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认亲一事明珠原本以为已经压下去了,至少近一年之内不会被人提起,毕竟薛明玉那边的事儿还没彻底揭过,薛家如此着急认清总有些不好看的,没成想薛家竟真的走到这一步。

事有反常必为妖。

明珠心里阴暗地猜测,可能现在博阳侯那边有了不得不与薛明玉划清界线的理由也不一定,再联系近日来的太子遭难庆王被轰出京城等一连串的事儿,很难说此次认亲的动机有多单纯。

“博阳侯如今明面儿上算是与庆王结为一家了,若庆王安分还好,偏生此次他动作过大妨了太子名声惹得圣上厌恶,博阳侯虽圣眷正隆却也不好夹在这父子三人之间调停的,为着明哲保身,将你认回去也算是一个稳妥的法子。”

王名川一开始还有些害怕明珠会不喜自己编排他家里人,现下见他面无异色才稍稍放下心来,方今情势瞬息万变,他们人微势薄,若想护得一家人周全必须将眼睛放亮些,有些话虽说难听可总要说开了才好。

“薛家要认便认罢,于咱们倒也无甚干系,我如今既已入了王家的户便算不得正经博阳侯府之人,只要咱们及时避开京中动荡抓住时机在外头站稳当了,届时任这方天地间风云如何变化也碍不着咱们的事儿。”

明珠嘴上说的轻巧,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在离京前认亲后的这段时间内王家多多少少会受些影响,博阳侯但凡有一丝爱护他这个孙子的心就不会为着同庆王撇清干系而在这节骨眼儿上将他牵扯进来,当年薛家第一次出事儿时薛仁第一反应是将薛明珠送走,博阳侯倒好,第二次薛家要出事儿了却死活要将明珠给扯进来,即使明珠原先还记着这同源的情分,现下也被博阳侯此举给毁了个干净。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博阳侯既然认准了从龙这条路想一直走到黑便得做好为此付出代价的准备,薛明珠身上虽说流着薛家的血,可到底没经过正经轮回转世,对于亲人的认知还留存在上一世,况且自来到这世上后他便没进过博阳侯府的门,亲爹亲爷爷什么的见都没见过一面,非要说有多深厚的感情还稍嫌牵强,要他为了这原本给他留下的印象就不太好的薛家而将王家搭进去,此般做法想想都不切实际。

“邕州那处已在部署,锦州是咱的根基我不敢动太多,只将这些年来的积蓄投了大半去邕州,再有收上来的利润也分了大半过去疏通,田产房屋都已在料理了,想来再有些时候便能处置妥当,自然,还得花些财力让邹敏在那儿将势力做大,他们出人咱们出钱,拳头硬了往后才能站得踏实。”

“你安排事情我自然放心,现下合该是我去奔走外放一事了,总不敢让你白忙一场的。”

王名川自来就是个有眼力有手段的,在瞧出这些个皇子之间风头不对之后他就筹谋着要带着一家子跑路。事实上在京中为官也不见得一定会被牵连,只明珠的身份太敏感他如今又品阶不够,很容易让人拎出来杀鸡儆猴,为着一家大小的安全着想还是离远点罢。因着早有谋划,现下时间虽紧却也不仓促,王名川自进入翰林院这一年以来一直都很会做人,早前将工作做足了如今想要捞回些成果也不难,更何况他又不去抢那些好地方旁人自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是以虽说还没公开,可外放名额里头已然定下了王名川,只要平安过了这一段时间前往邕州一事自然毫无悬念。

筹谋一事急躁不得,王家虽说都是小人物可京中关系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动作太大难免引起别人注意。王名川毕竟才入翰林院不到一年,明珠对邕州的渗透也还未做到周全,是以往后的日子一切都按部就班循序渐进,并没有因着薛家要认亲而刻意加快进度,如今圣上还算康健,下边争斗再厉害也还是有所顾忌,既然如此他们没必要自乱阵脚。

就在王家人按部就班折腾自家事时,博阳侯府终于派人上门了,来的竟然不是明珠的同辈,虽说早预料到薛家会着人上门来提正名一事,可当看到薛信时明珠还是有点惊讶——薛家竟然一开始就出了这么大阵仗,想来是对认亲一事极为看重了,难道京中当真是将有大动?

“都是自家人,你们也无需紧张。”

薛信是王名川名副其实的上峰,不管从何种角度考量王家都得好生招待,是以夫夫两人接到消息后都亲自出门迎接,底下小厮丫鬟侍奉茶果糕点也极为速度,以这二人的出身教养来看,能将家宅上下治理得如此齐整也算是难得,薛信瞧着满意,面上却不好让人总这般小心伺候,遂适时出言缓和了下气氛。

薛信如今已然得了特批成为侯府名副其实的第一继承人,论职位他又是王名川的直系领导,以他如今的身份着实无须亲自处理明珠这事儿,更何况明珠还是个晚辈,让他的长子薛明环过来已经算得极看重了,不过此事于薛家干系颇大容不得半点损失,薛明环年岁尚浅处事难免欠些火候,薛信来跑这一趟也是为求万全。

“想来你姑妈已同你提过此事,先时是有些仓猝,竟一不小心弄错了人,好在如今并未铸成大错。既然现下一切皆已查明,是该将你认回薛家了——好孩子,往后有博阳侯府撑腰,定不教你再吃一点儿苦!”

薛信自地位稳固之后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不再如先前那般患得患失,心胸也随之开阔起来。此时他并未因明珠是三房所出而对他有丝毫的瞧不起,反倒是极欣赏明珠能在逆境之中活得如此自在惬意。说实话,若是早前认回来的是薛明珠,而他又没有嫁为人*妻,以他那为人处世的能力再加上名正言顺的嫡出血统,博阳侯的爵位十有□□会落到二房去,好在要薛明玉那小子给抢了先,否则如今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薛信捻须,倒是得好生谢谢薛明玉。

“先祖保佑,要明珠于艰难时遇着了名川,一家子一路扶持过来欢喜还来不及如何会觉着苦。”

明珠与王名川并肩立着,引了薛信于主位,薛明环则在夫夫两人对面坐定,几人离得不远,正好如一家子一般亲近好说话。

“倒也是你的好造化,名川是个上进的,你往后同他好生过日子定能有出头之日,如今是侯府为你们撑腰,往后少不得还得互相仰仗。”

薛信这话倒是发自内心,王名川这人的本事他是亲眼见着的,同届进士之中论学问论做人甚至论运气他都是极出挑的一个,虽说不至于样样拔尖却也能做到面面俱到,上峰关系处理得当,同僚之间也能相处和睦,更难得的是办事能力不错还不争功不冒进,稳扎稳打又不会让人轻易掩了锋芒,这样的人要说会平庸一辈子那便再没有人能混出头,薛信活了这大把岁数对自个儿这看人的眼光还是极有自信的。

因着事情原因经过两边早已弄清楚,双方都没有什么抵触情绪,是以往后的谈话也多是说久别论家常,如此免不得要说起薛仁,他如今还是反对将明珠认回去,旁人皆以为他是念着薛明玉牛脾气犯了偏不肯认亲儿,可王名川却是看得分明——薛仁这是不想拖亲儿子下水。早先薛家在换位的时候遭了多大罪他深有体会,如今薛家又得过一道险坎儿,儿子好不容易找回来他如何愿意在这节骨眼儿上再要他涉险。只如今薛仁已失了话语权,博阳侯府之中早被薛信把持,老侯爷虽说并未完全放手可许多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认亲一事任是薛仁再如何反对也无力回天。

薛信父子两个吃了饭才离开,他们此次来只是表个态,真要认亲还得递表正名,当初薛明玉因着身份不确定并没走这一步,明珠既然已经被认定是亲生那就得将功夫做足,祭拜祖先录入族谱,为了让外人看清薛明珠才是正宗薛家嫡系子孙,这一道一道的讲究是哪一样都不能少的。今儿个只是前奏,两边第一次碰面总体而言还算顺利,只薛信临到走时也不知出于何种考量,竟转过身来同明珠语重心长地补了几句:

“别怪二伯说话难听,你爹也到了时候,便是他再犟呢,你好歹去看上一眼,我同他做了几十年的兄弟如何不知他脾气,嘴上说是不见你可心里却是想的——你是没瞧见,他早年风采如何出众,如今却是……哎,造化弄人,万般皆是命啊。”

薛信言罢摇头晃脑了一阵,明珠也应景地抹了抹眼睛,两边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挥手别离,留下门内的两人,和一众探头探脑的弟妹并两条大狗。

“嗷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