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这一路上倒是瞧见不少书生模样的往薛明宇走的方向赶,兴许是有什么大儒要来罢,瞧这阵仗应当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明珠这辈子没想过要考功名,男妻貌似也没那资格,家里头也就王名川像个读书人模样,只他总一人闷头看书终归不是个事儿,村里的读书人多集中在下湾且同王家人不对盘少有走动,城里认识的也没个学识相当的可以交际,明珠一边愁着给王名川找个老师教导一边往李大娘的早餐铺子走,半分要跟着人流去瞧热闹的心思也无。

他们这样的身份,去了怕也只够看个热闹吧,不如早些回家多作几块儿山楂糕实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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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是杨家那个小子?”

“大娘您知道?”

明珠去接小溪和小潭时总会抽空同李大娘老两口聊聊的,老人家就一个儿子还不常在跟前儿,年纪大了总免不得想找个晚辈在一旁多唠叨几句,是以明珠每次进城都会听老两口说会儿话,这说着说着却是拐到了杨文华那边儿去。

“嘿,咋就能不知道呢,两三年前那事儿可闹得不小,才过去多长时间呢老婆子我还不至于忘。”

明珠一听来了兴趣遂多问了几句,没成想倒是听了件极荒唐的事儿。商者三代不为仕,杨家那样的大商户钱没少挣面子也体面,哪就管什么士农工商呢,是以也没什么要洗白子侄读书做官的心思,单单送了儿子辈孙子辈的去书院里头学些皮毛够看账认字儿做买卖不被人骗就行。杨文华虽说是庶子也还是去过书院的,原本想着学个几年便出来到铺子里历练,哪曾想读书却读出了不小的是非。

“谢家那时极反对这两人在一块儿,无奈在书院里头被人当场抓住了不给个交代实在是面子上不好过,所以这才娶了那杨文华。”

当初杨文华在书院里头也不过是熬个年份,因着为人内向怯懦平日里也不怎跟人交际极是不起眼,哪曾想这人竟大胆到被人撞见在书院里头与谢柳行那苟且之事,如今男风盛行真要是在别处寻欢被人撞见也就撞见了,可在书院这样的地方却是极大的亵渎,杨文华没多大干系不过是退学,可谢柳却是要继续读书考功名的,如此便不得不顾及面子问题。

在书院勾搭同窗?

好吧,勉强算是两情相悦情难自禁。

那最后又弃郎他顾是什么意思?这不摆明了是玩儿了人便罢么!

杨文华同谢柳两个一比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杨文华是弱势一方,天生同情弱者的公道自然要往他这边偏,一时之间谢柳那是被骂得比过街老鼠还惨,读书人最重名声,谢柳不想再这般臭下去到底还是松了口,哪曾想一松口便将妻位给送了出去。

杨家是商户,有机会攀上谢家这般大族自然会不遗余力争取,做人男妾不过是个玩物起不了多大作用,是以从这事儿一出杨家便瞄着妻位去的,当初那事儿闹得挺大到最后竟逼得杨文华自杀了好几回,也不知这两家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到最后是以谢杨两家结为姻亲收场。

明珠咋舌。

瞧着杨文华那模样也不是个开放的人,怎就过往如此精彩?

“我倒是想起来了,你那大哥当初也是同他们一个书院呢,想来应该知晓这事儿,你也别怪老婆子我多嘴,只男娃儿家家的哪个会跟他那般涂上满脸的粉?要知道早先瞧着也是个模样俊俏的后生,这两年不知怎的竟成了这幅模样,你不知道,远了瞧着他我都不敢正眼看!”

对于薛明宇的特殊爱好明珠已经不想多做评价了,只没想到这货竟然也有正常的时候,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要他染上了不搽粉就不出门儿的恶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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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时天儿已经阴了,夏天总多雷雨天气,一阵儿一阵儿的要人躲都没法儿躲,明珠不敢耽搁等方铁柱一送完木炭回来便带着两个小的上了他的牛车,可惜到最后还是没躲过,怕两个孩子挨淋明珠只得同方铁柱临时找了个棚子躲雨。

往来的人虽不多可能避雨的只有这么一两个地方,是以过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小棚子底下便聚了不少人,十里八乡的总有些沾亲带故,这里头虽说不止穿山凼的人可拐来拐去竟都是认识的,明珠因着不是原装货不敢多说,只得牵了两个小的看方铁柱同别人聊天,看着看着竟是看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王清泉?

今儿个倒真是齐活了。

那王清泉显然也是认出明珠了,倒不是说对明珠这人有多看重只一面就能过目不忘,而是脸上长了这么大块儿胎记的人着实不多,他能一眼认出也算寻常。只见王清泉嫌恶地看了一眼明珠后便转过身去再不愿理他。

明珠耸肩。

“明珠哥,冷。”

虽是盛夏可这般大雨下下来也还是有几分寒气的,大人倒不打紧,两个小姑娘可受不得冻,小溪沉稳些咬牙忍着没吭声,小潭却是受不住地要往明珠怀里钻,明珠脱了自个儿外袍将两个小姑娘都包了起来,可起先他们跑得迟了外袍已经湿了好几大块儿,就这般裹身上了也抵不了多大事儿,方铁柱那边比明珠还不如些,就是包袱里头装着的新衣裳也湿了不少。

明珠将两个小的圈进怀里用体温取暖,暗骂自个儿出门之前不看天气,便是拿把伞出来也好总不至于这般模样!

正在恼恨之时眼前出现了一件儿材质极不错的外袍,明珠顺着方向看去,却是发现援手的人竟是王清泉。

“愣着做什么,快些拿去,你这嫂子如何做的,怎会要两个小娃娃受这份儿罪!”

明珠老实道歉,手上动作却是一点不慢地用那袍子将小溪和小潭包了起来。

“今儿个是我疏忽了,袍子沾湿了水等家去后我洗干净再给你送来,小溪小潭,快同哥哥道谢。”

两个小姑娘极听话地说谢谢,王清泉那板着的脸稍稍柔和了些,可一瞧见明珠那张阴阳脸又极其厌恶地撇开视线,他着实搞不懂这般丑陋的人如何还有颜面在外头走动,古人言相由心生,此人面恶至此难怪照顾不好孩子。

王清泉觉得自己真相了,随即看明珠的眼神儿更嫌弃了一分。明珠瞧得云里雾里,还猜想着王清泉是在怪他没带好小溪跟小潭呢,毕竟这都是他们王家的人他爱护是应当的,想到这里明珠带了几分抱歉地对王清泉笑笑,衬得那张阴阳脸更是不堪。

王清泉扭头,半声不吭地走了。

明珠:……

盛夏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土路上大大小小的水洼还未全装满呢天儿便放晴了,躲雨的路人纷纷离开棚子,拴在最外头的黄牛甩了甩尾巴抬头冲天——

“哞——”

同大部队一道出棚子的王清泉像是怕被明珠传染了丑病一般疾步往外走,走到一半却又退回来极别扭地同明珠说到:

“名士江源这几日返乡修养,兴许能停留个把月,你同王名川说说要他留心些城里动向,便是不能拜入姜大家名下能去听听名士教诲也是好的,闷头读书总不是个事儿,我们王家人可不能出书呆子,没得丢了祖宗脸面!”

说完又极是别扭地转过头去跟避瘟疫一般走了,明珠瞧着那人的背影嘴角弯成一个弧度。

这王清泉瞧着倒不像是个恶人。

说来论年纪王名川还得叫王清泉一声族兄,此番瞧来这王清泉倒是有几分兄长风范,脸色虽然臭却比那总是笑呵呵又暗地里瞧不起人的王举人强出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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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牛车之后明珠怀里抱着一个手上拉着一个就往家跑,远远的瞧见王名川领着大河小湖两个在回家的那条必经道上等着,不知因着什么缘由明珠脚底下的步子却是又快了些。

王名川笑着走过来将被明珠牵着的王小溪也抱了起来,一家六口欢欢喜喜回家去了。刚到家明珠便要小溪小潭两个去将湿衣裳换下,王名川一早便将热水和姜汤都弄好了只等着这一大两小回来使呢,幸亏那雨没下多长时间,两个小的也只是打了两个喷嚏流了些鼻水便罢,明珠所担心的那些个头疼脑热却是没出现。

因着今儿个下雨地里头也没法儿去,索性一家人窝在家中过了天清闲日子,明珠倒是惦记着山楂糕那事儿呢顺手将前儿个收集好的那些拿出来淘了,又将绿豆泡上等着一会儿下锅。

“你今儿个累着了便要我来罢,我力气大些,虽说做饭手艺不如你可舂野山楂倒是不费劲儿的。”

王名川心疼明珠在外头奔波了半日连回家也消停不了,遂主动接过了明珠手里头的活计开始舂山楂,明珠也不推辞,而是极默契地拿了糖罐子来趁着王名川舂山楂的功夫往里头一勺一勺地加糖。做山楂糕别的材料倒不费单是糖和绿豆耗得多,绿豆还剩了不少可糖罐子却是眼见着空了,明珠想着明儿个去城里头能不能要糖品斋先结一部分的钱,一边寻思着可能性一边将今日遇着王清泉的事儿同王名川说了。

“读书人总还是免不了交游的,地里的活计虽说不能落下你还是得留些心在人际关系上,姜大家那事儿强求不得随缘便是,只我瞧着你这族兄品性倒是不错,有空你多同他接触接触。自然,具体如何我也说不准,还得你自个儿斟酌斟酌。”

人心莫测,今儿个王清泉给他留下了好印象不代表这就是他的本来面貌,可亲戚之间若非真闹到像明珠同薛家那样的地步时多走动些总没错,古人看重亲缘关系也不是没道理,血浓于水这四个字还是能框住些人的。

两人一边合计往后如何发展一边倒腾山楂糕,等一切弄妥当之后还未来得及歇呢便听见院子里头有敲门声,大河跑去瞧了瞧,叮叮咚咚又跑回来带着几分惧意地道:

“大伯来了!”

王家的亲戚统共就这么多,能被叫成大伯的……除开王举人倒也数不出第二个了。

明珠同王名川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瞧出了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