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试的事情明珠抽空同王名川说了,原本以为还得费一番口舌,毕竟此前接触下来他一直认为王名川是一个责任感极强甚至有些木讷的兄长,年龄和阅历摆在那里他的目光自然长远不了多少的,如今家里头这般模样了王名川这个做长兄的定没有心思去侍弄书本,哪曾想他只稍加考虑便点了头。

“我趁着田间空档看会儿书,往后去地里之时我便带上,劳作使不上劲儿了便在一旁立着看会儿书,弄完回来该干的活计自然也不落下的,只多挤些时间温习罢了。秀才功名虽没俸禄却是免徭役,我若能拼抢一个来往后也不至于你们几个因着上头征调而失了依傍。”

闻言明珠倒是对王名川又高看了几分,这孩子年纪虽小却是个通透有远见的,脑子也不死板,懂得什么事儿该干什么事儿不该干,现如今只是未有好机遇,假以时日定能有一番作为。

“你也莫要太辛苦,这太阳地里头看书伤眼睛呢,我同你缝个书袋子挂身上装书罢,田间得空了倒是可以温书,只记着避着些光,需得到阴凉地儿了才瞧上一眼。”

“我心里明白着呢,无需为我操心。”

明珠不再多说,只抽空撕了件小湖穿不下的旧衣裳做了个书袋子,他到底不是女人对于女红一类并不在行,可最基本的缝缝补补裁裁剪剪却是会的。书袋子上没有绣花没有装饰,但一针一线缝得极牢实,任是装再多的书也不担心断线。肩带子也弄得极宽,名川试了试,半点不觉勒得慌。

“你费心了。”

他捧着书袋极是喜欢地看着,不过是个蓝色的布包,同好看完全搭不上边,可他就是喜欢,越瞧越喜欢,拿到手里之后便迫不及待地往里头装了两本书,去哪儿都背着,每次有空从里头拿书出来读时总要摸一摸布袋子上细密但有些不规则的针脚,任是干活儿再累温书再急躁也能忍过去了。

人这一辈子,能找着几个肯为你考虑细枝末节替你照顾家人免除后顾之忧而无怨无悔的人?他何其有幸,在这般早的年纪便遇上了。无论贫苦富有,一家人总会在一起的,他会同他一道抚养弟妹,一道奔波谋生,一道送走家中的孩子去组建新家庭,最后只剩他们两个相伴终老。

这辈子最艰难之时他遇见了一个人。

王薛氏明珠。

他生命之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名字前会被冠上他姓氏的人。

**

天气逐渐转热,明珠早把院子前的几亩地侍弄出来种上了寻常吃的蔬菜,院坝旁边的桔子树也开始挂果子了,一个个青疙瘩挂在矮树上瞧得人牙酸,他们这儿家家户户种果树,其中尤以桔子树最多,不仅院子旁边开辟一块土来养,连田坎上道路两旁都种着。明珠知晓这东西吃多了上火是以也不花心思去照料,只一边喂鸡喂鸭一边养孩子从不曾去果园。月前那窝小鸡已孵出来了,死了两只,到底还剩十三只在院子里叽叽叽乱叫着跟在母鸡后头抢食,小潭最爱追着那黄橙橙的一群满院子跑,气得母鸡直拿翅膀扇她,明珠见了也不过是笑笑却不阻止,反正这小丫头机灵寻常手段伤不了她。

“哥!明珠哥!”

明珠正在院子里头做些日常活计之时王小湖大叫着跑了过来,他那嗓门儿大老远就能听着,是以在王小湖离院子还有两块土的距离之时明珠便听见了他吼叫的内容。

“哥,不好了!二哥被下湾的那几个混蛋打断腿了!”

明珠闻言连忙将手里的食盆一扔便往小湖那边跑去,那王小湖也是个急性子,拉起明珠就往外头跑,王小溪见着了倒是没有跟上去,只将迈着小短腿儿要追明珠的王小潭给拉了回来,又去把院门锁好带着妹妹进到屋中关好门户不敢出来。

明珠跑过去之时王大河还在被压着揍,往常看见这模样明珠不会管,毕竟男孩子打架是常事,可如今瞧着大河的脚明显有问题,脸色也白得跟纸一般,登时管不了那么多直接冲上去将压着他的那几个半大孩子拉开。

“大河,大河我是你明珠哥,伤着哪儿了?”

“疼……”

“哪儿疼?只有腿还是有旁的?”

王大河疼得一张脸直冒汗,明珠不知道还有哪儿伤了一时也不敢动他,只得一边焦急地问一边扯了一个孩子过来。

“他妈的你们到底把他怎么了!”

明珠身上煞气逼人,那些孩子见着这阵势也吓蒙了,旁边地里劳作的几个乡亲见事儿不对也赶来帮忙,早有人去通知村儿里的赤脚大夫并王名川,那些个小孩儿也吓得溜了,只留下明珠同几个相熟的村民在那儿守着王大河。

“哥,我腿疼……疼……”

明珠瞧见大河这般模样心疼得不行,又听他只喊腿疼才稍稍放下心来,只腿上出了毛病虽说也是大问题可到底于性命无碍。心里有了底明珠便不那么慌了,他找来木棍儿抽了稻草绑在大河腿上帮他固定,随后用一村民拿来的往年抬猪的绷子将大河放了上去,一行人就这般将他往赤脚大夫那边抬,好一番折腾下来天已擦黑了明珠才背着大河领着小湖回家。

“如何了?”

王名川远远地瞧见明珠背着王大河回来便迫不及待地迎上去,早前他也被叫过去看了大河的情况,可这事儿透着蹊跷明珠不放心家里的两个小的便将他撵了回去,小湖是死活不肯走遂也留下来一同帮忙,一直到现在一家人才终于全凑齐。

“先进屋说罢。”

王大河这一通折腾下来人已经沉沉睡去,明珠将他放到房里拿巾子沾了热水同他擦身上,瞧着那一根一根清晰可见的肋骨就心里一抽一抽的疼。王家的孩子比旁的懂事许多,不为别的,只因王家没有长辈可以撒娇可以任性,是以他们这家的孩子都极乖巧,尤其是大河,明明只有九岁却是比那些个十多岁的还能干,天不亮就上山打猪草回来开锅煮了喂猪,平日里不仅帮着照顾弟妹还一有空便做竹活,家里的筲箕、筛子、锅刷基本上都出自他的手,很难想象这么大点儿的孩子能做这许多,可他偏偏就做到了。

同王名川一样,王大河是哥哥,尤其心疼弟妹,有好的总紧着比他小的那几个,桌上多了些荤腥总是不肯沾非得明珠同王名川逼着他吃才肯下口,只他不如王名川聪明,生来就老实木讷只知道对家里人好半点不会算计。

明珠握紧了拳头。

虽然理智告诉他小孩子打架再正常不过,他小时候也曾跟人打得头破血流,可如今换在自个儿养的孩子身上了却难掩身上戾气,他们家的孩子都是个顶个的好,从未曾想过要去害谁,可如今却是被人欺负到门口了!

**

夜间明珠熄灯之后却是难得的主动凑到王名川那头去了,只两人如今都没了别的心思,一心凑在一处谈论白天那事。

“小湖说是他两个去赶鸭子下水塘时莫名其妙被打的。”

小湖年纪虽然小却不是分不清事儿的,他如此说便是真的了。村里小孩儿多自来就有亲有疏,他们家在上湾自然同下湾来往不勤,虽不亲厚可到底没什么大仇的。因着下湾有他家的三湾水田刚插上秧不能让鸭子去祸害,是以大河便同小湖拿了竹杆子去赶鸭子下湾塘,这事儿平日里做过不少,可今天却碰上下湾的十来个半大小子瞧着他们二话不说便冲上来一通狠揍,王大河护着小湖要他先跑了,自个儿却是在阻拦那些人之时弄伤了腿。

“小孩儿打架是常事,兴许是大河哪儿得罪了他们几个呢。”

王名川自小见多了这些以为是寻常,明珠也说不上来到底哪儿有毛病,可就是觉着这事儿不对劲。

“小孩子打架我们也不便出头,今日那几家人也来赔了银钱,好在大河的腿没多大毛病将养两天就好,剩下的……”

剩下的明珠没说,因为他自个儿也说不清楚剩下的该做什么,只一想到今天的事儿就气得直发抖,隐隐还有些恐慌。

他不知道这预感准不准,只知道往后再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了,那些个小崽子下手没个轻重,真将自家小孩儿弄出个好歹来他找谁哭去。

之后这两天明珠都没出门只在家里头照顾王大河,王名川也是出去之后尽早结束活计便匆匆往家赶,他能瞧出明珠的不安,不管是因为什么早些回家陪家人总没错的。

在这两天之内却是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

穿山凼上湾的孩子同下湾的孩子打了一架。

那是真正规模上的打群架,原来蒋大娘家同王家玩儿得好的那几个小子见着自个儿兄弟被人欺负了心里气不过,是以便合计着找下湾的人报仇。半大小子别的不懂却是极重义气极好面子的,上湾的人被下湾的人压着打,不打回去岂不是显得上湾怕了下湾么,这般一合计竟是谁也咽不下这口气,第二天上湾的二十几个小子便跑去下湾找当时动手的那几个报仇,最后发展成为近四十人的群架,上湾这边人多自然占优势,不仅将那些个欺负人的揍了个够呛还问出些名堂来。

“蒋小四真是这样说的?”

明珠听着王小湖的通风报信后立马跑去了蒋大娘家找蒋小四,这才将事情的始末弄清楚,原来是村儿里来了个不认识的人给了下湾的那几个小孩儿些铜子儿,说是若能将王家的两个小子给打瘸了便再给他们些铜子儿。那些个小孩儿年纪都不大又是常打架的主,身上的伤从小就没断过的,是以觉着不过是打一架便有钱拿再容易不过,如此才有了那天王大河同王小湖被堵的事儿,得亏小湖跑得快,否则如今躺在**的可不止一个了。

明珠听得手脚冰凉,他的想法被证实了,可却是死活想不通怎会有那样歹毒的人要来为难几个孩子。村儿里头的人个个都认识根本找不出那起子为了钱非得拿小孩儿开刀的,大人顾忌多怕作恶事报应到后代身上,那花钱的人怕也是有这顾虑,害怕非但没弄成事儿还打草惊蛇失了先机,是以这才将歪脑筋动到了小孩儿身上。那些个半大小子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打架受伤稀松平常即便是瘸了也只能吃闷亏,若不是上湾的这些小孩儿闹了这么一出根本捞不出来底,现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了,却是让人不得不脊背发寒。

他们被人盯上了。

而且不知是因着什么原因被谁盯上了。

王家人个个打起精神来应对生怕再着了道,就在这时,薛大家的娇娇也迎来了出嫁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