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将方铁柱迎进屋了明珠脑子还有些懵，虽说他从不担心凭借王名川的本事会连个秀才也考不上，可那也得是来年好生温习之后啊，如今这临时抱抱佛脚就考上了是怎么个情况？！
“这一路上打听你消息的人多了去了，尤其是下湾那帮兔崽子，哎哟你可没瞧见下湾那些人的脸色，啧啧啧，真真比牛粪还臭些。”
方铁柱极是夸张地学了学那些人的表情，逗得小湖几个乐得不行。
“得亏我特地进城瞧了一眼，看榜的那小子是个蠢的只瞅着后头的找人名儿，前十他是一个也没敢看，直将后头一百多个人对完了也没见着川子便往村里头报信儿去了。我们一家听着自然是不信的，黄炳那兔崽子都考上了川子这样的能考不上？嘿，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冲去城里头瞧榜单时正好看着正当头清清楚楚写着王名川三个字呢，从前往后数，不多不少正好第七！”
方铁柱神气活现地形容着这一路的见闻，仿佛这院试第七的人是他一般，明珠好歹缓过来些便退进屋从床底下的坛子里头拿了十个铜板出来。他们家手里头余钱不多，这么大个瓷坛子其实也就装了一百多个铜子儿，若是遇见要紧的事儿哪里得够，眼下还得好好想想法子增加进项。
明珠将拿线穿起来的铜钱用红纸包了回到屋外，这时候方铁柱已经被大河几个围着问东问西了，这几个小的得知自个儿大哥读书有出息了自然激动的，不同于明珠，大河几个是打心眼儿里认为自家亲大哥无所不能，是以对这结果一点不吃惊，满心满眼的全是对王名川的崇拜。
“方大哥，劳您辛苦这趟了。”
明珠将手里的红纸包塞过去，方铁柱自然是不肯要的，王家啥情况他再清楚不过，真要是拿了这钱回家媳妇还不得揍死他。
“大哥您便拿着罢，也没几个钱，名川这次还多亏了您车接车送呢，若是连这都不收可叫我们往后还如何托您帮忙？”
最后架不住明珠坚持方铁柱到底还是收了下来，所谓水满则溢，喜事不送红不将福气分出去一点总是不吉利，他拿着这钱也权当是为这几个孩子积福罢，瞧好了，这王家的一个个总落魄不了多长时候的！
送走方铁柱后明珠神色有些古怪地看了一眼王名川——难道这小子真是个天才？
明珠连忙把这想法从脑子里头扒拉出去，见鬼的天才，兴许是王家父母还在时便打下了好基础，再加上院试也没多难便撞上了罢。
“今儿个是个大喜日子，大河，你带着小湖他们几个去挑只肥点的公鸭子，我们今天炖老鸭汤！”
“哦！”
王大河带着三个小的欢欢喜喜去院子里祸祸鸭子去了，自从明珠过门儿后家里伙食虽然有明显改善可吃肉的机会还是不多的，能喝上一口肉汤再嚼一口鸭肉便跟过年一般开心。
“不高兴么？”
孩子们一跑出门儿王名川便熟门熟路地从身后环住了明珠，他个子比明珠高些，总要弓起身子才能将下巴耷拉在明珠肩膀上，明珠嫌别扭伸手要去推他那颗碍事儿的脑袋，王名川却是无赖的毛病犯了等闲不肯松手。
“起来，大河他们还在外头呢你想要他们瞧见？！”
王名川瞧了一眼外头的弟妹，难得孩子气地撇撇嘴又在明珠脖颈处蹭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瞧着他面上有些委屈明珠竟魔怔一般心软了，旋即接过名川刚才的话道，
“我没有不高兴，只是觉得太意外了，瞧不出来你还真是个读书的好料子，加把劲儿兴许往后能弄个状元回来当当也未可知呢。”
明珠半开玩笑，王名川却是认真记在了心里，他目光深沉地看着自个儿的男妻，直将明珠瞧得脸红着躲开了也不肯收回放到他身上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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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日日的还得接着过下去，王名川有了秀才功名后也仍旧日日去地里劳作，全不似村子里头别的读书人那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娇养得跟个姑娘家似的，有说他懂事有担当的，也有酸着嘴巴骂的，可不管如何王家人还是照常过日子。
盛夏来临之际满山的野山楂也熟了，挂在全是尖刺的灌丛上头红艳艳的一片霎是好看。这里无论气候还是作物同蜀地都极为相似，明珠小时候惯常吃的那些个山货也能在这里找到：雨后有山蘑菇，老树上有木耳，山沟里有香菇，树荫下的土里有地木耳，道路两旁满是野地瓜的藤，顺着秧子将土扒开便能找着一个个红的青的圆果子，他最爱的仍旧是那山上的各种灌丛，种类不一，可到了结果的时候便能要山里的孩子一次性吃个够。
小时候住在山里头等闲去不了城里，糖是稀罕物，可果子却是一点也不少的，野生的有野山楂、野地瓜、龙豆、刺镰、野牛奶，自家种的果树也多，桃子苹果樱桃橙子总是不缺的，最稀奇的是院子外头还种了一棵核桃树，有那好年月还能吃上几个鲜核桃。
“明珠哥，这些成么？”
王小溪将一双小手摊开，掌心满是一粒粒小小的野山楂，小姑娘心细，全摘的红透了的，衬着她白嫩嫩的手心瞧着甚是好看。明珠揉了揉小溪的脑袋以示肯定，随后将手里的瓷盆递过去要她将野山楂全倒进去。小潭年纪小些动作不利索，只能在一边帮忙看背篓一边从篓子里抓野山楂吃，酸得牙疼却也是真真甜到心坎儿里。
野山楂其实并不是山楂，事实上明珠从未在蜀地见过山楂，穿山凼也是没有的，野山楂只是一种带刺的灌丛上长出来的味道同山楂有些类似的小果子，每粒不过四分之一个指甲盖儿大小，却是一丛一丛的结得极密，抓一把在手中一股脑全放进嘴里头嚼巴嚼巴咽了，酸是酸的，可那股子甜味儿却是要人上瘾。蜀地农村的孩子基本上是吃着这个长大的，去到乡下随便一问，老老小小男男女女没有谁不知道野山楂是什么。
“小溪，当心莫扎了手。”
明珠不过是顺口提醒了小姑娘一下，小溪自来聪明谨慎他倒不怎么担心，只小潭……
“王小潭，你若是再这么一把一把没消停晚上牙该软得嚼不动饭了！”
小姑娘瞧了一眼明珠，极是心虚地将手里抓着的一大把野山楂藏到身后，待到明珠转过脑袋继续摘果子时又偷偷摸摸拿出来啊呜一大口塞进嘴里，看一眼明珠，嗯，很好没发现，随后极是满足地继续嚼嘴里的东西。
瞧着天色不早了明珠将那满当当的两个大瓷盆的山楂全放进背篓里头，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小的下山回家做饭，今儿个他倒是想到个法子指不定能来钱，可能性不大，可成本极低倒值得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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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潭这是怎了？”
晚间吃饭时王名川瞧了一眼捂着牙不肯动筷子的王小潭，后者心虚地缩了缩肩膀。
“下午野山楂吃多了，牙酸咬不动东西呢。”
闻此名川心下了然，村子里的小孩儿少有没干过这事儿的，那野山楂正好在天儿热的时候熟，最是酸甜开胃一不留神就能吃多，只要一吃多保准你牙酸得没法咬东西，被这东西坑过一两回后也便学聪明懂节制了，只盛夏里头到底还是离不得那味儿的。
“往后可得记着凡事要有度，你吃多了那些东西如今这恶果自个儿尝着了？”
王名川拿筷子敲了敲王小潭面前的碗继续道，
“饭不许剩，总得给我吃完了才准下桌子。”
大哥的威严一摆出来小丫头的眼睛立马湿润了，转头寄希望于明珠哥能救她，可后者笑眯眯地给她添了筷子青菜半句求情也没有。
坏蛋！
折腾到最后王小潭到底还是在自己哥哥姐姐们幸灾乐祸的眼神儿下将一碗饭给吃完了，王大河自觉地跑去收拾筷子洗碗，明珠却是带着小溪去水缸里头将下午做好了的东西拿了出来。
“这是什么？”
王名川拿了手里的东西凑到眼前瞧看，质地细软又透着些红色，闻起来还微微带了股子酸味儿。
“你尝尝味道如何，我同小溪两个忙活了一下午呢。”
王名川将那长方块儿一口丢进嘴里，嚼了两下却是觉出门道来。
“野山楂？”
明珠笑着点头，将坛子盖儿掀开拿了碟子从里头夹出来十多块儿，几个小的抢着人手一个拿了，放到嘴里一咬纷纷乐得跟吃了蜜一般。
“难为你能想出法子来拾掇这东西，吃了十多年还未想过要弄成这幅模样，酸味儿倒是散了些可仍旧生津开胃的，天儿热起来后小湖他们几个便不爱吃东西了，有这山楂糕往后每顿饭都能多备些大米！”
王名川毫不吝啬对明珠的夸奖，后者一点儿不客气地受了，随后趁着热乎劲儿同名川说了自个儿的打算。
“天儿热了胃口总不如往日好的，不仅我们家这几个，外头哪家不是了？我想着这味儿要是得行不如也拿城里头去试试，问问李大哥能不能放到哪家点心铺子寄卖，甭管成与不成反正试试也无多大干系。”
王名川知晓明珠是在为一家子的生计谋出路，心里不由得对自己的男妻又敬了一分，面上的神色也越发柔和。不管成与不成，既然明珠花了这许多心思他总归会陪着试一试的。
晚上明珠特意让小溪给蒋大娘家端了一盘过去，蒋小四兄弟几个自然是稀罕这东西的，没多会儿便抢了个干净。两家走得勤彼此之间也没多少顾忌，是以端过去的那盘被抢完后几个小子直接跑到王家这边讨食来了，明珠准备了两大坛子的野山楂糕本就是考虑到了这些个孩子的份，当下也不藏着，直接拿盘子盛出三大盘儿来要一众孩子吃了个够。
次日一早明珠便同王名川背着一个大肚坛子进了城，仍旧是坐的方铁柱的牛车，下车之前明珠拿了一个小瓦罐儿给方铁柱，后者知晓是自家做的吃食也不推辞，只摸着脑袋谢了又谢。明珠手艺好他是知道的，更兼人心思活络总能弄出些新鲜吃食来，家里头那宝贝闺女爱吃这个不说就连媳妇儿也极喜欢的。
两人入城的时间早，李大娘的馒头摊子上人还不多，瞧见明珠两口子过来了大娘连忙丢下手里的蒸笼跑过来道：
“可算见着了，秀才，王秀才，川子竟真考上了！哎哟喂，可把老婆子我乐的，你瞧瞧，这脸上的皱纹儿都浅了些！”
李大娘在城里住着自然也知晓王名川院试成绩的，两边聚在一处总免不了说说这事儿，瞅着空隙明珠拿了一个瓦罐儿递给李大娘道：
“这是我自个儿用山货做的东西，不值几个钱，大娘您拿回去同大爷大哥尝尝。”
既是吃食李大娘也不拒绝，拿出来尝了一口顿时乐开了花。
“可巧找着一样我爱吃的了，这鬼天气忒热，吃这东西最下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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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在糖品斋外，明珠驻足瞧了瞧门面……好贵。
“李大哥，这家瞧着像是进金贵吃食的，我这些乡下玩意儿人家真瞧得上？”
原本明珠来城里头找李大娘便是存了要借用李虎人脉的心思，维护街道治安的公差是每家铺子真正的守门神，开门做生意的少有不打点官差的，是以要李虎介绍寄卖的点心铺子自然没错。
只这规格瞧着忒高了点……
明珠忍不住再次同李虎确认，到时候跑进去被撵出来了还不算糟，最多不过是丢个人现个眼罢了，若人家碍着李虎的面子勉为其难收下后却是影响了整家店的生意，真要如此明珠的罪过才大了去了。
“不妨事儿，这家老板实在，我同你问问，若真能入他的眼往后却是能常来走动的，如此也少了许多麻烦。”
言已至此明珠再退缩反倒落了下乘，王名川提了提竹篓里头那坛子野山楂糕后腾出手来拍拍明珠的肩膀，眼神交换下明珠胆气稍稍足了些，竟是主动拉了王名川的手往糖品斋里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