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举人走了。

这事儿在穿山凼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虽说王举人早年发达了也没怎么回来帮衬乡邻,可到底在锦州也算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村儿里人逢人聊天偶有提到与这么个人同乡,便是不相熟呢,至少还能沾沾贵气不是。如今王举人撒手人寰,这乡里乡亲的免不得要去送最后一程。

如今王家正经主子只剩了薛娇娇孤儿寡母,守着这般家财又没个大男人撑腰,想来今后也免不得受人欺凌。

此番多数人是看在同乡份儿上算准日子要去城里送王举人最后一程,也有少部分人是瞅着薛娇娇孤儿寡母好欺负要上门打秋风的,赵氏便是其中最积极的一个。

“你收拾东西作甚,我们不过是去城里看娇娇同外孙,又不会过夜,你拿了换洗衣裳是为哪般?”

赵氏闻言扭了扭粗腰捶捶自个儿后背,却是将手里包袱一扔拍手道:

“是呢,往后买新的就是,这些也穿旧了上不得台面。”

“你……你当真疯了不成!这青天白日的怎就说起了梦话!”

“我可清醒得很,如今王家没人了只有娇娇一个同那小崽子守着,让别人占了便宜去你不心疼?走走走,快些同我一道收拾东西去王家,这女儿没了依傍娘家人上门扶持再正常不过,走,迟了好处可都让人占干净了!”

赵氏从旁催促着,可薛大却是半点不松口只管拦着赵氏不让走。虽说起初他让薛娇娇嫁进王家也确实存了占便宜的心思,可后来自个儿唯一的儿子出了那样的事到现在也生死未卜,这可不正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么。当初为了儿子卖了女儿,如今女儿守寡不说儿子也不知所踪,落到现在这下场薛大也算是看明白了,人在做天在看,不积德迟早是要毁在自己手上的。

“娇娇如今是王家媳妇,又正好是是非最多的寡妇,你听过哪个好女人在丈夫一家没了的时候便把娘家人接回去的?这不是逼着娇娇被戳脊梁骨么!”

薛大指着赵氏的鼻子骂,后者却是半点气势不输地骂了回去:

“哼,现在知道丢人了?你当初指着娇娇嫁给那病痨鬼不就是盼着这一天么,怎的,如今娇娇将一辈子都搭进去了你却是要收手?呵呵呵,你当娇娇还是个黄花闺女能接回来再找户好人家呢,告诉你,晚了!”

薛大捂着心口难受得倒退几步,赵氏却是推开了薛大自个儿拿着贴身物件儿打包了往城里赶去,薛大眼见着劝不住了只得咬牙跺脚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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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湖他们三个放家里真没事儿么,早前有大河在还能帮忙看顾,如今大河走了你我二人出门儿却是不能再如此前那般随便了。”

“家中有蒋大娘他们在呢哪里会出事儿,你莫要想太多。”

王名川拉着明珠往王宅走,他们同王清泉约好了在大门附近碰面,看时辰是他们早到了。

“小孩子福薄这些地方还是少去为好,咱总不能为着不放心就把他们都带进灵堂。”

明珠也没再反驳,只想着今儿个早些赶回去便是,他近来总是右眼皮跳得厉害,虽说平日里仍旧再正常不过,可他就是没来由地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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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娇娇一身素缟地立在灵堂里头迎接宾客,虽说内宅妇人不便见外男,可如今王家除了她也就只剩了个两岁大的小孩子,她再不出来主持大局便真没人掌事儿了,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也传不出什么闲话来。

“逝者已矣,二姐还需看开些才是。”

明珠与王名川上前同薛娇娇说了些安慰的话,不论当初两边关系如何,到底还有层亲戚关系在的。这样的场合怎么着都得表表善意,显然薛娇娇也知晓这层意思,是以一边抹着泪一边感谢明珠两人的关心,应对得极是熟练。薛娇娇本就被教养得极好,更兼这三年来过惯了大户人家的日子举手投足间平添了几分贵气,这通身的气度比之那些个书香门第出身的娇小姐也不遑多让。

就是气色忒好了点儿。

明珠瞅了一眼薛娇娇便别开视线同王名川一起将位子让给后来的人,薛娇娇仍全身素缟地立在哪里,粗布麻衣掩映之下竟为他添了些许出尘之气。

“怎了?”

王名川瞧见明珠在那儿打量薛娇娇,随口问了一句。

“没甚大事儿,就是觉着有些怪异。”

明珠往王清泉那边看了一眼,他仍在那处大哭没缓过来呢,短短几天时间生生憔悴成了另一幅模样,反观作为儿媳的薛娇娇——悲痛是悲痛呢,可怎么看也觉着不似个刚死了公公的寡妇。

王名川也瞧出不对来,可到底是人家家事他们能做的只有不过问。两人极默契地对此保持了沉默,只去了王清泉那边劝他放宽心莫再苦了自己让逝者不得安宁。

“我竟连先生最后一面也未见着,教我如何不悔!”

王清泉拉着王名川哭诉,这么一说倒是让他听出些不对来。

“你回来的时间正好提前了些,怎会连最后一面也未见着?”

王清泉哭到悲痛处已泣不成声,旁边也有不少是王举人的学生,见王清泉如此也不免红了眼。王举人虽说为人不怎么高尚可对学生却是挑不出错来的,今儿个来灵堂的人一多半儿都是他的学生。

“先生自病情加重后便再不许我们前去探视,别说那些远道赶来的了,就连我们这些在宅子里住着的也没能见这最后一面呢!”

“怎会如此?”

“先生最重颜面,想来是不愿我们见着病容损了体面罢,哎,不能送先生最后一程可不是要我们抱憾终身么!”

这些个同窗聚在一处七嘴八舌地说开了,有感谢王举人知遇之恩的,也有追忆先生教诲的,更多的则是相互抱着哭作一团,见此明珠也不免生出几分感触来。

“大伯来世上走这么一遭,有这些个学生念着他的好也算是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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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过,明珠两人本想早些回去,却不曾想被一个小丫鬟拦着了去路,说是薛娇娇在后院儿等着要见他们。两家到底有薛姓这份亲缘在,今儿个薛家旁人未出席,连薛大也未过来,明珠作为唯一一个到场的薛家人倒是有这个必要去同薛娇娇说些体己话,如此也没推拒,直接跟着小丫鬟去了薛娇娇所在的地方。

穿回廊过花园,待进入凉亭之后夫夫两个才瞧见了薛娇娇同两岁大的王岳,只见那薛娇娇对他们和善一笑,手下轻轻拍了拍王岳的肩,那孩子便乖顺地迈开小短腿儿叮叮咚咚跑到王名川面前“扑通——”一声给他跪下了。

“二姐这是何意?”

明珠瞧见了也不让王名川去将小孩儿扶起来,这事儿透着诡异,真要扶了怕是会出乱子。

“呵,明珠名川你们两个莫慌,我没有歹意——你们也瞧见了我如今的处境,孤儿寡母的着实不易,便是我再强撑些呢没个依仗总还是会要人看轻的。只如今为着不落人口实绝不能让娘家人回来帮衬,王家如今也就只剩下你们同王清泉那支,王清泉要去凉州任职等闲回来不得,算来算去,也只有你们最合适了。”

“二姐这话说得可不太明白,你这意思是要名川帮你料理王家的事儿?”

薛娇娇对明珠的反问也不觉着难堪,仍旧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最终扬起一双美眸甚是可怜地瞧着王名川:

“你们若是能做到这地步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来报恩也是甘愿的,只我也知晓没甚可能,只求名川收我儿王岳为徒好生教养,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能教出什么好来,这孩子是家里的最后一点血脉,可不能让我糟蹋了。”

说到情动处薛娇娇难以抑制拿了巾子掩面哭了起来。

“我也是没法子了,公公一走这家里的担子便全压在我一人身上,说不苦是假,若非有岳儿在我一早便随夫君去了!”

王岳瞧着薛娇娇哭也跟着大哭起来,小孩儿看着不机灵,却是个难得的会看人脸色的,也不用人教,只巴拉着明珠的小腿一个劲地哭,任是个再铁石心肠的也受不得孩子这般求。

“替你教养王岳倒不是多难的事儿,毕竟是王家血脉我也不会坐视不理,只我年前就要赴京赶考,此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不若从大伯的学生里头另寻一个稳妥的,我瞧着这些人都不错,想来也应该极乐意帮忙。”

劝说了好几回王名川都咬死了不亲自教养王岳这个底线不松口,薛娇娇见此也不再紧逼,只求明珠两个多上门走动走动,王名川有个举人身份在那儿摆着呢,上门走一圈儿也能让那些个心思活络的稍有忌惮了。

好容易从王家宅子出来往回赶,明珠同王名川搭了过路的一个老大爷的牛车往回赶,今儿个在外奔走了一天明珠身子骨有些吃不消,倒不是说他底子薄,而是……晚间运动量太大了白日里总有些脱力感。

“你有没有觉着二姐有些古怪?”

明珠斟酌片刻还是将这句话问出来了。

“可是要我教养王岳一事?”

“不单是这个,你想想,正常母亲谁会见着自个儿亲生骨肉给人下跪跪得那般狠自己却半点不皱眉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射手座亲亲的地雷喵~

今天上班发生了一件很心塞的事,哎,果然进入社会了就是和学校不一样,人的想法也复杂了很多,赶脚还是读书好,起码不用面对这些恶心的人和事……想写玛丽苏文报社了肿么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