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试在城里头考,十里八乡的童生都往这边聚集,连带着那些个陪考的亲眷也来了不少,省城中一时之间热闹非凡,就连平日里只卖一文钱一个的馒头都涨到了两文一个。

“李大娘,往日没多要几个您做的馒头可真是悔得我肠子都青了。”

明珠同王名川进城之后自然是要去瞧瞧李大娘的,那几日来城里卖麻雀多亏了大娘照顾,这番情谊忘不得,两人一进城总爱来这儿坐坐,一来二去这份情却是愈加深厚。

“就属你小子滑头,还是川子实在,你瞧瞧,认字的就是比不认识字的好,偏偏就便宜了你这猴子,来年川子考出个名堂来了不知要羡煞多少姑娘家。”

这话换了别人说明珠肯定不乐意听,可李大娘却是个没坏心肠的,他听了也就听了不过是再涎着脸再要两个馒头罢。

“明珠嫁与我为妻是我捡着便宜了呢,大娘如此说名川哪里当得起。”

李大娘的儿子在衙门里头公干平日里少有空闲陪他俩,是以老两口尤其喜欢小孩子,明珠同王家这帮孩子合她俩眼缘,是以这是越看越喜欢,看哪个都觉着好,只心里欢喜嘴上却是忍不住逗弄的,直将这对儿年轻夫夫弄得个大红脸才罢休。

“时候不早了,大娘,我先送名川去考场,这几个小的便劳您照顾了。”

明珠瞧了眼天色觉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将怀里头仍熟睡的王小潭放进背篓里让王大河背着,嘱托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今儿个是王名川院试的日子他自然是要来送的,可考场那边人多手杂这帮孩子他一人哪里看顾得过来,放村子里头又不放心,遂城门一开便来找了李大娘要托她老两口照看。

“你们只管去罢,把我这馒头摊子扔了也不会弄丢他们几个的,快些去,迟了不吉利。”

李大娘一手牵着王小溪一手向明珠两人挥了挥,后者回头看了两眼终究是往考场那边跑去。

今年督考的学政是去年新上任的,天崇三十八年进士姓赵名良品,素有清廉孝悌的美名,如今不过而立之年却是个难得的读书人典范,想来由他督考于名川这般无人脉无根基的农村娃而言是桩难得的喜事,明珠可是听人说了,前任在时还没等进考场呢这试题便已经漏出来了,真真是要人想不作弊都难。

“这两日关里头去没法子梳洗你便熬些时候回去再拾掇罢,天儿虽说热了夜间却也难免凉的,那里头虽说有褥子可总归不干净,我同你带了件厚衣裳放在包里,若是夜间冷了便披上,和衣睡也不打紧的,总归不过两日忍忍便过。”

“篮子里头是我昨儿个晚上给你烙的饼,前儿个杀了的那只兔子我留了些给你做成了肉干儿,若是馋了饿了尽管吃,千万别想着省,若你考完出来我瞧着篮子里还有剩你看我饶得了你!”

如同所有送孩子进考场的家长一般,明珠拉着王名川絮絮叨叨地嘱托了好半晌,后者皆眉目含笑地瞧着他,将明珠的嘱托一句一句半点厌烦也无地应了,直到时辰将近才拿着东西去过检查口,临走之前却是回过身来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将明珠狠狠抱在了怀里。

某人那老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明珠虽说没觉着同性恋必须得藏着掖着,可这般明目张胆地宣告性向还是有些接受无能的,王名川这么一抱把他给弄蒙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之后他觉着周围人看自个儿的眼神都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这位小兄弟……”

各地学子纷纷通过检查进入考场,明珠在外头伸长了脖子瞧了会儿,虽然心里头不放心可到底还是念着那几个小的遂收了神儿打算往回走,哪曾想刚迈出半步便被个陌生少年叫住了。

“有何贵干?”

明珠细细打量来人,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模样还算清秀,个头儿比自个儿高出些许,目光纯净之中带着几分羞懦,这般瞧着却不像是个奸邪之辈。

那人瞧着明珠脸上的黑色胎记不免多看了几眼,意识到自个儿的举动失礼之后又似是受到惊吓般将注意力从那胎记上挪开转而同明珠对视。

“方才瞧着你与那小哥举止甚是……亲密,恕我冒昧,不知你二人可是……”

“我们是夫妻。”

明珠回答得坦荡,那少年先是有些怔愣随后却是不好意思地抠了抠头道:

“是我迂腐了,小哥这番心境我是万比不上的,也难怪你夫妻二人能这般恩爱,而我同夫君却只能……”

明珠有些惊讶,毕竟两个陌生人第一次见面便说这些东西着实有些奇怪,可心里头虽然嘀咕他却是不敢在面儿上表现出来,只同这少年闲聊希望能尽早结束话题回去找几个小的,哪曾想这少年却是跟找着了知己一般拉着明珠打开话匣子好一通说,如果不是刚才在李大娘的铺子上塞了两个馒头,明珠毫不怀疑自个儿会被他说晕过去。

“要你看笑话了,这般突然地拦着你倒是我的不是,可用过早膳了?我请你一顿便当作是赔礼罢。”

“不必,我来这儿之前已然吃过了,前面还有些事要料理,这位兄弟我便不叨扰了,往后有缘再见。”

说完明珠拔腿就跑,完全不给那少年挽留的机会。

正在明珠一边逃一边暗骂自己为何不早早脱身之时,远远瞧着瞧着李大爷迎面赶来。

“明珠啊,大爷对不住你,小湖那娃娃,他,他不见了!”

明珠好容易扶住扑来的李大爷,却是被这么一句给砸懵了。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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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省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旁的不说,一个小孩儿还是藏得住的,是以明珠同李大爷转了大半天也未将小湖找到,明珠急得团团转,可一时又找不到路子,忽然想起来李大娘同李大爷的儿子在衙门里头公干,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托了李大爷去衙门里头找人帮忙,那李大爷也是愧疚得很,听明珠这般说哪有不答应的道理,是以这两人才紧赶慢赶地去衙门找人。

“李叔,你怎过来了?找虎子么,他在街上转悠呢还未回来。”

衙门门口站着的两个衙役明显是认识李大爷的,见着老人家快步走来都极是热情地迎过去,哪想到这李大爷却是一把抓住了两人的胳膊颤声求到:

“大牙,福子,你们可得帮帮老头子我,我,我孙子不见了!”

那两人一听便知这事儿大发了,当下也顾不得追究李虎啥时候成的亲啥时候生的崽,连旁边还站着明珠这么个大活人都没注意,只一心询问当时情况。

“哎,你也知道这几日来省城里头的读书人多,我同老婆子那摊子早上人多便没看顾过来,等到大个儿些的孩子叫起来时才发现少了一个,我同明珠两个找了大半天连个影子都未见着,福子,你可得帮叔这个忙,否则,我便是躺进了棺材也不能安生啊。”

那两人自小便是李大爷看着长大的,又与那李虎是好兄弟,如今李大爷发话了哪有不帮的礼,遂仔细问了王小湖的体貌特征后便叫了衙门里头几个平日里要好的弟兄开始满城的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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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跑了一整天腿都快跑断了,心里着急又没个可以商量的人,眼见着天已然黑下来了也没个头绪,一边骂自己大意不该被那个陌生人绊住脚步一边挣扎着要再去找,正在焦头烂额之际却听到一栋宅子里头传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明——珠——哥——!”

“大——哥——!”

“二——哥——!”

“大——妹——!”

“小——妹——!”

“明——珠——哥——!”

脚底下灌了铅,明珠从未如现在这般庆幸王小湖天生一副大嗓门儿,他不由心里一松,抬头瞧了那宅院的门匾——魏府,看这模样应当不是寻常人家,明珠心里虽说着急却是不敢贸然进去,随即强忍着腿上的酸痛迈开步子跑去找李虎同衙门里头的那些人,无论如何有官家人在场事情总要好办些。

一番折腾下来终究还是敲开了魏府的大门,开门的是一个老管家,瞧着那些个官差打扮的人却是半点慌乱没有的,只微微弓着身子让开通道道:

“各位官爷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贵干?”

李虎被拉进来一同找小孩儿之后也很是忙活了一阵,现如今也跑得有些脱力了,碰见老管家这模样的也不拐弯儿抹角直接开门见山道:

“府上可是收留了一个五岁大的男孩儿?”

官家一拍脑袋,甚是爽快地回答道:

“可不是么,壮小子,嗓门儿特别大,这一整日叫下来都不带喝水的,走走走,可算找来了。”

管家痛快领路,明珠见此心里的不安再次消散一大半,既然人家这般敞亮地承认了想来该是没甚坏心思,至少目前而言王小湖是安全的,如此脚上的酸痛感也减轻了些。

明珠赶到之时王小湖仍旧在那儿干嚎,因着时间长了嗓子都哑了,可他仍旧是不管不顾地嚎着,旁边有丫头捧上茶水来却是一口不肯喝的,只冲着窗户外头吼,扒拉着窗棂死活不肯松手,明珠瞧着这画面登时便红了眼眶,也顾不得礼数了冲上前去便将王小湖抱在了怀里。

“明珠哥?”

王小湖嗓子已经吼哑了,陡然被揽进熟悉的怀抱中时愣了愣,随后一张脸笑开了花,

“竟真的来了,我记着你说过我若走丢了只要扯开嗓子一吼天涯海角你都能听见,竟是真的!”

小孩子跟发现了什么好玩儿的东西似的炫耀,可眼睛里的泪花是骗不了人的,这愣小子今儿个怕是也吓了够呛。

“小湖。”

“啥?”

“回去再收拾你!”

明珠伸爪子在王小湖的屁股上狠狠拧了一把,直将他拧得哇哇叫才松开,他今儿个是真吓着了,前脚刚将王名川送进考场后脚便弄丢了王小湖,等到王名川考完出来他该如何同人亲大哥交代,如何同自己交代?这几月的相处下来他早将王家人试做了亲人,真真是将这些个小子丫头当成了亲生弟妹疼爱的,缺了谁都觉着不安生,只瞧着他们好好在身边长大成人才放心。

王小湖苦着一张脸,可他也知晓自个儿今天闯了大祸不敢分辨,只得挂在明珠身上由他抱着回家。

可是明珠低估了这小子的重量,也高估了自个儿如今剩余的体力。

抱着王小湖猛地一起身,腿上已经没知觉了眼前又是一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身后倒去,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王小湖,然而极是狗血的那预料之中倒地的疼痛没有传来,不知哪处伸了双手扶住了他。

然后往旁边一丢。

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