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信这几日装病在家过得甚是自在,如今他于博阳侯府之中吃穿不愁承爵在望,对翰林院的差事倒也不怎么上心了,不过是领个闲职,谁会没脑子凑上去挨揍呢。是以如今他的主要火力都集中在了如何对付三房上。薛仁这个病痨鬼眼见着都要不好了,这博阳侯的爵位已有一半儿扣在了他脑袋上,奈何半路杀出了个薛明玉生生打乱了薛信的计划,让人如何能高兴得起来。好在这薛明玉虽说有几分学问到底没经过正经世家教养言谈之中难免有些小家子气,父亲只要是还没糊涂就能看出来他的哪个孙子更合适些。

不过终究是不保险的。

“魏家那边果然又从锦州接回来一个薛氏族人?”

“魏芃亲口所说,想来做不得假的。”

薛氏自嫁到魏家掌权之后治家极严,他们轻易也安插不了人手到要紧位置,这些年来不过是着人旁敲侧击打探一下魏府中的阴私事,这魏芃便是他们消息的主要来源。魏芃是魏华庶子,于府中也算得个正经主子,只因着为人性格怪异同嫡母有仇,这才肯同他们合作透露些风声来谋取些许利益。

薛信沉吟良久,忽的捻须道:

“听闻王编修于殿上所言男妻便是从魏府接出,王编修祖籍又恰巧是锦州,这其间难道有甚瓜葛?”

闻此薛信长子薛明环却是面有喜色地凑到自个儿亲爹跟前儿低声说了一句:

“孩儿已着人打听到了,王编修那男妻姓薛名明珠,正是锦州人,若是锦州那支薛家旁系,按字辈排过来倒与孩儿和……堂弟同一辈呢。”

而且年纪也差不多。

这些个迹象综合起来事情就有趣儿了,难道当初弄错人了?若薛明珠果然是二房亲生骨肉那事情就好办了,薛明珠同王名川两个是圣上做的媒,这婚事是如何也赖不掉的,而博阳侯的位子再怎么着也轮不到一个男妻来坐,如此若将薛明珠给认了回来,那薛信可不就是最合适不过的继承人了么。

“你派几个人好生去查查,锦州那边也着人彻查,务必……不能让旁支血脉鱼目混珠。”

薛明环领了差事欢欢喜喜地跑去查东西了,他是二房嫡长子,老爹若是得了爵位博阳侯的位子到最后也会成为他囊中之物,是以薛明环对这事儿极上心,当天便着人去了锦州。

而被人算计着的薛明玉呢?他如今也知晓光靠自己的能力这秘密应当是守不住了,薛定师的意思是让他于众位皇子之中寻得一个去讨好逢迎,若承诺将来得了博阳侯爵位仍旧追随这位主子,以侯府许好处对方自然会看在这份助力的份儿上帮薛明玉运作。虽说法子不牢靠,却也强过干等着任人宰割得好,是以薛明玉便开始搜集诸位皇子的信息。

太子如今最得皇帝看重,身边从不缺他这样的人,有的是王侯支持正统,他这么个连刀都没法儿攥紧的人如何能入得了太子之眼,所以算来算去综合各方得失之后薛明玉便瞄上了与太子有一争之力的五皇子。虽说如今五皇子已然被派去修筑皇陵眼看着要失势,可手上的实权却是没让人分出去的,不过是从他手里转了一半儿到六皇子手里罢,京中之人都知晓五皇子与六皇子之间的情谊,皇帝这般做用意也极明显——他不让这儿子当皇帝,可是仍旧是看重他的才华外人不准随意轻贱的。

薛明玉打定主意要投靠五皇子,只如今人不在京中不好搭上线,于是他便退而求其次想从六皇子这边找突破。白日里他得去翰林院,唯有晚间或是休沐之时方得空运转此事,是以身边便得有个人时时打听目标人物动向,可薛明玉手底下能用的人少得可怜,入京三年多交际场上认下来的人虽不少,肯替他帮忙同时还能保密的当真没有几个,是以即便两个月之前他就收到了薛定师的信,却直到现在了才终于同六皇子搭上线儿,说是今儿个在安祥楼有桌酒席,也不知他托人使了何种手段竟真就拿到了帖子。

“得亏是快要入冬准备新年了,否则也不知何时本王才能这般堂堂正正出来喝酒。”

五皇子豪气地干掉了一海碗酒,六皇子一边亲手替他满上一边笑着道:

“五哥喝酒这般豪气,一会儿若是醉了弟弟我可不负责抬回去。”

五皇子笑着又将这新的一碗干了,六皇子怕真会出事儿便让人将海碗撤下取了酒杯来。

“你这人做事就是忒小心,我的酒量自个儿清楚得很,用这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喝着忒没劲。”

五皇子因着习武的关系于众皇子之中算得上是性子最豪爽的一个了,又因他幼有才名武都极拿得出手,是以宫外倒结交了不少兴趣相投的能人异士,不夸张的说,即便是他如今被打压了,可手底下的能人却一点不比太子少。

外人都以为如此,可唯有亲近的人才知晓,这些个名声和食客一多半儿是六皇子替他挣出来的,是以在众兄弟都不可信赖之时五皇子仍旧对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极信任,比自己还信任都是有的。

“非常时节还是小心为上,年关将至,五哥莫要疏忽了让人钻去空子。”

见兄弟执意如此那五皇子也不再坚持,转而问起了当初在街上偶然瞧见的美人。

“早替你打听了,也别怪弟弟啰嗦,五哥既有远志这些个心思还是少动为好。”

“你哥哥我平生也就美酒美人两个爱好,如今让人挤兑到了那偏远地界儿去受苦,还不兴我偶尔回来找找乐子?”

六皇子嘴上在劝可却始终没将话说死,当初他们偶然看见的就是第一天回京的明珠,虽说是六皇子有意安排,可五皇子这般轻易就上当了却也让他极瞧不上,好在事情顺利进展到这一步也对他颇为有利,是以即便心中鄙夷他面上也半点不显,只装作被逼无奈说出了明珠来历。

“我已着人问好了,此人便是京中近日来声名鹊起的一壶酒庄主人,无甚官职也无亲故兄弟,只听闻好似是哪家男妻,若问消息源头却是查不真切了。”

能在京中做出一番事业来的都是有好手段之人,自然不可能轻易要人查出根底来,老六能查到这许多已是不易,当下五皇子也没起疑,只叹息道:

“若果真是别家男妻倒不好办了,美人虽说值得结交,可春*宵一度却毁了人姻缘,这岂不是大大的罪过。”

听出了五皇子言语中的不甘和暗示,六皇子装了一会儿傻,那五皇子瞅着有门儿又央求了些时候,终究得了这么一番话。

“话虽如此,可皇兄却有所不知——此人的一壶酒庄可是租的高尚书之子高穗的铺子。听人言,此人与高穗……私交颇深,就连魏家老四都与其来往甚密呢。”

闻此五皇子一改此前颓颓之色,双眼都有些冒光,高穗可是京中出了名的荤素不忌男女通吃,再加上魏家的那个也来掺了一脚,这美人想来也不是甚贞烈的,若许以好处怕是自荐枕席都有可能。

越想越觉着此事靠谱,五皇子在皇陵那边憋狠了回来正想找些个优质货色好生慰劳慰劳,如今有这么个尤物送上门儿来他岂有放过之理,当下便着人去一壶酒庄那边守着准备逮人。六皇子假装劝人不及不想沾手,五皇子也不勉强,他自来无节操惯了还说是若真将此人弄来少不得要兄弟同享以报今日之恩。

被人盯上的明珠还不知道有人等着他去自荐枕席呢,依旧是每日里忙忙碌碌四处奔波,一壶酒庄那边有长贵看顾他倒是不常去,专心地四方奔走疏通关节。他想在其他地方建立专营店,这人脉网络可得费去好大一番功夫,一两年之内能小有成效他睡着了都会笑醒,如今却也只得按捺住心思一步一个脚印地来。京城附近的地界甚是繁华,自然有糖品斋驻扎,明珠同这边糖品斋的人商量好许了些利润作好处要他们能在建店之初多帮衬着点儿,是以折腾起就近的分店来明珠虽然忙碌却也很顺利,只前期投入太多钱让他手头有些吃紧,遂不得不放缓脚步让自个儿从买地请人的大支出中缓缓神,现如今做的却不是花钱的买卖,而是花脸的买卖,光凭他的脸自然不够的,少不得得拉上起初一壶酒庄开立之前就吵着要入伙的魏芳。

魏芳一开始想要掺一脚其实是抱着接济表弟的心思,如今瞧他生意越做越好却也有些心痒了,毕竟谁都不会嫌钱少,于是该他跑腿儿的时候魏家四郎尤其卖力,更兼他这张脸甚是好用倒省去了明珠不少事儿,也要他得了空闲回家多陪丈夫孩子。

王名川表示,这个亲戚认得甚是划算。

因着手底下应酬多,没了应酬又急着回家带孩子外带和丈夫腻歪,明珠倒是将一壶酒庄这边的杂事全交给了长贵去打理,这小子脑子灵活又极会来事儿,由他管理明珠基本上很少再去京城的那家一壶酒庄,以至于……五皇子派来的人在秋风萧瑟之中守了快十天都没看见人。

蹲点儿的:啊……阿嚏!乃萌这帮不准时上工的混蛋!扣,扣工钱!

也不知是不是真就查不到,当初六皇子提供信息之时没有告诉五皇子明珠家住何处,唯有提供了一壶酒庄这么一个地点,甚至连明珠的名字都没说出来,只推说外人皆叫薛大东家,也不知具体唤个什么名儿。

想来,若是一早便说出了薛明珠这个名儿便不会有之后的恁多事儿,殿上赐婚一事弄得京城的达官显贵差不多都知道了薛明珠这么个人。可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名字到最后也没从六皇子嘴里问出来,自然,也就没能从别处查出来。

五皇子等得着急啊,越是吃不到这心里就越是盼望,遂给手底下的人下了死命令——今晚设桌酒席,直接去一壶酒庄下帖子,若是不将人弄过来便提头来见!

手下得了令也就敢光明正大上门儿了,早先他们不敢直接跑去酒庄询问也是因着五皇子近来受了打压不好再生出些事端来,如今既然主子都发话了天大的事儿有上面人顶着,是以他们便壮着胆子跑去下帖子。明珠自然是不在的,长贵同糖品斋那边的马掌柜正在商量进货的事儿呢,可巧那跑腿儿的走狗撞上来了,只见他趾高气昂地将帖子拍到柜台之上中气十足的道:

“谁是管事儿的!”

长贵见来人虽是下人打扮可衣裳料子却极讲究,怕是什么高门大户出来的,遂不敢耽搁,忙辞了马掌柜跑去应声。

“小人正是酒庄掌柜,不知几位爷有何贵干?”

来的不止一个,且个个面带戾气一瞧就知是不好相与的主,长贵暗自捏了把汗,好在这人跟着明珠的日子久了也将性子练得比寻常人更沉稳些,当下也没露怯,看得一旁的糖品斋掌柜甚是稀奇。

手底下的人能有这般胆色这般应对,想来这东家出人头地也不过是早晚问题了。

“我家主子请你们薛大东家赴宴,这是帖子,接好喽,若是夜间不来——哼哼!”

那人将恶人架势摆足,留了个大大的空间让长贵去想象,按他的理解,只要看了是五皇子下的帖子这些个商户只有连滚带爬跑去伺候的理,哪里还有谁敢不去,如此也便放心大胆地回去了。

可是他们没想到,偏偏就有这么些人就是那么大胆。

“这些是什么人?”

马掌柜见人走后忙凑上来问到,长贵此前得了明珠的话遂也可以拆看这些个东西,当下当着马掌柜的面儿打开了。他也有自个儿的计较,王家来京中时日到底短,可马掌柜却在这处呆了大半辈子,京中有甚权贵有甚忌讳比他和主子知晓得透彻得多,如此趁着这个机会不如要他瞧瞧也能指点一二。

没成想,帖子打开马掌柜知晓是五皇子有请之后,顿时大惊失色——

“今晚此酒席绝不能去!”