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往回走这一路碰见不少乡亲,村子就这么点儿大哪家出了事儿总瞒不住的,王名川去省城里头考试之事一村儿的人基本上都知晓了,有瞧见这有说有笑一家子的都不免询问,明珠怕王名川听了心里压力大皆抢着回了过去,一路打着哈哈腆着脸讨嫌,弄得一众相邻不住笑骂他没脸没皮,可自个儿心里却也对这晚辈的好感又增了一分。

王名川只在一旁瞧着,听着明珠话里话外对他的维护,这勾起的唇角却是如何也抚不平。

“怎这般看着我?可是觉着你娶了个没羞没臊的男妻?”

明珠斜眼瞄名川,后者却是趁着他没注意迅速低头在他侧脸亲了一口。

明珠:!!!!

几个小的瞪圆了眼睛看王名川,小湖还伸手将眼睛给蒙上了,明珠脸红了个透,可当着这些个孩子的面又没法同王名川理论……好吧,他们本是登了记的夫夫也没什么理论的立场,实在气不过了只掩着袖子拿手掐王名川,后者跟没痛觉一般任由明珠掐,掐到最后反倒是明珠心疼了不敢使太大劲,瞧着王名川脸上那更为加深的笑,某人越发觉得憋屈。

算来他其实比王名川大了近六岁,可因着从小境遇极为简单的关系却并不见得比王名川成熟,他们那会儿正是独生子女横行的年纪,家家户户都只有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自然是万般疼宠的,二十多年顺风顺水下来弄得明珠有时甚至觉得王名川比他阅历还丰富些,起先刚来这世界时还不觉得,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这感觉却是越发强烈了。

这边明珠同王名川两个正闹不自在呢那边却又有人瞧着一家大小脸上的喜气不顺眼了。

“嘁,我道是谁,原来是王家那帮穷小子。”

一少年在田垄上走着,身旁立了个三十几岁的妇人,听见自个儿儿子这般语态那妇人连忙扯了扯他的袖子,没成想这少年非但不收敛反倒拔高了音量道,

“从未见过哪家读书人如这般没脸没皮的,不过是刚交了卷子便摆出一副十拿九稳的模样,趁着如今下死劲笑罢,笑到最后有他躲着不敢见人的那天!”

站在这附近的虽不只王家人,可识字并去参加了院试的目前而言却只王名川一个,这话虽说没指名道姓可稍有眼力见的都能瞧出来说的是谁,明珠瞧着王名川面上无异心下稍安,只不知他们到底是哪儿得罪了那少年。

“呸,黄家兔崽子又在那儿乱咬人,川子,你甭理他,那是瞧不得人好呢,没得坏了心情。”

方铁柱冲着那少年狠啐了一口转头同王家人解释道,

“前儿个他娘来我这儿借牛车,我本就答应了你们要送自然没再应他,谁知这个却是心眼儿比针还小的,呸,难为他还是个童生!”

明珠心下了然,再仔细瞧了一眼那少年,虽说不认识年轻的那个可一旁站着的妇人却是有些印象的,前些时候王大河被弄伤了腿有几家过来赔了银钱,其中一个便是那妇人。

这回当是新仇旧恨加一块儿了。

明珠将王小潭和王小溪两个揽在身前不欲搭理那人,王名川也示意自个儿的两个弟弟莫生事端,几个小的自然听话,只王小湖气不过冲那少年做了个鬼脸罢,明明是个小娃娃极寻常的动作,却是将那少年彻底惹毛了,竟不顾身旁母亲劝阻硬是从田垄上跑到路中间来将明珠几人的牛车拦住。

“怎了,我说的可有错?你这一家子都是些下作货,知晓我有望高中心生嫉妒便要想方设法讹我家银钱,呸,逼得我娘将手里头的余钱给了你们害得我连客栈都没得住,我本想着同是读书人不与你们计较,谁曾想……”

那少年说到激愤处竟从围拢过来的乡亲那边靠近了游走痛骂王家人道,

“谁曾想这些人竟唬得方家的一同欺负我呢,连牛车也不让坐了,生生逼了我天不亮便起来赶去省城考试,如今我缺了精神头儿考场发挥不称心了他们便满意了罢,啊!各位乡亲评评理,你们说说我若是未考上他们该要拿什么来赔!”

旁边立着的人倒不清楚这两家之间有什么恩怨,只那黄姓少年言辞恳切满脸悲痛倒不似作假,人都同情弱者,如今这王家人面上春风得意那黄姓少年却是跟死了爹妈一般落魄,由头还未问清呢心中的秤便先不由自主地往那少年身上移了。

“川子,这却是你的不是了,早先黄家伤了你家大河的是黄二娃,同这黄炳可是半点干系也无啊,黄炳也是个难得的好料子,我们乡里头多个秀才说出去也体面些,你怎就这般糊涂给搅黄了呢。”

有那一知半解的拿着前半截便自行补上后半截要去同王名川说教,有了这么个出头人往后的乡亲便纷纷往黄炳这边倒,七嘴八舌乱说一通倒也让明珠从这零散信息中猜出些由头来。原来这黄炳也是个难得会读书的,他在下湾的地位便如同早先王名川在上湾的地位,逢人没有不夸他聪慧的,自小在书院里头也是极露脸,去参加院试之前左邻右舍都开始叫他黄秀才了,本想着凭借那份聪慧一个秀才不过是探囊取物还不手到擒来?哪曾想今次却遇着考场上发挥失常,眼见着功名无望黄炳免不得心下恐惧,想来想去总以为凭借自个儿的才华不可能会出差错,定是有人要害他,左思右想,却是将几月前王家要了他们赔过去的银子如今又抢了他的牛车的事儿联系起来了,脑袋一拍,瞬间觉得自个儿发挥失常全是王家人的过错。

这样的心理明珠虽说瞧不上却也是能理解的,一个人总被人夸赞成功,自小听到的见到的全是顺风顺水当得起人家大拇指的,偶有这么一两次大的失败便如何也接受不了,要他在自个儿能力上找问题决计比登天还难,是以自我保护的本能驱使之下往旁人身上泼脏水便成了最好的办法。

所以王名川中枪了。

“黄家大郎怎就偏偏认准方大哥的牛车了?莫不是方家的牛壮实些走起路来稳当,您只坐得惯这个旁家的便是送上门儿给您用都不乐意使,便是拼着劳累过度导致考场失利的风险也不愿将就的?我却不知那下湾的牛车少到只有方大哥一家才有了,还是别家的当真就差出许多么。”

明珠极是轻松地同四周的乡亲谈笑着,却是明目张胆地给黄炳上眼药,果不其然下湾那些家里头有牛车的不乐意听了,这下湾又不止方家一家有牛车,他们家的怎就不济到让人嫌弃至斯?

黄炳气得冒烟儿,可嘴不如明珠好使分辨不得只得指着明珠骂道:

“无知妇人,大老爷们儿说话哪有你插嘴的理!”

明珠脸僵了僵,特么的男妻这个身份着实戳到他痛脚了,可如今却又不能真同黄炳分辨,毕竟这个世界的确是将男妻视作妇人一般地位的。

“倒是呢,还请在场的诸位大娘大婶儿同我一道闭上嘴,否则要黄家大郎骂了去可就不好听。”

村里的媳妇婆子最爱说长道短,方才指责王名川的人之中女人占了一多半儿,被黄炳这么一骂却是一下子让好些人躺枪了,人心就是这般,同样的事情放在别人身上不过看个热闹,放在自个儿身上却是如何也咽不下那口气的,因着心里对黄炳生了嫌隙那些个被得罪了的人也便开始倒向明珠他们这边,不过两句话的功夫,黄炳成功将方才狠废了一番口舌才争取来的支持者给活生生推了出去。

“大河,你怎就不小心让黄二娃将你自个儿的腿给弄出毛病来了呢?”

“啊?”

“啊什么啊,再有下回遇见一样的事儿你便是将黄二娃的腿给弄折也不能再自个儿出毛病了,否则要了黄家人自个儿送上来的赔偿再害得来年你黄大哥考场不得意了该如何是好。”

明珠假装同王大河玩笑,那声音却是大得恰巧四周的人都能听见,闻者也觉出那黄炳是在无理取闹,由此调笑声由小到大直至羞得黄炳身旁那妇人一脸血红还不罢休,逼得她连忙拉了黄炳要回去,黄炳气不过挥着拳头要上来揍明珠,挣扎间却是偶然触及到了王名川的目光。

那一眼瞧得人遍体生寒。

弱者天生对强者的敬畏在这一刻真真是显现得淋漓尽致,他从前只觉着王名川不过徒有其表没甚大能耐,因着两人从小便被拿来比较是以他心里总不服气甚至有些瞧不起王名川,如今不过是一眼便吓得他腿软,心下虽说气闷却是止不住想要逃开,当下也不挣扎了,由着自个儿亲娘将他拉走。

这出闹剧揭过去后王家人便开始如院试之前一般正常生活,只村里头的太平日子总长久不了的,流言自下湾开始便如野草般疯长,传到明珠他们耳朵里时已经变成了王名川因着家里出事耽搁了学业,眼见着功名无望了便要拖同村所有读书人下水,先是那黄炳遭了秧,陆陆续续又出来些同村儿的读书人说被王名川连累以至于失了水准。原本王名川在村子里头口碑还是极佳的,然而常言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再有好名声也架不住不断有人跑出来散布流言,说的人多了即便是空穴来风也能成人们心中的事实,一时之间乡里人瞧着那王家的也不如往日热络了,除开平素来往较亲的如蒋大娘李三娘这些人家,旁的多多少少还是与王家人疏远开来。

凡事总不能只言一个巧字,若当初黄炳跑出来挑事儿还能说是意外,那这后来之事却是怎么看都离不得人为了,明珠一时也想不出法子来替王名川正名,好在他本人却是个沉得住气的,外头的农活该干的一样做得妥帖,遇着熟人了该打招呼的还是正常打招呼,这般坦荡的君子模样却是要那些个年长十多岁的也自问不如。

日子慢慢过,王家人被孤立排挤的境遇一直持续到了院试成绩出来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