个人作风问题好拿捏。

朝上吵得不可开交,唐府却一片压抑的寂静。

唐宁一回府就把自己关在书房中,一整天滴水未进。他这么做不是逃避,也不是所谓的羞于见人。

事实上,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根本没有影响到唐宁半点,他自知自己是清白的,这也许就是清者自清的含义,完全没必要为此感到羞耻。

要说羞耻,也只是在门被打开的时候,唐宁有种被看光的羞耻感。那时,他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炎炎夏日却浑身冰冷,外面各种意义不明的目光像寒冬冰冷的风刃一样,刮得他痛到麻木。

那一刻,唐宁从没有那么害怕和恐惧过光明,太阳那炽烈的光芒没有丝毫灼烧的感觉,反而让他手脚冰凉,仿若掉进了冰窟窿。

直到外面冲进来一个人,那时唐宁的思维好像被冻僵一样,他愣愣看着那个人,没有反应过来他是谁,他感觉自己想做梦一样,灵魂被抽了出来,他以一个第三者的角度冷漠地看着。

看着那个人双目通红,脸色狰狞地一拳打倒了凤雏,看着他迅速地脱了外衣同时还不死心地踹了地上的凤雏一脚。

接着一个温暖的怀抱让他瞬间回神,下一刻,一件外衫罩了下来,刺目的阳光瞬间褪去,他的眼前只剩下黑暗,让他安心的黑暗。

身旁的人紧紧抱着他,把他的脑袋使劲按在自己的胸口,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一种从未有过的酸酸暖暖的感觉自唐宁的胸腔汹涌而出,在这个人努力为他撑起的一片黑暗世界中,唐宁的泪一滴一滴落下,渐渐连成线,然后如洪水一般,一发而不可收拾。

唐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他并不觉得委屈,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被充实的满满的,是感动,是幸福,是温暖,是一直漂泊彷徨的心终于找到了归属。

唐宁是被谢白筠一路护送回府的,本来谢白筠还想陪着唐宁,却被唐宁赶出了书房,他需要时间整理自己纷乱的心情,爱情来得太快,让他措手不及,不知如何是好。

是的,就是爱情,在他暴露在阳光下,孤独地面对众人的目光的时候,在他快要崩溃,极度渴望逃离的时候,那突如其来的黑暗瞬间把他从地狱拉回了天堂。

唐宁在黑暗的书房中,脑中一遍一遍回放当时的情形,有这么一个人,他永远守护着自己,他可以为了他毫不介意别人的目光,甚至为了他得罪当朝皇子,唐宁能够感受到谢白筠当时不顾一切的气势,能够感受到谢白筠对他的担心与心疼。他再也不能、也不想用所谓的友情去伤害谢白筠,他唯一能回馈给谢白筠的只有爱,不,不能说回馈,他是心甘情愿的,哪怕谢白筠不爱他,他依然会把自己的心捧到他的面前,因为他值得。

唐宁脑中满是与谢白筠相处的情形,每每想到甜蜜处,他的嘴角总是不自觉地勾起,鼻头却酸酸的,想哭又想笑,幸好他处在黑暗中,别人看不到他古怪的表情。

就这样,在别人为了唐宁而纠结的时候,唐宁自己却丝毫不在状态的确定了自己的心意。虽然想通了,可真要对谢白筠表白,唐宁却有些开不了口,毕竟他从没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男人,以前对付女孩子的那一套放到谢白筠身上似乎有些别扭。

何况确定心意了以后怎么办,他能接受和一个男人亲密接触吗,唐宁难以想象。

于是,唐宁鸵鸟地决定顺其自然,反正他和谢白筠相处的日子还长,也许在平时相处中,他们就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呢。

把一切想通以后,唐宁终于打开书房的门,门外守着的小厮很是激动,神情却有些小心翼翼道:“老爷,您,您终于出来啦,您一天没吃东西了,厨房的饭菜都热乎着呢,额,要不要我通知老太爷,他们都担心您哪……”

小厮话还没说完,一个白色的人影就从上面掉了下来,正是舒鸿宇,看样子他是在屋顶守了一整天。

舒鸿宇脸色十分不好,上下扫视了唐宁一眼,突然阴森森地道:“他们该死。”

唐宁不知道舒鸿宇口中的他们具体指的谁,他这一天明显不在状态,还没细想到底是谁在陷害他,或者说是林清羽和凤雏,只能说爱情果然让人头脑发昏。

他看着舒鸿宇明显与以往不一样的阴郁,反倒担心起他道:“不要冲动。”

正待他还要再安抚舒鸿宇几句时,程先生、吕大夫、陶管家、还有唐钰全都匆匆赶来。

他们脸上全都是满满的担心,而唐钰则牵着程先生的手,怯生生地喊了声:“爹——”

这一声爹,如一盆冷水,兜头倒醒了唐宁,让他彻底回到了现实。他不禁想给自己俩巴掌,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自己是不在乎外面的流言,可他却忘了,他是唐府的顶梁柱。流言中伤地不仅是他一个人,还是整个唐府,他可以不在乎别人的指指点点,但程先生呢,吕大夫呢,还有每日不得不出去与人打交道的下人呢。

还有最重要的是他年幼的儿子,怎么可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健康成长。

唐宁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自己,淡淡道:“我没事,这件事我会处理的,不要担心。”

说着他还扯出一抹微笑冲着陶婶道:“有什么吃的么,我饿了。”他抬头看了天边最后一抹晚霞,道:“先生你们吃晚饭了吗,陪我一起吃一点吧。”

众人见他还笑得出来,风轻云淡的样子让人心惶惶的下人安心了不少,老爷就是他们的主心骨,老爷没事,他们就没事。

程先生和吕大夫活到这把年纪,什么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此时也十分稳得住,要不是他们在府中坐镇,唐宁把自己关书房的时候,府里也不可能还这么井井有条。

就是唐钰,虽然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心思细腻的他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什么,整个人少了几分活泼,神情多了几分怯怯。

唐宁暗叹,轻轻抚摸着唐钰的头发,这才是刚开始而已,对孩子就能产生如此影响,看来他得抓紧了,一定要把事情的影响减到最低。

唐宁吃饭的时候就已经在脑子里把整个事情过了一遍,然而前天的事,他自己也稀里糊涂的,谁给林清羽下的药,二皇子怎么出现的,事发后怎么处理的,林清羽后来怎么弄走的,他统统不知道。他急需和当事人沟通,交换下信息。

不同于以往偶尔的交谈,饭桌上有些沉静。

“不知林大人那边怎么样了?”唐宁试探着开口道。

其他人都奇怪地看着唐宁,似乎在疑惑唐宁为什么这么问,有林大人什么事吗,不过他们立刻反应过来,也许唐宁是在问林大人知道这件事的反应。

舒鸿宇道:“林府一直闭门谢客,说是林大人在宴会和喝多了酒,身体不适。”

唐宁想到林清羽神志不清的样子,有些担心,难道舅舅中的药有什么后遗症,不过他见众人不知情的样子,知道舅舅并没有卷入其中,倒也放下心来。

既然没舅舅什么事,他更不能牵扯他了,于是唐宁便转而道:“二皇子那边……”

这次众人看着他的目光变了,他们本来是不相信唐宁居然和二皇子有牵扯的,不过看这样子,似乎是真的?碍于唐钰在场,其他人也不好问,舒鸿宇的脸更是臭臭的,筷子都快被他拧断了。

唐宁也意识到有些不对,尴尬笑笑,夹了个青菜放唐钰碗里,唐钰皱皱眉,神情却放松不少。

唐宁捧着碗,看来这事还得等墨一回来问问。

唐宁暗地里试探过,墨一不在他身边,那么墨一肯定是去谢白筠那边或者出去打听情况了,墨一消息一直很灵通,唐宁现在也只能从他那里得到消息了。

而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以后怎么办,他还可以继续在詹事府任职吗?他又要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