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唐宁跟谢白筠来到一个荒僻的死胡同里。

这个胡同四面都是墙,原来应该是个小巷子,后来又起了两堵墙把这个巷子封了。他们是跳墙而入的。

胡同的墙角堆着一张破旧的草席和一些凌乱的杂物,在这个墙角下面行成一个三角区域。

不等谢白筠回答,另一个墙角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小洞突然钻出一只土黄的细瘦母狗,正目光凶悍地盯着眼前的两个陌生人,嘴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声,却没有大声乱吠。

唐宁看着这只与球球十分相似的狗,怔愣间,紧接着,那个小洞里又钻出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突然间看到两个陌生的成年男子出现在他的秘密小天地里,小男孩十分慌张,紧紧搂住那只母狗,目光怯怯地仰望着唐宁和谢白筠。

唐宁一看便知这里是这个小男孩和这条狗的“秘密基地”,对自己的唐突十分歉意,便温和地笑着,蹲□与小男孩平齐。

“抱歉,我们偶然闯入这里。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干净的人,又感觉到唐宁的善意,便稍稍放了心,细细道:“我叫阿宝。你们是谁?”

突然,小男孩截住话头,紧张地向唐宁身后看去。

唐宁转身一看,谢白筠正掀开那张草席,草席下面便显出几只毛茸茸的金黄色的团子来。

那一刹那,唐宁以为自己再次看到了球球。可惜那时候是严冬腊月,此时却是酷暑难当。他很快回过神,那只母狗威胁声更大,身子不住的乱动,被小男孩死死抱住。

唐宁此刻已明白谢白筠带他来的用意,连忙安抚道:“别怕,我们只是来送些水。”

话音未落,就见谢白筠将桶里的水慢慢倒入一个脏的看不出原形的木盒子里,很显然这是母狗平时吃饭或者喝水用的盒子。

“水。”小男孩一看到水,立刻两眼发光,手一松,母狗脱手而出,朝着谢白筠冲去。谢白筠毫不在意,手一挥,母狗便滚出老远。

小男孩连忙跑去搂住母狗喊:“阿黄,阿黄。”

那草席下一共四只小狗,走路还不稳,却已经嗅到了水的味道,四个脑袋挤在一起拼命喝水。

唐宁拎起水桶,放到母狗前面,道:“喝吧。”

小男孩伸手,也想鞠起水喝,却被唐宁抓住。

掌心的小手根本没有一点肉呼呼的触感,跟小鸡爪子似的,指甲抠得唐宁掌心刺刺的,跟唐钰小时候比,这孩子瘦太多了,那么小的一个狗洞居然能轻松钻进来。

唐宁抱起小男孩,软声道:“这水你不能喝,喝了会生病的。等会叔叔带你去和干净的水。”

小男孩乖巧地点头,还有些不敢相信,黑黑的小手摸着唐宁身上青色的丝绸,留下一个黑黑的爪印。

“对不起,弄脏你的衣服了。”小男孩不好意思道,他只是很好奇这么漂亮的衣服摸起来什么感觉。

唐宁笑意加深,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还这么懂礼貌,虽然看起来他家里条件不好,但家长是用心教导过的。

“阿宝,这是你的狗吗?”

“阿黄是阿宝和瑞哥哥一起养的狗。”

“瑞哥哥是谁啊?”

“瑞哥哥住在我家隔壁,他娘好凶,不给他吃饭也不让他回家,所以,瑞哥哥现在就住在这里啦。”

唐宁扫视这个不到十平米的四堵墙围起来的小天地,头上连个遮阳的东西都没有,里面也没有任何人生活的痕迹,平时这个瑞哥哥是怎么生活的?

“那瑞哥哥的娘为什么不给他饭吃也不让他回家啊?”

“因为瑞哥哥的娘亲嫌阿黄太能吃还很脏,让瑞哥哥扔掉阿黄,可是瑞哥哥不肯,所以他们就一起被赶出来了。”说着小家伙还很大人似的叹口气。

“我娘也不想养阿黄,她说没有水给阿黄喝。”

不想养狗唐宁能理解,但是天下哪有把儿子往外赶的亲娘,唐宁不相信,但他没有问阿宝这么复杂的问题,转而问道:“那瑞哥哥被赶出来后,怎么吃饭啊,他怎么没跟你在一起啊。”

“瑞哥哥很厉害的,他能爬树抓知了吃,而且镇东头有家驿站,那里都是有钱人,会给瑞哥哥饭吃。”

阿宝年纪太小还不明白,但是唐宁不相信这种时候驿站的人还会施舍一个孩子,那个驿丞可不是什么善心人。

“那你知道瑞哥哥现在去哪了吗?”

“瑞哥哥做莲花童子去了。”

“莲花童子是什么?”

“瑞哥哥说莲花童子是莲花仙子座下的童子,以后他就去服侍莲花仙子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说着小家伙有点哽咽。

“虽然做了童子就不用吃不用喝……也不用饿了,可是再也不许回来了……莲花仙子会生气的。”

唐宁听着不对劲,转头看向谢白筠,正好谢白筠回头,两人目光一对,都知道对方的意思了。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莲花镇应该要祭祀求雨。

谢白筠带着唐宁和阿宝出了这个四方的天地,一路狂奔,早上他们过来时街上就一个人都没有,还以为是灾年萧条,现在再看就十分可疑了。

“这街上人都哪去了?”唐宁抱着阿宝自语。

“他们都去花神庙了,我娘也去了,可是娘不让我去。”

“他们去花神庙干嘛呀?”

“拜花神!”这三个字阿宝说的格外顺口响亮,可见十分熟悉这个词。

谢白筠早晨收集井水时早就把全镇跑遍了,虽然不知道哪个建筑是花神庙,但是根据阿宝的话猜一猜就知道了。

待三人赶到花神庙时,却发现花神庙一片混乱,丝毫没有祭祀的肃穆感,一千多人聚在一起黑压压一片,闹哄哄的。

“我去前面看看。”谢白筠见挤不进去,回身跟唐宁交代了一声,便跃上屋顶。

唐宁抱着阿宝不方便,只得等在一旁,听旁边零散的人聊天。

“那个莲花童子还没找到吗?”

“看样子是没有,要不然祭祀早该开始了。”

“那可怎么好,吉时就快到了。”

“是啊,井已经见底了,今天再求不到雨,明天就要断粮了。”

“难道要让我们跟芦花村一样背景离乡?”

“我说,莲花娘娘她不管下雨吧,若是今日也求不到可怎么好,我看还是求求龙王老爷。”

“又不是我们这一个镇不下雨,别的镇早求过龙王八百遍了,有屁用。”

“莲花娘娘毕竟跟我们镇有缘,当初我们镇就是她用把莲蓬埋在地里才有的,要不然我们莲花镇怎么会有这么多井?莲蓬上有多少颗莲子,镇上就有多少口井。”

“有道理,莲花可不就是水里生的么,不求莲花娘娘下雨,只求她不要让咱的井干了就好。”

正在说的时候,人群突然一阵**,前面呼喝声更大。

唐宁抱着阿宝都被余波撞了两下,忙问旁边人,里面怎么了。

话还没说完,就听中间一个人站上高台扯着嗓子吼:

“乡亲们哪,德贵家的那个小崽子跑了,咱的童子没了,眼见着莲花娘娘要发怒了!”

底下一片哗然。

“你说要是莲花娘娘不给咱们水,咱们也没几天活头了,饿不死,也得渴死了。”

“咱渴死了也就算了,活了半辈子,够本了!可咱的娃怎么办?”

底下人更加不安,纷纷讨论怎么办。

“哪知,天无绝人之路之路啊!”

底下人一听有门,也不说话了,都仰头看着那人。

“道长发现一个童子,看他面相,比德贵家那个白眼狼还有福啊,长得那个漂亮啊,咱莲花娘娘见了一定喜欢。娘娘喜欢了,肯定忘不了我们,不求她给布雷施雨吧,把咱的井填满总是小菜一碟吧?”

底下人纷纷喊:“莲花娘娘慈悲,道长大人法力高深。”

“可惜啊,这孩子不是咱莲花镇的人哪,你说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咱童子跑了的时候来,可不是就是上天的缘分哪,老天都不忍咱全镇饿死渴死啊。”

底下人又开始交头接耳了。

“不是咱镇上的人,是哪人?”

“除了驿站,咱镇上最近哪里还有外人来?”

“这不大好吧,毕竟是别人家的孩子。”

“呔,你糊涂了,不是别人的孩子,难道是你的孩子?少了他一个,救活咱全镇一千多口人,他是积了大福了,下辈子说不定还能投个好胎。”

“呸,哪里有下辈子,跟着莲花娘娘那是做仙人去了,一辈子长生不死!”

唐宁一听就慌了,驿站除了唐钰,哪里还有别的孩子!

抱着阿宝就往人群里挤,使劲全身力气推着周围的人,“让一让,让一让!”

这时候就显出长得好的好处了,好多人虽然不认识唐宁,但看他的衣着气度长相,就知道这人与自己阶级差距巨大,因此倒也容让几分。

而且他们的注意力全在高台之上,那才是关乎他们存亡的大事。

高台上的人并没有在意底下人的动静,吊足了胃口,等底下人七嘴八舌道:“外乡人又怎么了,到了咱的地界都得听咱的,谁规定莲花童子一定是本镇的人,德贵家的拖油瓶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为了自身的存亡,平时朴实的百姓,在此刻毫不掩饰的显示了他们的残忍。

高台上的人看大家都想清楚了,这才道:

“可是这孩子的家人却不同意交人。毕竟是外乡人,他们今天就要走了,我们的死活与他们有何相干哪!”

听说人家就要走了,底下人这下不淡定了,仗着人多,纷纷往前挤,甚至机灵的人已经喊人封住出口了。

原本已经快靠近的唐宁顺着这股推搡,终于被挤到了前面。

看到被谢白筠和舒鸿宇护着的唐钰,一颗吊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来。放下阿宝,就奔过去搂住唐钰,这时他竟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舒鸿宇上前惭愧道:“三哥,是我带钰儿来凑热闹的,没想到遇到这种事情,我本想带钰儿杀出去的……”

唐宁伸手止住他下面的话道:“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我明白你的。”

舒鸿宇带着个小孩面对一千多号人,哪怕他是绝世高手,想脱身也不容易,何况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的行李车马还在驿站呢。

谢白筠在一旁看得眼酸,奈何他身份虽高,可不能暴露,此时只有唐宁能正大光明地出头了。

“你是何人!”高台上的人喊道。

“你没资格与本官说话,本地县官何在?”唐宁稍稍整理了下衣服,眼都不瞧高台上的那人,只盯着最前面一排穿着花花绿绿的人看。

那一排人中,一个穿着粉红色莲花领子,大红色莲花裙摆的人缩头缩脑地站出来,他先回头看了花神庙里面盘坐的道长一眼,才上前拱拱手道:“本官就是。”

唐宁看着他穿着一身可笑的衣服,行动猥琐,毫无主见,还没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就冲自己行礼,可见长久屈居人下,并且在全镇百姓面前丝毫没有顾及自己父母官权威的意识,就知道这个县官有多窝囊了。

“本官乃景乐三十一年状元,因本官乃三元及第,圣人惜才,任本官以从六品编修,三年后再任詹事府丞兼国子监助教,现如今任雍州同知,本官上任途中经过贵镇,本想今日就启程上路,不想贵镇竟扣下犬子要拿他祭祀。”

那县官从唐宁第一句就是状元开始,状元已是举人出身的他想都不敢想的,紧接着又是三元及第,圣上隆恩,每说一句他身子便矮一分,此时已经满脸谄笑,正要上前辩解。

唐宁丝毫不给他机会,端着脸继续道:“本朝律,任何官府、宗族、宗庙及道观,进行何种祭祀,均不得以人为祭,违者、朝官革职罢官,僧道没收其身份度牒,诛一族,流三族,遇赦不赦!”

“敢问你身为父母官,竟藐视律法,强迫治下百姓以子为祭不成,还欲扣押朝廷命官之子为祭,你从哪借的胆来!”

唐宁声色俱厉,把这个县官吓得屁滚尿流,抖抖索索道:“我,下官,我……”

“本官这就上书呈报朝廷,必将诛尔等一族!”

那县官这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本已腿软坐在地上,此时连忙跪趴在地,涕泪横流。

围观众人俱被震住了,虽然平时县官在他们心中有些窝囊,但是毕竟是父母官,在百姓心中自有其威慑。

此时见县官只被几句话就骂得去了半条命,那被恐慌蒙蔽的理智终于清醒了些,他们居然想拿一个朝廷命官的儿子去祭祀,他们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无量天尊。”坐在神女庙里的道长见唐宁一上来便震慑群场,他的手下连个屁都没放出来,终于坐不住了。

“何方宵小,报上名来!”唐宁站如劲松,大有邪不胜正的气势,管你什么天尊,我就说是宵小。

那道长一滞,随即又一副淡然不在意的样子道:“贫道道号清风,乃方外之人,早已远离俗世多年,贫道本不欲插手世俗之事,只是贫道早年与此镇有些因果,贫道又与那莲花仙子有几分交情,知那莲花仙子座下的一对童子童女因有了私情,偷下凡尘。莲花仙子一心修道,并不管俗事,此莲花镇皆由座下童子打理,因此贫道才会与莲花仙子商量,从俗世中选一对童子童女顶替其事务。在此举行仪式,乃是本镇百姓对莲花仙子表示感谢之意,并不是祭祀,这对童子童女也不是祭品,待仪式过后,贫道自会将他们送至莲花仙子座下。”

“一派胡言,拿下!”唐宁听得已经很不耐烦,但碍于这个道长在镇上人心里的份量,方耐着性子听他辩解,此刻他说的越多,话里的破绽便越大。

舒鸿宇一听唐宁此言,立刻飞起一脚踢向道长膝盖,逼得道长“扑通”一声跪下,紧接着脚踩住他的背,让他抬不起身。

“大人此番何意?贫道所言句句属实,何来胡言?”

“哼,你不是仙人吗,怎么连凡人的一脚都受不住?”

“道家自有规矩,不得以仙法伤人。”

“本官不让你伤人,只让你露一手仙法。”

“国有国法,仙人也有律法,在凡间不得私自使用仙法。”

“那好,不用仙法就不用,你不是说你和莲花仙子有交情吗?敢问莲花仙子是何长相,仙居何处?你如何去得那处,你能不能和莲花仙子商量商量,让她自己来镇上挑童子童女。毕竟是伺候她的,你们选的怎么合人家心意呢?”

“莲花仙子毕竟是女子,贫道怎可谈其相貌住处,且她一心向道,怎会有时间为此小事耽搁。”

“照你的说法,本官和佛祖有些交情,本官也能送你去西天见佛祖,你去是不去啊。”

“你,你怎可对佛祖不敬?”

“你不是道家的人嘛,我对佛祖不敬关你什么事?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不认识佛祖?”

“你,你一派胡言,你也没有证据证明我不认识莲花仙子啊。”

“我为什么要证明你不认识莲花仙子,是你要送我的儿子去伺候她,该你证明你认识她啊,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把我儿子拐到哪里卖掉?”

“我,我。”清风道长脊椎被踩得生疼,又被唐宁绕晕了,干脆赌咒发誓道:“三清祖师在上,贫道清风在此立誓,贫道真心想助莲花镇度过此劫,贫道必定亲自将童子童女送至莲花仙子处,让他们得入仙道,如有虚言,天打雷劈!”

唐宁冷笑一声,正想反驳,却听天上一声炸雷,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