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在采摘野山楂之时明珠便带着王小溪顺手刨了不少野地瓜,拿回来以后淘洗干净便切成片儿晒在院坝里头。鸭子总爱去啄着玩儿的,王小潭又爱去撵鸭子,所以每天都能瞧见院坝里鸭毛乱飞,明珠说了几次不听便要王大河同王小湖两个起床之后把鸭子赶下水田,一直到夜间收笼之时再唤回来。家养的鸭子总认识回家的路,村子里头天刚擦黑便能听见各家妇人响亮的唤归声:

“嘀嘀嘀——来来来——”

“嘀嘀嘀——来来来——”

女人尖细悠长的声调在山坳之中回荡,水田里头吃饱喝足也玩儿够了的鸭子此时便会伸长脖子向自个儿主人家望,呆愣片刻后就在头鸭的带领下呈三角形向田坎上游,上岸——立定——抖掉一身的水,然后再排好队形晃晃悠悠往自个儿家走去,有那得意过了头的还总爱伸长翅膀一边扇着一边曲项冲天——

“嘎嘎嘎——嘎嘎嘎——”

“嘎嘎嘎——嘎嘎嘎——”

瞧着鸭子往回走了明珠便将院坝里头的野地瓜干儿收上来用竹篓子装了挑堂屋里去,再出来之时王名川已经带着王大河几个在卷竹席了,他们家用来晒东西的大竹席还是名川的父亲编的,如今四个角都已经坏了家里人仍旧舍不得扔,一直以来都凑合着用,只新的竹席已经在摸索着编了。

晚饭之后明珠挑处来最早晒的那一筐野地瓜干儿,从水缸里头舀了大半桶水粗淘个两三遍,早先晒之前已经洗过了,如今不过是除除尘不用太使劲儿,真要洗狠了反倒是将糖分给洗掉了。

糯米淘洗干净之后倒进铁锅里掺水先煮着,王名川照样在一旁烧火,明珠趁着空挡将地瓜干儿拿剪刀来剪成细丝儿,王大河见着了也找来一把剪刀要帮忙,那些个小的也围过来吵着要剪,明珠索性去蒋大娘家又借了两把剪刀过来全给那大河他们用,自个儿却是拿了半篓子去案板上用刀切,期间王名川瞅着糯米差不多了便拿大盆子来将米沥干净放旁边晾着,弄完之后又跑去跟明珠一起拿了菜刀切地瓜干儿,一直到一大竹篓的地瓜干儿都切成丝儿了明珠才拿了蒸笼来将地瓜丝儿和糯米全倒进去搅拌均匀之后上锅蒸,足足蒸了得有三层。

“你们几个先去洗洗睡,我同你们大哥弄剩下的。”

明珠擦了擦手将小的那几个撵去睡了,后者走之前还极为不舍地回头盯蒸笼,明珠哪里不知道这几人是想尝尝鲜,可糯米本就不好消化,如今夜已深了吃完糯米就睡着实对小孩儿胃不好,不抵今儿个做好了明天早上热热当早餐。

小孩子都走了之后明珠才将厨房的门锁起来极是严肃地将王名川拉倒一边说事儿。

“今儿个我同朱掌柜那边把帐结了,总共二十八两,我给了大顺子一两方大哥半吊,还从城里买了些东西,剩下二十六两,这是二十四两银子,还有二两我换成了铜钱,都在罐子里放着呢。”

明珠将银子拿布包包好了放到王名川手里,后者接过之后却是顺手塞进明珠怀中。

“家里的银钱自来都是你料理的,我往后挣了银钱也会全交与你,真要花销从你这儿支就是,莫要再给我了。”

王名川既然都这般说了明珠也不同他客气,反正钱放在他手上也是为全家人花销,名川每天都要下地干活儿揣多了在身上也不方便,倒是可以给点小钱以备不时之需。

怎么突然有种妻子给丈夫零花钱的即视感……

明珠被自己的想法雷到了,连忙甩甩脑袋继续料理蒸笼里的糯米和地瓜干儿去。他想做的是干粑,这东西其实也算是糍粑的一种。蜀地人喜食糯米,尤其爱白糯米蘸糖,粽子、糍粑、黄粑、叶儿粑、糯米甜饭,单是糍粑一种都能分出许多类吃出几样吃法来,油炸的,白糯米蘸糖的,灌心儿的,这些小时候全是家里头自个儿动手做,长大以后才开始在外头买,明珠从小在灶台旁边看着,对这些做法自然熟悉。

“要如何弄?”

“同山楂糕一样,你将那石舂子拿来,咱今晚上趁着刚出锅将它全捣好。”

王名川去将糯米与地瓜丝儿的混合物取出来,明珠则转身去将白糖化开,本来糯米直接蘸糖会好吃些,可糖品斋卖的全是成品,明儿个干粑送过去肯定已经凉了,若是不加热直接蘸糖根本没法儿吃,是以明珠改了步骤,心里对这味道也没底。

剩下的都是力气活,王名川舂糯米,明珠则在一旁瞅着空隙加糖水,等糯米全舂完了才拿出来冷却定型,很是折腾了一阵二人才洗漱睡下。回屋时明珠注意到王名川的胳膊有些抖,这才想起来舂糯米费的劲儿可不是舂野山楂能比的,因着王名川太能忍整套工序下来不仅不吭声面上连一点难受的神色都没有,是以明珠直接把这事儿给忘了。

“你去**躺着,我给你摁摁。”

明珠转身回厨房打了一盆剩下的热水,又拿了王名川自个儿的巾子放进盆里。

“夜深了你明儿个还得早起呢,我不碍事儿,歇一宿便好。”

明珠也不同他争,直接下手扯了王名川要他趴在**。

“将衣裳脱了。”

王名川身子僵了一下,脸色微微发红,怎么看怎么可疑。

“怎了,你我皆是男人瞧了就能要你负责不成?”

明珠那巾子在盆里浸足了水,拧干之后回到床边,这时王名川已经将上衣脱了只穿着对襟趴**,少年的身量已经到了迅速拔高的时候,因着明珠这几月下来的调理已不似起初那般皮包骨头,又因经常下地劳作的关系手臂上的肌肉形状很是好看,肤色也是明珠喜欢的小麦色,若是早一辈子遇见王名川明珠或许会动心,可如今……

他实在接受不了这个年龄差。

明珠将巾子牵开来敷在王名川的一只胳膊上,十指轻重交替地在他手臂上按压着,到底年纪小能感觉出手底下的肌肉并不厚实,但是他仍旧每天坚持扛锄头下地,加上有明珠从旁料理饮食往后定然能张出一副健硕体魄。

唔,有一种越养越朝着自己喜欢的模样发展是怎么回事。

明珠甩甩脑袋将里头的猥*琐思想甩出去,冷静下来专心给王名川按摩,巾子在盆里洗了一次又一次,一直到最后王名川竟然已经响起来细细的鼾声。

明珠唇角微勾,眼里的温柔浓得自个儿都脸发烫。

将巾子放回盆里,明珠索性也不拿去外头了就这般在桌上放着,熄了油灯便要去**将王名川翻过来踏实睡觉,哪曾想这家伙死沉死沉像是专门儿使着劲儿同明珠唱反调。明珠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翻过来后俯身要去他身旁捞薄被子来盖上,哪曾想身子刚低到一个弧度腰上便突然受力,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摔进了王名川怀里。

“发生么疯呢,大晚上装睡好玩儿么!”

明珠锤了王名川一下,后者仍旧闭着眼睛装睡,只将手上的力道又加大了些抱着明珠不撒手,明珠挣扎不过也便由着他去了,索性勾了被子来给两人盖上,而原本明珠的那床被子则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尾……又被王名川一脚踢到角落去了。

明珠:……

**

次日清晨明珠和王名川相继从屋里走出来,前者阴沉着脸,后者揉着被掐青了的侧腰满眼无奈地瞧着前面人的后脑勺。

娘子偶尔任性什么的,感觉还不错。

今晨明珠熬了粥要一家人就着干粑吃了,只这东西不容易消化明珠没敢要几个小的多吃,蜀地人爱吃糯米的传统怕是也同这东西易饱耐饿有关,早年穷苦之时餐餐油水都少,吃了饭菜总饿得快,可糯米却不一样,没吃多少就能有饱腹感,而且能持续很长时间,是以这便成了肉的绝佳替代品之一,家家户户能吃上一次糯米都跟过年似的。因着吃得勤了所以吃的花样也多了起来,蜀地的糯米文化才这般发展开来,以至于到新时代来临日子好了起来逢年过节也仍旧离不开糯米。

早饭过后明珠仍旧是要去一趟城里的,因着今儿个有新货还得同那边说道说道,总不能直接要方铁柱拿车拉了过去。

“怎了,你脸色怎这般不好?”

王名川将装了干粑的坛子装进竹篓里,转头瞧见明珠眉眼间的情绪却是不如往日那般松快。

“这东西蒸了吃好吃些。”

“什么?”

明珠从坛子里头拿了一块儿塞到王名川嘴里,后者嚼巴嚼巴也觉出不同来。早前刚弄好之时他尝了一点儿,可因着没吃过刚出锅的遂不知晓孰优孰劣,今晨吃饭时倒是吃了几块儿热的呢,可因着凉的没吃多少也觉不出来差别,如今再做比较这差距却是越发明显了。

“我一早就觉得会出问题,糯米从来都是热着吃的,要做成凉的即食点心虽说也可但味道还是差了一截儿,但是糖品斋那边能要我们架炉子卖这个么?绝无可能!”

糖品斋那样的老店经营这么多年下来已经形成固定模式了,真要为了明珠这样的小人物做改变极其困难,明珠舍不得就这样糟蹋东西凉着卖,却又没勇气说通糖品斋那边,思来想去最后竟然想放到李大娘的早餐铺子里头蒸着卖,来钱虽说少可到底也算是对得起个人舌头了,而且这凉干粑的味道也不一定会有多少人喜欢,还不抵直接卖凉糕实在些。

凉糕……

明珠脑子转了个弯儿,倒是想起来这茬了,夏天没有凉糕可不行呢,冰粉已经没了凉糕凉虾却是绝对不能少的,不然怎么就叫过夏天呢?

“今日便换我去城里罢,一篓子给李大娘的干粑一篓子给糖品斋的山楂糕,你昨夜睡得晚今日便好生歇着。”

明珠瞪了王名川一眼,昨晚若不是他抽风自个儿能睡不踏实么,因着赌气的因素在明珠还真就要王名川替他去了,可到底不放心他就这般上路,遂从钱罐子里头拿了一两银子并些小钱放他手上道:

“我昨儿个抽空在你衣服上缝了个内兜,你出门身上好歹还是揣些钱,莫要省着花销,咱家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王名川接过银钱之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明珠,直看得他面上发烫才罢,却是在走之前在明珠那半张有黑色胎记的脸上亲了一口,随即跳上牛车催着方铁柱往城里头赶,气得明珠在车后头直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